59章阿嬌的憤怒


    工作照常進行,陳瑜努力表現得就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隻有對他了解比較深的張喜發覺,陳瑜話說得少了,也沒有像平時那樣嬉笑怒罵,出鏡時的表情有時候會顯得很僵硬,而且經常出神兒,不過張喜也沒有多想,他以為隻是這幾天的奔波讓陳瑜太過疲勞了。


    上午采訪了省辦公廳、省計委和財政廳的一些人,都說的是一些套話,為的是給後麵采訪康海明做鋪墊。


    采訪結束之後,省宣辦的陪同人員便帶陳瑜一行去參觀江東名聲狀元台。


    所謂的狀元台不過是一個渾圓的山丘上蓋了一棟八角樓,登上八角樓北瞰長江,那種波濤洶湧,浩浩蕩蕩的壯觀景象,常常讓人湧起起古今興亡之歎。


    據說,三國時期東吳水軍都督周公瑾曾經在這裏檢閱過水師,點將的由於過度興奮,一掌拍在帥案上,震灑了案頭硯台中的墨,將帥案旁邊地上一塊青石染黑了一片,竟像一副儒冠的樣子,而且,隨經風雨洗滌,那片墨跡都洗不掉。因此,有些文人便附會說,後世此地必有文人興旺發達。


    過了一千年,明朝中期的時候,江東的一名家道富足的讀書人赴京趕考,臨行前就到這裏許願,如果中了進士就在此地蓋一座文星樓。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反正這個人真的金榜題名,而且還高中頭名狀元。為了給桑梓揚名,給自家的祖宗露臉,這位狀元便真的讓家裏人出資在周郎閱兵的地方蓋起了一座八角文星樓,將那塊被周郎墨跡染上儒冠的石頭供奉起來。


    文星樓蓋起來之後,當地人卻喜歡稱之為狀元樓,漸漸的,狀元樓的名聲就傳開了,每次遇到大比之年,都有讀書人到這裏登臨祭拜,為的是向前輩狀元討一點吉利彩頭,讓自己在功名爭奪中也能考一個好名次。湊巧的是,後來又有一個讀書人也中了狀元,而且,他在考試之前就到這裏許過願。消息傳開之後,狀元樓的名聲大噪,都說這裏是文脈所宗,得天地靈秀之氣,前來拜祭、許願、求保佑的讀書人就更多了,到了後來,甚至還有人到這裏來求財、求子嗣,簡直是無所不求。


    到了清朝末年,狀元樓年久失修,在一場雷暴當中毀於天火,隻留下一個台基。隨著清朝的滅亡,科舉考試壽終正寢,到這裏來求乞功名的讀書人也就不見了蹤跡,狀元樓也就漸漸變成了人們口中的狀元台。每月初一、十五,還有一些善男信女來此上香祭拜,一般都是些遠近村舍的愚夫愚婦。


    文革期間破四舊,反封建,造反派要挖掉封建地主階級的根子,就發動了一批人把狀元台的台基給刨了。在刨的過程中,有人挖出了奠基用的銅錢和銀元寶,結果引發了哄搶,當場踩死了三個人。當地的老百姓都說,這是前朝的狀元公顯靈發怒,學生不念書,卻來刨狀元台的台基,遭了報應。


    當時挖出銅錢、銀元寶、瑪瑙、鬆石以及存放這些東西的石函被收繳了一部分,就保存在現在的江東博物館裏,


    狀元台挖出寶物的消息自然也引起了一股挖寶之風,很多人偷偷摸摸到這裏挖寶,漸漸把一座狀元台挖成了狀元坑,一直到文革結束,這裏都是一片荒蕪,那座狀元坑足有五六米深,十幾米的徑口。


    改革開放之後,許多民間人士提出,要保護狀元台的曆史文物價值,恢複狀元樓的原貌。老百姓也認為,江東之所以幾十年衰落,就是因為狀元樓倒了,狀元台被刨了,江東的氣運散了,隻有恢複狀元樓才能恢複江東的氣運,才能涵養文脈,讓江東重新走向輝煌。


    重新狀元樓雖然成為一種民意,可是,80年代百廢待興,財政根本拿不出資金來修複古跡,項目一直拖著。後來,林富民調到江東省擔任省長,聽說了狀元樓的興衰典故之後,毅然決定重修,把恢複狀元樓作為振興江東的標誌性工程,除了財政從基礎設施建設預算中擠出一部分資金之外,還發動全省人民共同捐資助建,當時提出的口號就是——重修狀元樓,重振江東文脈。這一場捐資助建運動聲勢浩大,從學校的學生,到工廠的職工,再到販夫走卒,從人人資源參與捐助,發展成人人必須掏錢,省內工商企業甚至加征了一筆重修狀元樓基金,而且一直延續到現在還沒有停止。


    陳瑜一直無精打采地聽著陪同人員的講解,等講到這座狀元樓的恢複居然是林富民的政績工程,她心裏不由得感到一陣惡心,便快步朝山頂向下走,對登樓完全沒有了興趣。


    張喜他們幾個人第一次到江東,看到這些覺得新鮮,便隨著陪同人員一起上樓,觀賞俯瞰長江非得壯觀景色。


    陳瑜走到山下,見不遠處有一尊塑像,是一位古人,便信步走過去。


    等走近一看,原來是伍子胥的塑像。伍子胥身穿鎧甲,頭戴帥子盔,手按佩劍,雙眼怒視前方,凜凜有一股肅殺之氣。


    塑像底座上鐫刻著說明:據考證,狀元台東麓,為春秋時期吳國統帥伍子胥指揮大軍渡江攻打楚國的的渡口。


    看到伍子胥的塑像,陳瑜凝視了許久。


    伍子胥春秋末期楚國人,他的父兄都是朝廷重臣,因受奸臣讒害,被楚平王殺害,伍子胥為了替父兄報仇從楚國逃到吳國,受到吳王闔閭重用,在他的輔佐下,吳國漸漸強盛,伍子胥就說服吳王出兵攻打楚國,既可以擴張吳國的勢力,又能為自己報仇。攻下楚國的時候,楚平王早已經死去多年,但伍子胥還是把楚平王的墳墓挖開,將其屍體拖出棺木,鞭屍三百,以報父兄之仇。


    伍子胥為了報父兄之仇,千裏投奔吳國,為過昭關,一夜白頭,隱忍數十年,最後將楚平王掘墓鞭屍,快意恩仇,實在是古今罕見的奇男子。


    陳瑜一麵心中讚歎,一麵繞到塑像側麵,見基座上還鐫刻著太史公司馬遷在《史記》中的一段關於伍子胥的評論:“怨毒之於人甚矣哉!王者尚不能行之於臣下,況同列乎?向令伍子胥從奢俱死,何異螻蟻。棄小義,雪大恥,名垂於後世,悲夫!”


    讀到這一段話,陳瑜像被電了一下,忍不住又湊近了一些,再把這段話反複讀誦了幾遍,從早晨一睜開眼就壓在她心頭的那塊石頭一下子被撬動了。


    怨毒之於人甚矣哉。楚平王無辜殺害伍子胥一家人,那是一種不共戴天的仇恨,伍子胥將這種怨恨埋在心裏,忍辱逃生幾十年,終於用掘墓鞭屍這種極其慘毒的手段報了全家的仇。


    陳瑜回到伍子胥塑像的正麵,恭恭敬敬地拘了三個躬,雙手在胸前抱拳,默默禱念:“伍大夫,你能忍辱偷生為父兄報仇,是真正的複仇之神。現在,我無故遭受林富民這條畜生的侮辱,毀了我的清白,也毀了我的夢想,這種怨毒與殺父殺兄沒有差別,我要用全部的生命為自己討回尊嚴,向林富民這條畜生報仇,讓他和他的全家都要為此付出代價。請你在天之靈保佑我,讓我也像你鞭屍楚平王那樣,把林富民刀刀斬盡,寸寸割絕,讓他永生永世身敗名裂,遺臭萬年。若能保佑我報仇雪恨,我要傾盡所有,為伍大夫重塑金身!”


    陳瑜正在聚精會神地禱念,張喜一行人也從山上下來了。


    一位陪同人員見陳瑜神情凝重,便說道:“陳老師好像蠻欽佩伍子胥的。這座塑像其實是十年動亂之後才修起來的,當時還引起過爭論。有人說,搞一個伍子胥的塑像,分明是挑動文革其間受迫害的人報仇報怨,不利於安定團結,尤其是還把唐伯虎寫的一首詩也刻在上麵,用意更加明顯了。”


    陳瑜本無心理會那個人的解說,但聽說上麵還刻有一首唐伯虎的詩,就問道:“唐伯虎的詩刻在哪裏?我怎麽沒看到。”


    那個人忙指向塑像的左手一側的基座:“就在那裏啊。詩寫得蠻好,是寫伍子胥的詩中最膾炙人口的一首,而且所有的字都是從唐伯虎留下的書法字帖中挑選出來,就好像唐伯虎親筆寫的一樣唉。”


    陳瑜也不聽她囉嗦,直接繞到塑像左側,果然在基座上看到一首草書書寫的七言絕句——《題伍子胥廟壁》:白馬曾騎踏海潮,由來吳地說前朝,眼前多少不平事,願與將軍借寶刀。


    “眼前多少不平事,願與將軍借寶刀。”讀到後麵兩句,陳瑜不由拊掌讚歎:“痛快!願借將軍的寶刀,鏟盡人間不平之事,殺絕披著人皮的豬狗之徒!沒想到,唐伯虎還能寫出這樣痛快的詩句,也不愧是世間奇男子!”


    聽陳瑜這一番讚歎,再看她眼神中閃爍的咄咄逼人的氣勢,大家不由得麵麵相覷,搞不懂為什麽一首詩竟然讓她有如此觸動。


    陳瑜似乎意猶未盡,轉頭對張喜說:“喜哥,去弄兩瓶酒來,要好的,我要給這兩位古人澆一杯酒。”


    張喜見陳瑜一直鎖著的眉頭舒展開來,便痛快地答應一聲,到附近的商店去買酒。


    那位一直在做講解的陪同人員笑著說:“陳老師真是性情中人,若在古代,一定也是風流才女。”


    陳瑜笑了一下,雖然臉上不再那麽僵硬,但心裏卻一點歡喜也沒有:“若在古代,我也活不到現在了。還是活在今天好,讓我也可以借伍將軍的寶刀一用。”


    幾個人都聽不懂陳瑜的話是什麽意思,隻好陪著幹笑。


    張喜買了兩瓶酒回來,陳瑜接過去,打開一瓶,將酒澆在伍子胥塑像前,將另一瓶直接放在基座上,當作供品。然後,陳瑜抬頭仰望伍子胥,又默念了一句“願與將軍借寶刀”,接著就伸出右手,緊緊握住塑像的佩劍劍柄,很久都不肯鬆開。


    陳瑜心裏暗想,昨天的陳瑜已經沒有了,今天的陳瑜要像伍子胥那樣,成為複仇之神。(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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