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幢紅磚白瓦的法式別墅前,福特車停下,囂張地摁著喇叭。


    隔著雕花鐵門欄杆,可以看到一個精致的花園,石徑兩旁是一叢茂密的石楠花和中式的夾竹桃,開著紫蘭、桃粉的花朵。噴泉噴得高高的水柱,有園丁拿著竹帚掃著落在草坪上的花瓣。


    這並不是青幫頭子杜九笙的府邸,充其量隻是一座偏院,隻有與他成親拜堂的家眷才能正式入住他的杜公館。在霞飛路的杜公館,裏外三重的中式田園住宅,住著他的八位美色姨太太,這些姨太太,每一位都是他明媒正娶,行過禮拜過堂,雖為妾室,但享受夫人待遇,下人們都是以夫人尊稱。


    他把佟婉君暫時安置在這幢法式別墅,如同金屋藏嬌。


    白衣黑褲的傭人聽到福特車的喇叭聲,慌忙跑來開門,雕花鐵門被傭人拉開,汽車徐徐駛入。


    汽車駛進主樓,徐達打開車門下車,又疾步繞到後座,幫佟婉君拉開車門:


    “佟小姐,請!”


    佟婉君望了一眼徐達,見他眼中明明溫情,卻故作一副冷硬之態。她亦冷硬地譏了一句:


    “徐保鏢,你現在可以交差了,你卻葬送了一個女子的青春和幸福!”


    佟婉君說完,徐達硬朗的臉龐,掠過一絲痛苦,隨即又恢複一臉的謙恭:


    “佟小姐,請!”


    佟婉君猶豫了片刻,現在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反抗也是徒勞,不如另尋機會逃脫。


    “彩珠,我們下車。”


    佟婉君平靜地說完,石青色旗袍低衩下,一隻纖細玉潤的腳踏出車門,徐達連忙殷勤地伸出手掌接佟婉君的手,佟婉君故作不見,自己貓腰下車。彩珠下車後,氣忿地瞪了眼徐達,鼻孔裏重重地“哼”了一聲,徐達謙恭的外表下,仍然是千年雪山一般不變的冷硬和無情。


    走到樓前,早已等候主人的十幾名管家和傭人臉上掛著謙恭的笑容,在台階下列隊歡迎。


    “太太好!”


    佟婉君聽到下人稱呼自己“太太”,俊俏的鵝蛋臉上閃過一絲別扭和窘迫,她略作鎮定,大聲道:


    “不要叫我太太,叫我佟小姐!”


    “是,太太!”


    佟婉君見傭人還是沒改過口,柳煙眉一挑,櫻桃唇緊抿,一聲不吭,臉上冷若冰霜,拒人千裏,下人們神色有些驚恐,木木地握著一把把塑料花,不知進退。


    “大家不要誤會,這是老爺的重要朋友佟小姐,尚待字閨中,大家以後叫她佟小姐,叫什麽太太!明白?”


    “是!徐先生!”


    徐達囑咐完一幫子傭人,指著這些傭人對佟婉君說:


    “老爺子交代佟婉君暫時屈尊住在此處,這些傭人都聽佟小姐差遣!”


    “我要見杜九爺!”


    佟婉君冷冷地說道,說話聲雖然輕柔,但語調裏分明強烈的憤怒和抗議。


    “老爺子去了浙江,特意拜見令尊,不日將返。”


    “什麽?!”


    佟婉君聽完徐達的話,差點氣暈過去,心裏暗罵:


    “這個老流氓,真是厚臉皮!恬不知恥!”


    “佟小姐,您的房間我們都已經特意布置好了,我領您去房間休息休息?”


    這時,一位四十歲左右的男管家,來到佟婉君麵前,謙恭地請她上樓。


    “不用了,我還要出去一趟!”


    佟婉君冷冷地回答,謙恭的中年管家灰溜溜地退到一邊,碰了一鼻子灰。


    “佟小姐,老爺子已經交代,您要出去,由我全程保鏢。”徐達嚴厲地答。


    “算了,我先回房間休息。”


    佟婉君心知肚明,說得好聽,這徐達是貼身保鏢,說難聽點,就是那青幫頭子軟禁自己的看守。


    “那好,佟小姐要是有什麽需要,我隨時在樓下候著。管家,拿行李,帶佟小姐到樓上休息!”


    管家帶著兩個年輕的女傭上前,眼色一使,一個慌忙到前麵引路,一個勤快地從彩珠手裏接過包袱,十分恭順。


    管家得了機會,殷勤巴結道:


    “佟小姐,我是您的管家彭必清,這裏裏外有十六名傭人,有什麽事您管差遣。”


    “謝謝,彭管家,您客氣了,我隻是客人,不是你們的主人。”


    佟婉君客氣地一笑,臉色由冷疏轉為溫和,語氣也恢複自己的溫婉,心想,這些傭人也是受那老流氓差遣而已,端著別人施舍的飯碗,當然看別人臉色行事,何苦為難他們?


    上了樓,到了一簡陳設華麗的房間,佟婉君把女傭差開,闔上門,悄聲對彩珠說:


    “彩珠,這次我們又被軟禁了,得設法出去!”


    “小姐,你看那個徐保鏢,他跟得這麽緊,我們怎麽逃出去?!”


    “這個人依我看,不好對付,軟硬不吃,想從他眼皮底下逃出去,可不容易!”


    “小姐,要不我們出去逛百貨公司,我們多繞幾圈,我不相信不會把他繞得眼花,到時候,我們到一個試衣間佯裝試衣服,我們喬裝打扮成另一副模樣,不就混水摸魚出來了?”彩珠靈光一閃,出了一個鬼主意。


    “你這是雕蟲小技,這人肯定混過江湖,我們這點障眼法肯定蒙不過他!”


    佟婉君撕著手裏的紙片,咬著下唇,懊惱道。


    彩珠看佟婉君手裏的彩色紙片,覺著花花綠綠好看,便好奇地從床鋪上拾起一片,好奇地問:


    “小姐,這是什麽紙,怎麽花花綠綠?”


    “這是書信用的信箋紙。”


    “噢——小姐,我們為什麽不郵寄封信回去求救呢?”


    “還用我們帶信回去嗎?沒聽那保鏢說,那青幫頭子已經到我們府上去拜見老丈人啦!”


    “老丈人?嘻嘻,小姐,莫非你想嫁那老爺子?”


    “別開玩笑了,諷刺——你聽不懂?!”


    “那你說老爺會不會同意?”


    “這就難說了,北洋政府垮台後,爹爹就辭甲歸田,沒了薪俸,在任時,兩袖清風,落得離職,也沒什麽銀行積蓄,現在還要養著全家十幾口人,你看家裏那七八個半大孩子,哪張嘴不要吃,保不定即使爹爹不受富貴榮華折腰,那幾個姨娘豈不會攛掇爹爹把我許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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