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府內和樂融融。


    因為今日是薛慎之上門提親,縣令夫人將屋子裝扮得喜慶,就連久不露麵的大哥龔星昱,也被縣令夫人召回來。


    龔星昱與龔星辰是完全相反的性格,十分的沉穩嚴肅,俊秀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一雙寒星般的雙目看向商枝,朝她略一頷首,算作打招呼。


    “大哥。”商枝喚一聲。


    龔星昱‘嗯’一聲,從一旁拿出一個長木盒遞給商枝,算作見麵禮。


    商枝雙手接過,笑道:“謝謝大哥。”


    龔星昱又看她一眼,端著茶杯飲一口。


    龔星辰坐在一邊看著心裏很不爽,他用手指叩擊著桌子,見商枝看過來,微揚著下頷,“這麽點東西就收買你了?這聲大哥喊得太輕易了。他最摳門,你看看送的是啥。”


    商枝一不留神,手裏的木盒子被龔星辰抽走,快速打開,裏麵躺著一套銀針。


    心機!


    龔星辰將盒子‘啪’地關上,往商枝手裏一塞,悶悶不樂的撐著腦袋縮在椅子裏。


    商枝心中一暖,龔星昱看著冷淡,隻是他不善於表達而已,能送她一套銀針,足以表明是用心了。


    “我很喜歡。”商枝將禮物收起來。


    龔星昱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點頭。


    縣令夫人看著兩個兒子,隻覺得頭疼不已。


    一個太活潑,一個太古板。


    這時,婢女進來通傳道:“夫人,薛公子領著媒婆上門提親了。”


    “快請進來。”縣令夫人站起身,她穿著一身絳紅色的長裙,特地濃重的打扮一番,催促龔星昱、龔星辰道:“你們快起來,去迎接。”


    龔星昱道:“母親,對待提親的人,不用太和顏悅色。”


    縣令夫人瞪他一眼。


    龔星昱低聲說道:“我們不為難他,已經算是很客氣。”


    龔縣令體驗一把老父親嫁女的心情,龔星昱這良心話,說到他心坎上,“阿阮,你別心急,咱們不能太上趕著。”


    縣令夫人如何能不急?她是第一次嫁女,總該要顯出對薛慎之的重視。他們看重他,他也會看重商枝。


    雖然她這些都是多餘的擔心,但是忍不住想要做得更好更全麵一點。


    不一會兒,薛慎之與媒婆進來。


    因為雙方都很熟,媒婆隻是走一個過場,納彩與問名一起來。而需要合過八字之後,方能夠納吉,真正的定親。但是商枝與薛慎之並不在意這一方麵,這一趟基本上算作定親。


    大家各自坐下,婢女端茶倒水後,退了出去。


    屋子裏的人齊刷刷看著籠子裏的一對活禽,眼中俱是一片震驚。


    竟然是大雁!


    自古以來納彩最開始是用大雁,一表順陰陽,二表忠貞。


    雁一生隻配偶一次,失去配偶,終生不再成雙。


    可如今大雁難尋,一般都是由雞或者鵝替代,但是薛慎之卻找來一對大雁,十分看重商枝。


    原來還打算刁難薛慎之的龔星辰看了,撇了撇嘴,抱著點心當布景。


    媒婆端著茶水看著商枝說道:“貴府千金生得標致水靈,瞧著喜慶是個有福氣的,今日薛公子托我上門求娶令嬡,不知老爺與夫人的心意?”


    按照正常的程序,商枝是不該露麵,但是兩家情況不同,商枝也便坐在大廳裏。


    龔縣令與縣令夫人自然是沒有意見,他們都聽商枝的意思,側頭看商枝一眼,見她耳廓泛著紅色,心中輕歎一聲,雖然早就知道他們二人心意相通,當真看著她滿麵羞澀的模樣,心中生出女大不中留的感慨。


    “薛公子一表人才,才華橫溢,我們將女兒許配給他,自然放心不過。”龔縣令裝模作樣的誇讚薛慎之,雖然說的是實話,可是這話卻透著酸味。


    媒婆笑嗬嗬地說道:“薛公子霽月清風,商小姐秀外慧中,兩人當真是一對璧人,十分般配。”然後又問縣令夫人要商枝的生辰八字。


    縣令夫人將庚帖給媒婆,裏麵的生辰八字是按照張老頭撿到的那一日。


    媒婆雙手接過,將薛慎之的給他們。


    薛慎之拿著庚帖,眼底的笑意如春風般和煦,自一旁的包袱裏拿出一把墜著吊穗的桃木梳,兩節頭繩,幾尺鞋布。


    商枝也拿出一雙布鞋,一方繡帕,這些針線活她不會做,都是縣令夫人讓常樂做的。


    兩個人交換信物。


    這時,外麵傳來婢女的急促的叫喊聲,“公子,你等等,這是內院,你若要見老爺,奴婢先進去通傳。”


    緊接著蘇易闖入正廳,看著正準備交換信物的薛慎之與商枝,他急切道:“等等!”


    蘇易骨子裏很注重血脈親情,他既然知道商枝的身份,雖然還未相認,卻是將她當做自己的親人。而自己的親人,如今要談婚論嫁,自然該在蘇秦兩家的見證之下,而非在毫無血緣親情的龔府。


    他雖然不知道蘇元靖是如何想法,但是母親若是知道商枝是她的親生女兒,定然會認回去,不會讓她流落在外。


    他們在商枝的世界裏,缺席十五年,希望能夠親自見證她人生中最重要的時刻,不希望留下任何的遺憾。


    她如今隻不過十五歲,還太小了,能夠等……等到他將她帶回蘇家。


    薛慎之雖然才華橫溢,但是會試、殿試人才濟濟,他能否考中,誰也無法下定論。


    蘇秦兩家的女兒,無須為政治而聯姻,但至少能夠有能力護住她的男人。


    “薛兄,你年底便要赴京趕考,何須這般急切的定親?為何不等著你金榜題名時,再雙喜臨門?”蘇易心裏想著薛慎之赴京趕考,需要至少半年的時間在京城,而那個時候商枝一定認祖歸宗,到時候他若有功名在身,父母親一定不會阻攔他們的婚事。


    突然,蘇易電光火石間,腦子裏猛然閃過一個念頭。


    薛慎之赴京趕考,那麽商枝能不能陪考呢?


    若是勸服她入京陪考,隻要進京之後,一切事宜都好安排!


    薛慎之看向蘇易,眼底一片幽深晦澀,透著徹骨的冷意,“蘇兄,正是因為要赴京趕考,方才將人生大事給定下來,一心科考,待金榜題名時,將她鳳冠霞帔娶回家,不是更好?”


    蘇易看著薛慎之眼中的敵意,他微微愣了一下,心知他是誤會了,卻無法解釋。


    他心裏憋屈至極,隻得溫言道:“我與商枝長得麵善,覺得這是十分有緣分的事情,在心中將她當做妹妹對待。妹妹談婚論嫁,作為哥哥自然要替她把關。你如今就連住處也無,隻不過是空有舉人名號而已,能給她什麽幸福的生活?”


    商枝對蘇易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莫名其妙,聽他挑薛慎之的刺,不悅的說道:“蘇易,這是我的事情,和你沒有任何關係,你不用對我的事情指手畫腳!”


    蘇易隻覺得心痛難忍,他的出發點是為她,正是因為身份的原因,他如今毫無立場,在她的眼睛裏就是成了阻擾她姻緣的惡人!


    他並沒有想過破壞她與薛慎之的姻緣,隻是希望再等一等。


    “我看中的是他的人,不是他的身外之物,那些東西憑著我自己的雙手,我能夠獲得,為何一定要拿這些東西做是否是良配的標準?我們兩個人一起共同的生活,一棟宅子便夠了,而恰好我有,為何還要置辦多餘的宅子?他並沒有你看到的那般不好,我相信隻要是我想要的東西,他一定能夠滿足我,既然能夠做到這一點,又何必太過苛刻?”


    “你對他心生不喜,即便他腰纏萬貫,或者位極人臣,你都能從他身上挑出七八條不足之處。你若是喜歡,即便他身上隻有一個優點,你都覺得他光芒萬丈。”


    “人的欲望是無止境,即便他是兩榜進士,你又會對他有更高的標準。蘇易,我嫁的是良人,不是他擁有的附加之物。”


    商枝的信念裏,自己的男人,自己護著,也隻有自己能欺負。


    她都舍不得欺負的人,豈能讓別人給他受委屈?


    蘇易攥緊拳頭,他臉色緊繃著,下頷收緊。他眼底翻湧著痛苦的神色,最不希望與商枝兩人之間處在劍拔弩張的氛圍。


    她豎著渾身的刺,對準他狠狠的紮過來。


    “枝枝,蘇公子確實是為你著想,有話好好說。”縣令夫人連忙站起來打圓場,畢竟是一樁喜事,不願意鬧得不愉快。然後又對蘇易道:“這半年多來,枝枝與慎之相依為命,兩個人之間的感情十分深厚。慎之敏而好學,又才華橫溢,他心疼著枝枝呢,不會讓她受委屈。趕考前定下這門親事,也好安兩人的心。慎之能夠安心趕考。”


    蘇易聽到相依為命兩個字,隻覺得心口窒悶,喘不過氣來。


    “可不是?他金榜題名,被人榜下捉婿,那我找誰要人去?”商枝正是為避免這一點,也不想叫薛慎之得罪人,方才決定在他進京之前定下婚約。


    蘇易深深吸一口氣,目光複雜而深沉的看向商枝,到底是妥協下來,“你今日鐵心要定親?”


    商枝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已經不想和他說話。


    “那行!”蘇易點了點頭,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我很欣賞你,將你當做親妹妹對待,你對外祖母有賜藥之恩,又對舅舅有救命之恩。於情於理,事關你的終身大事,我都得盡自己一些心力,幫你把把關。”


    他又看一眼麵色如霜的薛慎之,語重心長道:“薛兄的才華我看在眼裏,雖知他非池中物,但是事情牽涉到你,難免忍不住小心之外再多加小心。”


    蘇易知道商枝對薛慎之的看重,為回護薛慎之對他冷言相向,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道:“薛兄應當能夠理解一個做為兄長的心情。”


    薛慎之也十分大度道:“你做為一個哥哥的立場,我自然能夠體諒。”


    龔星辰更不爽了,這人誰啊?哪有腆著臉上趕著做人哥哥的?


    “你說是枝枝的哥哥,見麵禮呢?”龔星辰放下點心,擦掉手裏的糕屑,“你不是有個妹妹嗎?”還和他們搶!


    蘇易掏了一下袖子,臉色僵硬,出門太急,什麽都沒有帶。


    龔星辰瞬間樂嗬了,嘲諷道:“好大的臉,妹妹是想認就能認的?”


    蘇易直接扯下腰間的玉佩,放在商枝的手心,特意看龔星辰一眼,“這是我在京城銅雀街的宅子贈給你。”


    龔星辰眼珠子一瞪,頓時心塞了。


    商枝搖了搖頭,將玉佩還給他,“這麽貴重的東西,你收回去吧。”


    “薛兄入京趕考,你有宅子,他不用特地去與人擁擠在客棧裏。”蘇易勸說著商枝收下。


    商枝無論如何也不肯收下蘇易的東西,“二哥說得對,你有妹妹,既然覺得與我合眼緣,隻當做友人即可。你若是想做個見證,祝福我們的話便留下來。”


    龔星辰冷哼一聲。


    蘇易卻知道商枝吃軟不吃硬,他態度軟和下來,她也便無法強硬。


    雖然遺憾最終未能阻止,自己能夠見證,心裏又稍稍好受一些。


    “好。”


    薛慎之與商枝將信物交換,隻等著八字測一下,派人送禮過來這門親事便塵埃落定。


    其他的等薛慎之回來再操辦。


    縣令夫人準備中飯,蘇易留下來一起吃。


    這一頓飯,比任何時候都煎熬。


    他看著商枝與龔縣令一家有說有笑,十分親近放鬆的模樣,便知她是將龔縣令夫婦當做親人。


    蘇易握著筷子的手收緊了幾分,他不由對蘇元靖心中生怨,如果他得到消息,第一時間派人將商枝接回京城認祖歸宗,該是他們一家和和美美的圍著一張桌子吃飯。


    他望著商枝笑靨如花的模樣,心不由得往下沉,意識到一個他從未想過,甚至是正麵去考慮過的問題。


    即便蘇家主動接納她,她呢?願意回蘇家嗎?


    她不是軟弱無能,攀附他人生長的菟絲花。相反她十分出色,比一些男兒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時間,蘇易更加食不下咽。


    龔星昱看著桌子上熱鬧的氛圍,眉目疏闊,顯出此刻愉悅的心情。


    龔星辰卻是與商枝在耳語,說話間眼神瞟向蘇易,“你不許認他做哥哥,一看就不是啥好人。京城的宅子,二哥有一日會給你置辦。”


    商枝望著他笑而不語。


    龔星辰睜大眼睛,聲音都忍不住提高幾度,“你不會真的看中他的宅子,決定認他做哥哥?”一副高看她的模樣,十分失望。


    滿桌子的人全都看向他,龔星辰還未反應過來,蘇易站起身,走到他的麵前,“我有話與你說。”指著院子,示意他出去。


    龔星辰摸了摸鼻子,跟著蘇易走出去。猜想著蘇易該不會是想要賄賂他吧?


    他可不會答應,已經多個龔星昱和他搶,再來一個蘇易,他還能得到妹妹多少的目光?


    龔星辰打定主意拒絕蘇易的請求,並且狠狠嘲笑他!


    商枝與薛慎之麵麵相覷,不知蘇易找龔星辰出去幹什麽。


    下一刻,她就知道了。


    不一會兒,龔星辰與蘇易一前一後進來,不同的是龔星辰彎腰駝背,一臉便秘的模樣。磨磨蹭蹭的坐在凳子上,頓時齜牙咧嘴,倒抽幾口冷氣,火燒屁股般躥起來,又牽動身上的傷痛,麵部肌肉疼得都抽搐兩下。


    蘇易一臉冷漠,冷眼看著龔星辰。


    龔星辰惡狠狠瞪他一眼,看著蘇易慢條斯理擦手的動作,脖子一縮,懨懨地縮在椅子裏,長籲短歎。


    商枝掏出一瓶傷藥遞給他,“擦一擦,明日就不會疼了。”


    龔星辰委屈的說道:“妹妹,你可看見哥的慘樣兒。你的小身板,可得離一言不合就開揍的野蠻人遠一點。”


    蘇易一動,龔星辰頭皮都繃緊了,抓著商枝的袖子,哎喲哎喲直喊疼。


    商枝斜睨蘇易一眼,帶著警告。


    蘇易心塞的不行。


    回去的路上,蘇易沉默不語的坐在商枝的牛車上。


    商枝看著跟在後麵走的馬匹,挑眉道:“你不騎馬?”


    “不想騎。”蘇易坐在薛慎之身側,麵容沉靜的問道:“薛慎之該要赴京趕考?你不如與他同去,至於住處不用擔心,銅雀街的宅子是我的私人住所,偶爾落腳的地方。”不等商枝拒絕,他又再度說道:“不是白白給你住,你也知道我來此的目的,就是為了請你回京為外祖母治病,宅子借給你們住,權當做酬勞。”


    蘇易話說到這個份上,商枝倒不知該如何拒絕了。


    她看一眼薛慎之,其實讓她一起進京挺有誘惑力。畢竟薛慎之如今的解藥還差一味藥方才能治,若是到年底還未找齊,她確實放心不下。上回鄉試他便病成那副模樣!


    可是她回京,就得放下這邊的進程。商枝心裏猶豫,就見蘇易疲倦的闔上眼,仿佛隻是說給她的建議,並不勉強她。


    薛慎之抬頭整理她被風吹亂的鬢發,低聲說道:“順應本心而為,不必為難。”


    商枝點了點頭。


    蘇易緩緩睜開眼睛,看著商枝靠在薛慎之肩頭,張開手掌迎著清風,嘴角掛著淺淺地笑意。薛慎之趕著牛車,不時側頭注視著她,眼底充滿柔情,兩個人之間縈繞的氣氛,容不下第三人。


    蘇易心裏輕輕歎息,隻要她幸福便好。


    ——


    商枝小露身手,縫合術掀起一陣颶風,不少人慕名而來,找上惠民堂與同濟堂。


    他們學有所成之後,便又回去宣揚,一時間整個儋州府都知道出了一個神技,縫合術能夠將人的皮肉縫合起來,比一般用傷藥的傷口愈合得快。


    而且他們也親眼見證過,看到惠民堂商枝縫合的傷者額頭上的傷口,恢複得很完好。


    這個消息甚至傳到軍營,當初與商枝打過交道的軍醫,一聽是出自商枝之後,十分驚歎。


    “不知商姑娘還有多少神技未展示而出。我聽說她製的傷寒藥特別有奇效,大大減少了死亡率。而如今又聽到風聲,她研製出治療霍亂的藥丸,還有一套針法與艾灸。真是想不到她一個小小的女子,竟有這般才能!難以想象,她師傅的醫術該是如何的出神入化!”軍醫生出感歎。


    另一個軍醫說道:“商姑娘製的刀傷藥,止血散,生肌膏都十分有效用。戰場上刀劍無眼,許多傷口深可見骨,因為時常崩裂而長時間無法愈合感染,因此喪命的大有人在。若是能夠學到縫合術,那麽對將士能夠減少許多痛苦。”


    然後一起做決定,“我們去稟明將軍,請他聯係商姑娘,問她能否將此神技傳授給我們。”


    秦景淩正在營帳裏看地圖,聽到軍醫的話,眼中暗含著驚詫,卻又覺得理所當然。


    商枝本就是一個奇女子,她能夠做出其他什麽來,並不意外。


    “你們若是想學縫合術的話,明日我正好無事,你們商議由誰隨同我去杏花村。”有利於將士的事情,秦景淩答應得毫不猶豫。


    軍醫一聽秦景淩答應,連忙出去商討,該由誰去合適。


    而秦景淩卻想起童子軍的栓子,他來此有一個多月,除了剛剛開始來,吃不得苦,每天夜裏哭鬧外,如今已經完全的適應。難能可貴的是無論是最初,還是一直到現在,再苦再累栓子都不曾退縮,依舊堅持訓練。


    明日他回杏花村,便去童子軍看看栓子,問他可有什麽話要帶給商枝與薛慎之。


    栓子曬黑,變瘦,卻長高許多,整個人特別的精神。


    他訓練後,拿著自己的碗去飯堂領兩個饅頭,一碗稠粥,蹲在地上大口撕咬著饅頭,就著粥吃完晚飯。


    這裏的夥食並不好,雖然能夠管飽,但是口味太差勁。


    栓子吃過商枝做的好廚藝,剛剛吃飯堂裏的食物,覺得和豬食差不多。但是他不吃,就會沒有力氣訓練。訓練不達標,就要增加負重跑,他吃過一次虧,不敢再任性,如今再難吃的東西,他都能夠麵不改色的吃完。


    洗幹淨碗,他塞進角落裏,輕車熟路,挑起一擔水桶,去幾裏外的泉水邊挑滿水缸。


    又蹲在飯堂外,將柴禾給劈了,順便打掃一番。


    這些都是當初他住在商枝家經常幹的活,來到這裏的時候,他想念起商枝,便到飯堂裏做起他以前幹的活,是唯一能夠排解苦悶的方式。


    想到商枝,栓子一時神情恍惚,‘嘶’地一聲,看著手指被刀刃劃破的傷口,連忙含在嘴裏止血。


    劈完一堆柴,栓子回到帳篷裏,他鋪炕上的東西,全都被丟在地上,踩滿腳印。


    栓子握緊了拳頭,下一刻又鬆開拳頭,悶聲不吭,將衣物撿起來,抖掉上麵的泥印,疊整齊放在鋪炕上,躺倒在鋪炕上,疲倦席卷而來,他卻一點困意都沒有。目光炯炯地盯著手掌,手指頭上不止剛才劃出的一道口子,還有訓練時留下的傷口。


    這些傷口有四五日,甚至時間更長,需要時間才能一點一點的治愈,根本就不會一兩日傷口便好了。而他住在商枝家的時候,手上的傷口不會超過三天。


    他苦笑一聲,還有什麽不能明白的,一定是她半夜裏偷偷給他上藥。


    栓子突然側過身,伸手抹了一下眼睛,拉著被子蓋在頭上,單薄的肩膀在顫動。


    嗚嗚地哭聲溢出來,栓子將拳頭塞在嘴裏,無聲的流淚。


    “喂!臭小子,還讓不讓人睡覺!”睡在隔壁鋪炕上的龐海,猛地掀開被子坐起來,一臉凶煞地瞪著栓子,拽開他頭上的被子,透過月光看著他滿臉的淚痕,愣了一下,突然大笑著嘲諷道:“我說你是沒斷奶,半夜裏躲被窩裏找奶吃!想喝奶,滾回你娘懷裏去,別在軍營裏丟咱們的臉!”


    栓子抬手蓋著眼睛,單手拉著被子蓋在頭上。


    “嘭”地一拳頭,砸在他臉上,眼淚鼻涕全都一齊流出來,痛得他短促的叫一聲。


    “小雜種,老子和你說話呢!你耳朵聾了,沒聽見!”龐海猛地跨坐在栓子身上,對準他的頭幾拳下去。


    栓子頭和手悶在被子裏,撲淩著掙紮,掙紮不出來,被龐海按在鋪炕上拳拳到肉的狠揍。


    “啊——”栓子低吼一聲,猛地抬起頭狠狠撞向騎在他身上的龐海,龐海一時不妨,被撞倒一跟頭栽在地上。


    栓子眼睛通紅,扯掉被子,向龐海撲過去,一陣拳打腳踢。


    “小雜種,你竟然敢打你爺爺!”龐海怒吼一聲,反撲過來,和栓子滾倒在地上廝打。


    龐海死死拽著栓子的頭發,拖著他的腦袋,狠狠用他的後腦勺撞擊著地板。


    栓子雙手抓扯著龐海的手,龐海發了狠,握住栓子的手狠狠一擰,麵目可憎道:“今日就讓爺爺教你做人……啊!”額頭上青筋爆突,眼珠子都要凸出來,捂著胯部倒在地上。


    栓子從地上站起來,狠狠啐了一口血水,用力揉了揉手腕,被龐海擰著一陣抽痛。


    他看一眼臉色扭曲的龐海,拿著衣裳準備出去洗澡。


    龐海突然從地上一躍而起,大叫一聲,從後麵將栓子撲倒在地上,撿起地上一把刀,舉起來對準他的後心狠狠紮下去。


    “住手!”秦景淩掀開簾子進來,大掌握住龐海的手,他的手刺不下分毫。


    秦景淩反手敲著龐海的肩膀,龐海半邊肩膀全麻,失去知覺一般,掌心不由得張開,刀落在秦景淩的手裏。


    “誰給你們的膽子私自在軍營裏打架鬥毆?”秦景淩臉色鐵青,如果不是他來得及時,隻怕後果不堪設想。“誰先動的手!”


    龐海清醒過來,一個激靈,跪在地上,“將軍,不、不、不是我……”


    栓子一聲不吭。


    秦景淩看著鼻青臉腫的栓子,沉聲道:“你來說。”


    栓子抿著嘴唇,就聽龐海慌張地說道:“將軍,不是我先挑事,是栓子!您不信,可以問問營帳裏其他的人。”


    “將、將軍,是栓子先挑事。”


    營帳裏其他的人半個字不說是龐海先打人,畢竟栓子不哭,龐海也不會尋到機會動手。


    “我問你們話了?”秦景淩低喝道。


    全都噤若寒蟬。


    “你說!”秦景淩目光銳利的看向栓子。


    栓子嗓音沙啞,“龐海動的手。”


    龐海目露凶光,恨不得撕了栓子!


    “全營帳的人都負重跑三十圈!寫檢討,反省反省!”秦景淩冷酷的說道。


    其他人背脊一寒,三十圈?平常跑二十圈,都要丟半條命!


    看來這次真的惹惱秦景淩了!


    他們不敢挑戰秦景淩的軍威,利落的起身穿衣,腳上綁著沙袋,齊步跑出去。


    “你先留下來。”秦景淩點名栓子。


    龐海目光陰狠,咬牙切齒。


    他就是這一點不爽栓子,半道上插進來,啞巴似的不吭聲,仗著有秦景淩撐腰,目中無人!


    “龐哥,將軍不會包庇那狗崽子?讓他免罰?”


    龐海啐一口濃痰,陰狠道:“他不跑,老子弄死他!”說著,率先沿著跑道開跑。


    營帳內,栓子沉默地垂著頭站在秦景淩麵前。


    “你沒有話說?”秦景淩拉出一張椅子坐下。


    “我沒錯!”栓子紅著眼圈,委屈的說道:“我是新來的,遭受他們排擠,經常欺負我!再給我半年時間,我一定要用自己的拳頭,把他們全都收服!”


    “你該知道打架鬥毆是違反軍紀!”秦景淩麵色冷峻,語氣嚴厲!


    栓子握緊自己的拳頭,一雙漆黑的眼睛,直直的撞上秦景淩冷冽的目光,毫不退怯,“我要在比武場上,將他們收服!”


    營帳裏一陣寂靜。


    隻有栓子急促跳動的心跳聲。


    他緊張的咬緊牙關,牙齒磨得咯咯響。就在他快要繃不住的時候,秦景淩突然爽朗地笑出聲,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我拭目以待!”


    栓子狠狠吐出一口氣,緊繃的身軀鬆懈下來,就聽秦景淩說道:“明日我去杏花村,你有什麽話要我捎過去?”


    栓子眼睛一亮,可想到最後他離開,商枝與薛慎之都沒有出麵送他,並沒有原諒他,眼底的光亮瞬間寂滅。


    他垂著腦袋,盯著自己黑漆漆的腳丫,搖了搖頭。


    “沒有?”


    栓子緊咬著下唇,掌心幾乎被手指摳破。


    他的喉嚨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給扼住,艱澀地吐出兩個字,“沒有。”


    秦景淩得到回答,轉身離開。


    栓子仿佛雕塑一般筆直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不知過去多久,他緩緩抬起頭,黑暗中一雙眼睛閃爍著淚光。


    三十圈負重跑,最後一圈下來,他兩條腿軟成泥,直接栽倒在地上,他闔上眼睛,仿佛看見商枝在罵他,“你真沒用,被人欺負成軟蛋。”


    栓子輕笑了一聲,笑著笑著,眼淚都崩塌出來。


    第二日,秦景淩帶著軍醫,整裝出發。


    突然,一道瘦小的身影衝出來,他喘著粗氣,將手裏的包袱塞在秦景淩手裏。


    秦景淩冷聲道:“你不是沒話帶給她?”


    “但是我有東西給她!”栓子丟下這句話,一溜煙跑了。


    “臭小子!”


    秦景淩看著手裏的包袱,裏麵露出一點白色的皮毛,挑了挑眉,這是栓子第一次出任務打獵,獵到一隻白狐,請他剝皮洗幹淨收起來,沒有想到他居然是送給商枝的。


    倒還是有點良心!


    秦景淩到清河鎮的時候,懷念起商枝的廚藝,他特地買一堆食材,趁著正晌的時候趕到杏花村。


    商枝正從田裏看小麥回來,麥苗長勢很好,蔥蔥鬱鬱,植株很高,麥田都封壟了。需要控製養分,免得它旺長。麥苗長得太快,會生長得很細嫩,抗凍能力弱,很容易遭受冬季霜凍和倒春寒。


    回到新房子裏,就看見門口苦楝子樹幹上栓著兩匹馬,她頓時就知道是秦景淩來了。


    她進屋,就看見秦景淩在廚房裏收拾食材,“秦叔,您來就來,咋還買菜過來?”


    “我來的突然,擔心你家食材不夠。”秦景淩將菜擇了,洗幹淨放在架子上。


    商枝洗幹淨手,抱著盆,舀幾勺米淘兩三遍水,燜在鍋子裏,利落的做飯。


    有兩個灶台,兩口鍋,薛慎之幫忙切菜,商枝隻管炒菜,不一會兒,就把菜給做出來。


    薛慎之將飯菜端出去,商枝刷鍋子,清理灶台,就看見小土狗圍著她的褲腿轉。


    “你的狗鼻子真靈啊,聞到肉骨頭香就跑過來了。”商枝沒有虧待狗,她燒紅燒排骨的時候,盛了一小飯碗出來,端到院子裏倒進它的盆裏,戳著它的腦門教育,“吃完再走,不準把盆叼走躲起來吃!”


    “哼唧。”小土狗舔著商枝的手指頭,趴在地上,舌頭舔著排骨卷進嘴裏啃咬,眼睛都愜意的眯起來,“嗷嗚嗷嗚”地叫兩聲,尾巴搖的歡實。


    商枝看著它老老實實趴著吃,進屋去招待秦景淩。


    小土狗吃得很滿足,隻是太陽照曬得有點熱,它挪了挪,太陽還曬著屁股,叼著盆往陰涼處蹲著。


    許氏趴在院門口,探出腦袋往院子裏看,經過她這兩天的觀察,商枝家的狗吃得都比鄉鄰吃得好。今日她看見商枝家來客,周蔓這兩日鬧騰著要吃豬肘子,她就踩著飯點趕過來。果然,一眼就看見狗盆裏金燦燦的燒排骨。


    她放輕腳步,踮著腳尖往小土狗那邊走過去。


    突然,腳步一頓,渾身一僵。


    許氏和小土狗黑溜溜的眼珠子對上,空氣都在這一刻凝固了。


    “汪汪汪——”小土狗渾身的毛炸開,凶惡地朝許氏狂吠。


    許氏臉色慘白,撒腿就跑!


    小土狗新仇舊恨,卯足勁,飛撲過去,張嘴咬住許氏的大腿。


    “啊——”許氏痛得嗷叫一聲。


    商枝聽到門口的動靜,走出來就看見小土狗凶惡的咬住許氏不放,許氏大腿都流出鮮血。


    “商枝,你快叫這畜生鬆嘴!”許氏臉色慘白,渾身都在發抖。


    商枝雙手抱胸,抬著下巴問她,“你來這裏幹什麽?”


    “我……我……我聽說慎之向你定親,不管怎麽說,我都是他娘,給你們送點喜錢過來。”許氏痛得要昏厥,心裏咒罵這短毛畜生,一嘴下來恨不得在她腿上剮下一塊肉。不就是搶它一個豬肘子嗎?


    商枝可不信許氏的說辭,她不招惹狗子,小土狗可不輕易咬人。


    她眼尖的看著許氏身上這條褲子,褲腿的位置撕下一塊布,福至心靈,她突然記起前兩日小土狗叼著一塊布放在她手心,料子、顏色一比對,就是許氏身上這條褲子!


    一個念頭閃過,她覺得荒誕又不可思議!


    “你不會是偷狗子的排骨吧?”商枝越想越覺得可能,上回給小土狗豬肘子,回來還是蔫頭蔫腦,說明它壓根沒吃。吃完一個豬肘子,它還不得撒歡兒在院裏刨坑?


    若真的是搶狗食,未免也太丟份兒!


    小土狗仿佛聽懂商枝的話,鬆開許氏,繞在商枝腳邊汪汪叫,竟像在告狀似的。


    許氏心虛,色厲內荏道:“你胡說八道,我、我用得著和狗奪食?你哪隻眼睛看見了?!”氣惱的擺了擺手,一副不與商枝爭辯的模樣,“我懶得和你多說,今兒個被這畜生咬一口,算我倒血黴!”


    商枝看著許氏匆匆拖著一條傷腿離開,覺得她的舉動擺明就是心虛,不然依照她潑辣的性子,不得找她賠錢?看來她是吃不夠教訓,還敢搶狗子的吃食!


    商枝冷著臉,找上門去問許氏算賬!


    許氏匆匆跑回家,怕商枝找她麻煩,閂門,還拖一捆柴頂著門板。


    周蔓扶著婉晴的手走出來,看著許氏狼狽又心慌的模樣,皺緊眉頭,“你這是做什麽?”


    “沒、沒、沒做什麽……”許氏嚇得肝兒一顫,想哄著周蔓進屋裏去。


    “啪啪啪”


    門板被拍得震天響,商枝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許氏,你老實交代,前兩天你是不是從狗子嘴裏搶走豬肘子了?”


    ------題外話------


    小土狗:總有刁民想害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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