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春日的微風吹過堂屋,沈驚鴻獨自坐在斑駁寬大的太師椅上,恍惚間回到了民國二十二年,那是二月的早春,連續幾天春雨過後,天空開始放晴。


    蘇州市郊一個水鄉小鎮大大小小的醬園裏,夥計們正在太陽底下辛勤得忙碌。


    這是一個特別晴朗的暖春,鎮上王記醬園掌櫃吩咐養女和夥計把醬曬好,便和親生女兒雪珊去城中閑逛了。


    “驚鴻,快歇歇吧,這些粗活不是你姑娘家幹的。”見掌櫃王翠娘漸漸走遠,醬園老夥計張師傅體恤得對一個年約十七八歲的姑娘體恤道,邊說邊從女孩手裏接過一個笨重的醬壇子。


    “不累,我能搬,我再幫幫你。”叫沈驚鴻的女孩頓了頓,用衣袖輕拭了一下額頭的汗珠,再把散落腰間的青絲往後一束,直了直身子,爽朗的笑道。


    暖和的陽光下,整個醬園彌漫著沁入心脾的,隻有在時光發酵下才能釀造出來的鹹香。


    沈驚鴻幫張師傅父子忙完醬園的活計後,看下日頭,已過三竿,她捶了一下發酸的後背,返回灶房拿了張小板凳,往院子左角的黃桷樹下走去。


    她緩步走到樹下一口井邊,拿起井邊放著的一個小木桶,準備打起一桶清涼的井水擦把臉。木桶放下井裏,沈驚鴻牽著井繩搖晃著進水,在澈如銅鏡的水麵,瞥見自己在水裏的倒影,隨著輕波慢慢蕩漾,一張小小的瓜子臉型如玉一樣雕琢瑩潤,大大的眼眸明豔婉轉似秋水一樣清亮瀲灩,核桃小嘴如菱角一樣飽滿。沈驚鴻看著自己姣好的容顏,不禁少女懷春,暗自欣慰。


    她深知自己在養母家的地位,對養母的刻薄從不埋怨,她默默地堅持,就像泥土裏發出的小草。你越踐踏,她越頑強生長。雖然卑微如仆,她並不看輕自己。她潔身自愛,自尊自重。


    忽然。她“哎呀”一聲,恍然記起養母臨走的交代,便疾步走向灶房,停在門外著急得向裏麵喊道:“張叔,順子。我去趟集市,園子裏的芥菜沒了,我去阿婆那裏看看還有沒有。”說罷,她快步走到集市,隻見趕集的人流已經散去大半,大部分的攤位前人群寥寥,攤主們正準備撤攤。一位魚販見沈驚鴻過來,急忙吆喝道:


    “姑娘,買條鮮鯉魚回去吧,剛從河裏撈上來的。”沈驚鴻抱歉地搖搖頭從魚攤走過。徑直走向張阿婆的菜攤。


    “阿婆,您還沒收攤了,可好了,我要買些芥菜去醃醬菜。”沈驚鴻高興地來到張阿婆菜攤前,可看到所剩無幾的菜葉,沈驚鴻有些懊惱自己來晚了。


    “沈驚鴻姑娘,別著急,走,去我家菜園子裏,你隨便摘。”張阿婆的菜園離集市不遠。就在一條小路邊上,她一邊熱情得招呼著,一邊套好扁擔,收拾菜筐。準備回去。


    “阿婆,我來。您歇息一會子吧。我隨你回去。”沈驚鴻勤快地搶過阿婆手中的籮筐和扁擔,把長發撂到右肩,輕盈得挑起筐上路。


    沈驚鴻和阿婆相識已久,情如祖孫,在回途中。沈驚鴻一邊挑著菜筐,一邊親熱得和阿婆嘮著家常。阿婆絮絮叨叨著自己年輕時的辛酸往事,沈驚鴻聽著像遙遠的故事,又像近在眼前,有些經曆似乎就在自己跟前,她難過地放下蔡筐,同病相憐道:


    “阿婆,……”她欲言又止,她不想把自己的往事再讓別人跟著心酸,即便是心靈相通的阿婆。她堅定地望著前方,她轉而對阿婆柔聲說道:“阿婆,你就把我當做您的親孫女吧。”“阿婆!”說完,她趕緊親親熱熱地喚了一句。


    “哎!哎!我都快埋黃土的人了,老天爺還能讓我有一個孫女!我是有福的人呐。”阿婆喜極而泣,緊握著沈驚鴻的雙手,哽咽地說道。


    突然,道旁竄出幾條彪悍的人影!一個個目露凶光!打頭的一個滿臉胡茬的玄色衣服男人攔住了她們去路,玄衣男身後還跟著兩個小飛。


    他蠻橫地說道:“老不死的,你欠下我們東家的債,已經利滾利,你這輩子都還不清了!你想想,你還有什麽可以抵的!”


    說完,飛起腳來,把沈驚鴻身邊的兩個菜筐踢翻,裏麵的碎菜葉掉了一地。


    “你凶什麽凶,你給我把菜都撿起來!”沈驚鴻見狀,站起身,挺直纖細的身軀,指著那人氣憤地喝道。


    為首的玄衣男見麵前這個嫩蔥一樣的年輕姑娘絲毫不懼,竟然還敢和他講理。他頓生怒火,想竄上前揚手一掌。剛想伸手,卻被他身後一個瘦猴一樣的小飛給攔住了,他滿臉流氣地附到玄衣男子耳跟,嬉皮笑臉地耳語道:“大哥,且慢,我看這姑娘長得不賴,留著她給少東家抵賬,豈不美意?”


    玄衣男聽完,蠟黃的眼珠一轉,嘿嘿地笑出聲:“嘿嘿,還是你小子靈光,待會準讓少東家賞你。”他向身後一揮,指使著另兩名阿飛竄向前搶沈驚鴻。


    見兩名惡仆不懷好意得逼近,阿婆驚恐地拉著沈驚鴻後退,走在前的瘦猴尖嘴猴腮,他得意地得瑟道:“我家少動家有財有勢,人也**倜儻,你這老婆子就讓你孫女跟了我們回去,你的債全部一筆勾銷!”他邊說邊想伸出雞爪一樣的手拉住沈驚鴻的胳膊。


    “你敢過來,我就不客氣了!”沈驚鴻仍然沒有懼怕,她撿起扁擔,橫到胸前,她做好了抵抗的準備。突然阿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她嚎啕地向玄衣男子哭道:“求求你放過這姑娘吧,我欠債與她無關,她不是我的親孫女,你們不能帶走她呀!你們這是造孽呀!”


    “卒!我不管是不是你的什麽親孫女,我給你三天時間,你要拿不出更好的東西抵債,你就別想領回這姑娘。走,我們先把這嫩娘們帶走。”玄衣男子厭煩地卒了一口,惡聲惡氣地丟話道。說完,他闊步竄上前,甩開那兩個慢手慢腳的阿飛,想奪下沈驚鴻手中自衛的扁擔,把沈驚鴻搶走。


    沈驚鴻見惡漢逼近,心中暗歎:“我沈驚鴻此生休矣!”,突然,身後傳來一聲響亮清澈的喝聲,像是一名二十歲出頭的青年男子,隻聽那人喝道:“住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們還想強搶民女!”


    玄衣男子停下手來,打量著這半路闖進來的愛管閑事的年輕後生。


    沒等玄衣男子張口,年輕後生繼續義正詞嚴地厲聲喝道:“你們趕緊放了這姑娘和阿婆,否則休怪我掌下無情!”


    聽這音,這年輕人學過拳腳,身懷功夫,玄衣男子不敢怠慢,他腿往後一掃,拉開拳頭,準備和這年輕人比劃比劃,教訓教訓這愛管閑事的嫩頭青!“好!既然你不怕死,讓大爺我好好伺候伺候你!”說完,他搶上步向年輕人重重揮拳。


    年輕人矯健地躲過拳頭,馬步上前,鐵臂一揚,“啪啪啪!”幾個巴掌像閃電般抽過去,又快腿一飛,三下兩下就把黑衣壯男打倒在地,隻見玄衣男滿鼻噴血,躲在後麵的兩個小飛,趕忙滾上前,扶起他們大哥,連向後撤!“大哥,好漢不吃眼前虧。我們先回吧。”“好,你有種等著,看我們回來怎麽撿你的骨頭!”


    收拾完那群惡仆,年輕後身轉向沈驚鴻和阿婆,他彬彬有禮地對沈驚鴻說道:“這位姑娘,你們家住哪裏,我護送你們回去吧。”轉而他幫沈驚鴻收揀菜葉,收好好籮筐,想上前幫忙。


    阿婆滿是愧疚地說道:“後生,勞煩你幫我送沈驚鴻姑娘回去吧,我不能再連累這位好姑娘了。我一個孤婆子,他們又能把我怎樣?”說完,她連忙解釋沈驚鴻不是她的親孫女,她一五一十地告訴這位年輕後生她們認親以及遇到惡仆的經過。


    “原來如此,那沈驚鴻姑娘,我能不能送送你?”後生溫和地問道。


    沈驚鴻連忙擺手道:“先生,我們不好意思再麻煩你了。我不能自己先走,我要先送阿婆回去。”說完,她瞥了一眼目眼前正溫柔對望她的年輕人,心裏飛起一朵羞雲,又迅速地低下頭,她能感覺到自己被羞澀燒紅的臉頰。


    從她輕輕一瞥中,她看到這名年輕人身材修長,眉目生秀,西裝革履,氣質不凡,斯文有禮,與剛才的矯健功夫似乎另一番姿態。這樣的英氣後生,小鎮似乎難見,恐是外地人。


    “阿婆,姑娘,你們都別跟我客氣,我保管把你們都安全送回。”


    阿婆不再推卻,她笑道:“如此,你們不嫌棄,就一起到阿婆家吃口粗茶淡飯吧。”沈驚鴻和年輕人不好推辭,便隨了阿婆前往。“年輕人,你不像是我們小鎮的人……”阿婆見後生打扮不像粗人,懷著揣測地打探道。


    “先生,還不知你尊姓大名呢,你救了我們,不知何以回報?”沈驚鴻懇切地問道,說完,不好意思地埋下頭擺弄著自己的衣角。


    “何足掛齒,姑娘見笑了!我叫陸晉川,是黃埔軍校的學生。路過此地,幸會二位!”後生爽朗地笑著,唇紅齒白,露出非常善意的笑容。


    “陸—晉—川。”沈驚鴻心裏默念道,情竇初開的年紀,讓她對眼前這個英氣逼人、挺身相助的儒雅少年心生傾慕。她含情脈脈地偷望著陸晉川。


    眼前的沈驚鴻姑娘讓陸晉川眼前一亮,她是那麽清新,雖然粗布衣衫,不甚裝扮,卻如同雨後的一顆青蔥,讓你賞心悅目。她又那般善良懂禮,完全不像一個鄉野村姑。


    他凝望著她,封閉已久的心旌暗自搖曳……(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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