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宥從父親屋裏出來時,臉色更加陰沉。


    他叫來了別院的管事,沉聲道:“從今天起,沒有我的命令,別院外的人,無論是誰,也不能見到王爺。”


    管事嚇了一跳,心跳聲連他自己都能聽到,世子爺這是要做什麽?


    “那......王......王妃要......要見呢?”別人都好說,可王妃總不能也要攔下吧。


    趙宥冷冷地看他一眼,聲音中沒有一絲溫度:“我說了別院外的人,無論是誰都不能見到王爺,你沒有聽清楚嗎?”


    管事慌忙點頭:“聽清了,聽清了。”


    趙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轉身走出了別院大門。


    他沒有回王府,也沒有去莊子,而是獨自一人來到位於平涼城西的一條街道上。


    太陽已經落山,暮到四沉,不知誰家在燉肉,濃鬱的羊肉香味隨風飄來,裏麵加了平涼特有的香料。


    壯實的婆子站在門口,粗聲大氣地叫回還在街上瘋玩的孩子們,一扇扇或陳舊或嶄新的大門,打開又閉上。


    趙宥麵無表情地看著這一片人間煙火,曾幾何時,年少的他也站在這裏,等著其中一扇大門悄悄打開一條縫,一雙歡快的眸子從門縫裏望出來,剛好撞上他的目光,那雙眸子便彎成了月牙兒。


    趙宥垂下眼瞼,在這裏再也看不到那雙眸子了,看不到了。


    就在他迎娶喬蓮如的第二年,那個在門縫裏悄悄看他的女子,已經遠嫁了。


    鍾家隻有她一個女兒,父母兄長把她視如掌上明珠,又怎會舍得讓她遠嫁呢?


    那是她自己選的吧。


    趙宥輕輕地歎了口氣,正待轉身離去,忽然,那道熟悉的大門從裏麵敞開一條縫,一個小姑娘探出頭來。


    “你是來找我姑姑的嗎?”小姑娘的聲音清清甜甜,就像當年的她。


    趙宥記起來,她哥哥的長女差不多應有這麽大了。


    “你是鍾庭的女兒?”他問道。


    小姑娘嗯了一聲,聲音裏透出一股恨意:“我姑姑上個月死了,她永遠也不能回到平涼了,你這個壞蛋!”


    死了?


    趙宥正要再問,一個中年婦人從背後把小姑娘扯開,然後衝著他抱歉地點點頭,大門重又咣當一聲緊緊關上。


    趙宥怔在那裏。


    許久,他才發瘋般跑上街口,飛身上馬,向莊子裏奔去。


    這些年,他沒有去打聽她的消息,她嫁到千裏之外,那人是個小吏。


    他刻意地不再去想她,如果不是今天心情不好,他也不會來到這條街上。


    幾天後,他派出去的人帶回了消息,鍾氏死了。


    據說是月子裏操勞受了惡風......


    此時的趙宥已經恢複了平靜,他淡淡地冷笑,讓坐月子裏的女人操勞受風,這家人是不想活了。


    他叫過黃九,把鍾氏丈夫的名字寫在紙上,扔給黃九。


    黃九出去,他長長地鬆了口氣,從今以後,他是再沒有什麽牽掛了。


    他重又提筆,寫了一道折子。


    沒有多久,瑞王世子趙宥請罪的折子便送到了趙極手中。


    趙極把這份折子草草看了,冷冷一笑,以前倒是沒有看出來,這個瑞王世子是個能屈能伸的,比他爹趙梓還有城府。


    趙極的目光看向盤膝坐在下首,正用棋子疊羅漢的秦玨,罵道:”你和朕下棋就這樣了無生趣嗎?“


    秦玨無精打采地抬起頭來:”臣不敢,隻是因為萬歲總也下不過臣,臣也沒有辦法了。“


    這小子!


    趙極暗罵一聲,把那份請罪折子扔到他的麵前,說道:“你不是四處鑽營,想要王會笙的那個缺兒嗎?你從這個折子裏看出什麽來了,說對了,朕就把那個刑部侍郎的位子給你。”


    “謝皇上。”秦玨欠欠身子,漫不經心地拿起趙宥的請罪折子。


    趙宥的文字樸實無華,字裏行間都透出誠懇之意。


    秦玨一目十行地看完,便把那折子合上,對趙極道:“瑞王世子的這道請罪折子一出,郎指揮使的那些人證物證,怕是都沒有用了。”


    趙極哈哈大笑,把一顆幹龍眼朝秦玨扔了過去,秦玨伸手接過,卻沒有剝開吃,而是放在小幾上,繼續說道:“瑞王世子說他被俗利蒙眼,貪財枉念,做下與商賈聯手之事,更不該拉上朝廷重臣一起,罪該萬死。”


    “當日王家在大理寺外眾目睽睽之下,連人證帶物證,全都交給郎指揮使,這事就連京城裏的老百姓都知道,堂堂瑞王世子,當然肯定也知道了。”


    “他來請罪,十件事裏認了九件,卻對第十件提出不提,偏偏幾封信裏卻有那第十件,萬歲您說,郎指揮使這下子豈不是要給氣壞了。”


    說到這裏,秦玨就不懷好意地牽牽嘴角,像是想笑又不敢笑。


    趙極哼了一聲,那日他把那幾封信給秦玨看過,這小子過目不忘之能,確是非常人所及。


    那幾封信中,也隻有一封信,提到了紅毛大炮的事。


    趙宥請罪,卻沒有提到私造紅毛大炮。


    正像秦玨所說,十件事裏,他認了九件,卻獨獨不提這第十件。


    他敢不提,就是他能篤定這件事,王會笙是不知道的。


    既然王會笙不知道,那麽信上的內容又是怎麽回事?


    秦玨說得沒錯,趙宥隻是上了一道請罪折子,就把那幾封信給否定了,若是物證是假的,那麽人證當然也是假的。


    “放肆,郎士文哪裏得罪你了,你這般取笑他。”趙極冷聲道。


    秦玨微笑:“郎大人貴為錦衣衛指揮使,臣對他喜歡不起來,臣相信,朝堂上下就沒有人是真心喜歡他的。”


    神經病才會喜歡錦衣衛呢,這群臭蟲。


    趙極沒有說話,趙宥如果不上這道請罪折,他還沒有想到,趙梓的兒子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見他遲遲不說話,秦玨有點著急,站起身來,恭恭敬敬把那道折子放回龍案上,大聲問道:“萬歲,臣何時能到刑部上任呢?”


    趙極不由得皺起眉頭,冷笑道:“好啊,既然錦衣衛手裏的證據成了廢紙,那就把這案子轉到刑部,由你來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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