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間挾雪帶風,一片灰蒙之色。望向兩側,隻能看到高聳連綿的雪山,仿佛已是世界盡頭。


    空桐白隨手丟掉啃去一半的果子,望著自己已經呆了半年的地方。


    她坐在稻草房子上,雙臂展開,感受狂風的涼意。


    神清氣爽間,尤見幹枯稻草卷飛,便想去抓握。指尖剛匯聚一點淡淡的玫紅,地麵突然傳來一聲吆喝,“阿昀——”她險些掉下去。


    喚她的是個男孩,聲音軟糯稚嫩,幾秒後,又嘟囔道:“又去哪兒了!”他跨過幾個屋子跑到外麵,穿一身破舊的棉襖,眼睛卻清亮如明珠。


    空桐白趕緊收住靈力,“我在這兒呢!”見男孩頓住腳步,仰頭看自己,便跳到幹枯的柿子樹上,再順勢跳到男孩身邊,動作輕靈而敏捷。


    做完這一切,她拍了拍屁股,神情悠逸。


    男孩抓住她的衣角,整個小身板傾倒過來,一臉崇拜:“阿昀,我也想像你這樣上天入地,你教我好不好?”


    空桐白沒有告訴他這還不叫上天入地,想起阿娘的叮囑,握住他冰涼的小手往屋裏走,無奈道:“我的本事,你一個不準學。”


    “為什麽!”男孩不解地抬頭,“你可是我媳婦!”


    空桐白腳底一個踉蹌,好容易穩住身子,難得認真想了想,半晌笑嗬嗬道:“因為你跟我呆久了,屁股會長尾巴!”


    “怪物?”男孩趕緊向後摸了把褲子,似乎在腦補那樣的畫麵,霍然瞪大眼睛,“小叮才不要!”


    空桐白“噗嗤”一笑,故意用力將他頭發揉成雞窩,“好啦,不要!”仿佛笑容從開始,就一直那麽自然而燦爛。


    而後打趣道:“唉喲,平常吃飯你最著急。現在呀,再不快點去搶肉,那就……都是我的了!”


    “哇!”小臉一變,“不行!”蹭蹭蹭跑起來。


    空桐白靜靜看著他的身影,忍不住哈哈大笑。


    這時,房簷上的厚雪,簌簌地掉落下來。落在雪地之上,仿佛一座雪山。


    空桐白眼神一恍。


    半年前,她未察覺自己已到凡間,在一座雪山前的冰湖上,睡得酣香。


    “爹,嗚嗚,唔——”迷離之中聽到一聲呼救,迷糊睜眼,便見一個十歲左右的男童掉進了冰窟窿,全身向水中沉淪。


    她下意識翻身起來,及時叼住了他的衣襟,費了好大力氣,才把他從冰窟窿裏叼上來。


    “小叮——哎呀!這孩子跑哪裏去了!”


    幾秒後,人聲疑惑的音尾變作驚恐,“小叮!”


    當時正打寒顫,納悶這是哪裏,又愁怎麽將他救醒,便聽他的家人呼喚而來,循聲看了看,連忙逃遁到不遠處的雪堆之後。


    來的是個中年男人,眉宇與孩子極像。他撲到男孩身邊,一邊哭,一邊不停按動孩子的身體。


    半晌,孩子哇一聲吐出一口水,咳嗽了幾聲。


    男人急忙喚了聲“小叮”,而後抱起孩子,顫聲道:“別嚇爹啊小叮,爹這就帶你找吳大夫去……”


    約莫是父子倆。他們是空桐白下凡後,第一回遇到的人。


    很巧的是,沒多久,空桐白又遇到了這個孩子——


    那是幾天後了。她漫無目的地走在茫茫雪地中,不知過了多久,看到一片低矮草屋組成的村落。村口,小叮和中年婦女蹲在地上畫畫。


    女人應是他的娘,時不時捧住他的手吹噓,無比疼惜的模樣。


    兩人的畫作大抵被風雪摧毀不少回,這一幕卻永恒溫馨,亙古留在空桐白腦海裏。


    空桐白鬼使神差地走過去,說了幾句話,阿娘的目光柔柔落在她身上,清淺嬌柔如薔薇花瓣,卻仿佛沁到人的骨子裏去。


    許久,阿娘笑道:“好。”


    那時候的小叮,便與沉在冰湖的蒼白模樣不同,一副古靈精怪的樣子。他當時跳起來,驚喜地抱住空桐白的大腿:“太好啦,小叮有媳婦啦!”


    後來,空桐白就那麽寄宿在小叮家裏,用的名字是阿娘給取的名字,阿昀。無所去,無所留,阿娘便笑著叫她住下。還說小叮身子不好,又粘她,多個人照顧他總比一人強。


    而這一住,便是半年過去了。


    “半年啊……”


    空桐白幽幽一歎,抬頭看了眼廚房,走進去。


    身體健壯的中年男人,淡淡看著他們姐弟二人落座——這是小叮的爹。


    中年女人端來滿滿一碗米飯,夾了很多肉給空桐白,擱下碗,柔聲道:“你們阿爹運氣好。晚上睡不著覺,出去遛彎,撿到一隻被殺死的野兔。”笑了笑,“這不,有口福啦。”


    空桐白趕緊看了眼中年男人——坐下後,他長滿繭子的便手捧著破裂過的碗,不曾投給她一個眼神。餘光也淡淡。


    來到這個家之後,他對她的態度便不鹹不淡。多次找話題總被尷尬無視,她就再沒與他說過話。


    此時她隻得轉頭,感激笑道:“謝謝阿娘。”


    阿娘仿佛沒有看出異樣,“都是一家人了,還見外呢?”


    空桐白撓了撓頭,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啊,沒有。”


    突然,“娘,我也要!”小叮看了眼空桐白碗裏的肉,明顯感覺被區別對待,便委屈地嚷道。


    中年女人皺眉正要說話,男人快她一步,麵無表情地瞥空桐白一眼:“叫你媳婦喂。”


    啪。


    咕嚕嚕……


    空桐白一臉驚悚,筷子上的肉掉了下去。怔了一下,臉色通紅,“對、對不起!”


    哪有從雪地隨便拐個兒媳婦當的!而且,她跟小叮差六百多歲,做奶奶都勉強,還做哪門子媳婦?


    好歹小叮不滿的聲音,化解了尷尬,“肉、肉!”他用筷子敲擊碗壁,泠泠的聲音立刻讓中年婦女無奈按住他手上的雙筷,“好了,都給你。”


    空桐白哭笑不得。


    不過她也隻在心裏這麽想。把碗裏的兔肉撥到小叮碗裏,看到他心滿意足的模樣,哈哈一笑,“慢點吃!我才不跟你搶。”之前的尷尬瞬間拋到腦後,她撐著下巴,仔細看他向來蒼白的小臉,神情有絲恍惚。


    這奶娃還沒化月大呢。


    許久,她看向兔肉。


    吃兔肉,空桐白總有一種感覺——小時候爬過七仙女的大腿,調.戲過嫦娥的波濤洶湧,還順便在玉兔屁股揩過一把油……為此,玉兔每每見到她,都恨不得將她滅掉一樣。這要是吃了她同類的肉,她說不定會在天庭,記自己一個大過。


    “我吃飽了。”


    一頓飯吃完,空桐白照例去刷碗——阿娘不光教了她這個,還教了做飯。但興許在她那次頂著一臉灰塵,滿臉挫敗,端著一碗黑乎乎的“飯”走出來後,就放棄了,再也沒提過。


    小叮沒嚐過他“媳婦”的手藝,卻是愛極他娘做的飯菜。沒多久,他放下空空如也的碗筷,臉頰沾著米飯粒,眼神充滿童真稚氣,“娘,我想出去玩。”


    阿娘覺得奇怪,“你不是每天都出去?”


    小叮皺了皺鼻子,“我能不能跟阿昀去村外呀……”


    茅草屋裏,突然響起鍋碗瓢盆的“哐當”聲。


    阿娘目光微變,不露聲色看向刷碗的空桐白。


    空桐白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她差點把碗摔碎了。


    也不怪空桐白反應激烈。她曾提過想出村看一看,都被阿爹阿娘斬釘截鐵地拒絕。每每皺眉,阿娘便好聲好氣地勸,“這外麵哪,太亂。你一個女孩子,不能往出跑。”於是隻好作罷,再也沒提過。


    “不行!”


    不過,沒想到這回,先否決的竟是阿爹。


    空桐白斜眼偷瞄,唔,莫非他表麵把她當個寄宿的陌生人,其實也如阿娘這般,把她當成了親女兒對待?但她很快撇嘴。狐的靈敏讓她從阿爹的表情裏嗅出不喜歡的味道。


    她早就想過,也許要以人肉之身,在此地終老。


    一臉挫敗地放下碗,卻見小家夥摔了筷子,蹭得一下站起來:“你們太可惡了,總是盯著阿昀!她是我媳婦,又不會跑,我就是帶她出去玩玩嘛!”


    小臉紅撲撲,異常可愛。


    空桐白忍不住大笑。


    見阿爹不悅看自己,這才轉頭,把汙水從指尖甩幹淨,頗有幾分撒氣的架勢。


    阿娘猶豫一會兒,看向麵色昏沉的男人,嚐試道:“要不,就讓阿昀陪小叮出去逛一逛吧?”眼神裏的深意隻有男人能看懂,仿佛外麵真有什麽可怕的猛虎野獸。


    空桐白忽然動了動眼珠子,道:“阿爹,小叮這麽可愛,我早將他當做親弟弟,哪裏舍得離開他?”頓了頓,吐了下舌頭,笑嘻嘻地說,“再說了,我出了村子,不是餓死就是凍死。那些個大雪山,我如何翻的過去?”


    阿爹麵無表情,看她一眼。


    阿娘欣慰地望她,衝小叮笑笑:“行了,我便做主意吧。”彎腰點點他的鼻子,“你呀,就帶著你媳婦出去,天黑前切記回來。”


    “方姝!”阿爹不讚同。


    小叮舉手歡呼卻蓋過了一切。


    空桐白趕緊加快洗碗速度,心裏也是激動無比——終於不用看無聊的雪山了!


    “哼。”阿爹欲言又止,也不知道是跟誰賭氣,沉著臉,摔了碗,大步離去。


    阿娘無奈:“這人……算了,別理他。”


    過了會兒,她看著姐弟倆出門,目光隱隱有憂慮,倚門吩咐:“阿昀啊,好好照顧小叮。”頓了頓,定定望著她倆,“你們倆都是,太遠、太偏僻的的地方,千萬不要去。”


    空桐白知道她擔心自己安危,心裏一暖,甜甜嗯了一聲,便笑著由小叮拉出去了。


    小叮興奮得像個四處翩飛的蝴蝶,神秘兮兮地說:“阿昀,我帶你去個地方!”


    空桐白心情頗好,伸了個懶腰,“什麽?”


    小叮說那是他的秘密基地,幾乎沒有人知道。模樣賊兮兮的,成功勾起空桐白的求知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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