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陽關照在蘇元靖的眼睛裏,他那一雙深邃地眸子,愈發地幽黯。除了聽到秦玉霜說那一句話時眨了一下,沒有任何異樣的情緒顯露而出。


    蘇元靖在得知秦老夫人來過之後,心裏便有不好的預感,隻是仍然帶著一絲希望。秦老夫人念在秦玉霜有孕在身,口中留情。


    然而秦玉霜的話,像一柄利刃輕易割開他心底最深處的秘密!


    那一瞬間的震動,他幾乎克製不住的失態。如此一來,不用他開口,他的行為成了默認!


    看著秦玉霜那雙溫柔毫無侵略性的眼睛,如今帶著一絲尖利的探究,蘇元靖心口像有一團烈火在灼燒,呼吸都變得沉重,他極力的壓抑住心裏的恐慌,不顧秦玉霜掙紮,緊緊握著她的手。


    “霜兒,為何這般問?你是聽說什麽了嗎?錦瑟生下來就在你身邊,不是你的孩子是誰的?”蘇元靖臉上露出溫柔的笑,他的手貼在秦玉霜隆起的小腹上,“你就是愛多想,心情不好,會傷到腹中的孩子。這些話你在我麵前說一說就好,錦瑟聽見會與你離心的。”


    秦玉霜一直盯著他的眼睛,裏麵一如既往的寵溺溫柔,沒有半點的心虛與慌亂,仿佛她真的誤會他。


    這個世間隻有秦老夫人,讓秦玉霜毫無理由的去信任,母親最疼愛她,希望她過的幸福美滿,又如何會捏造子烏須有的事情,拆散她的婚姻?


    張涵嫣與蘇錦瑟的那一幕,像一個刺深深紮進她的心口,她不想去懷疑,可張涵嫣的古怪,分明透露出她與蘇錦瑟不同尋常的關係。


    她進去的那一刻,蘇錦瑟看見她,是那般的驚慌失措,仿佛是她撞破了一個秘密一般。


    秘密?


    若蘇錦瑟不是她的孩子,不是秘密又是什麽?


    秦玉霜以前忽略掉的細節,如今全都漸漸浮現在腦海中。追溯到生子的別院,將近一年不曾與她相見的張涵嫣突然出現,她還有一個月才到預產期,卻因為張涵嫣的到來,而提前產子!


    明明是早產兒,卻長得像足月的孩子,乳母說那是在腹中養得好,才會比別的孩子要結實。明明就是足月的孩子,又如何會有早產兒的瘦弱呢?


    張涵嫣蒼白的臉色,不是久病初愈,而是產子後的虛弱。


    她生下蘇易與蘇越,都不曾昏厥過去,難道真的因為是早產的緣故,她才虛弱的昏過去?


    秦玉霜回想這十幾年,張涵嫣時常來府中見她,變著名目給蘇錦瑟送東西,如果這些都不足以說明蘇錦瑟是張涵嫣的孩子,還需要什麽才能證明?


    “蘇元靖,在你的心目中,我是不是很愚蠢,很容易欺騙,隻要幾句話哄一哄,我便會對你深信不疑?到了這個地步,你還想要騙我到什麽時候?夫妻近二十年,我才發現你的心是硬的,你的血是冷的,你裝作對我深情不悔的模樣,背地裏卻將我的孩子換走,讓我養一個野種。到這一刻,我不知道你哪些話可信,哪些話是謊言,我不想去追究,隻希望蘇錦瑟不是你的親生女兒,這樣會讓我感到厭憎。”


    秦玉霜咬緊牙關,含著淚水的雙目,那樣的絕望與悲切,艱難的從喉中擠出一句話,“到這個地步,我還期望著你對我有一點仁慈……蘇錦瑟若不是你的女兒,早在替換的時候,你得知真相就會揭露出來,何必苦苦的將我當做傻子般蒙在鼓裏?蘇錦瑟就是你和張涵嫣的女兒,你將她的賤種當做我的孩子養在我的名下,而我的孩子不知道在哪裏承受著苦難!蘇元靖,你真令人作嘔!”


    秦玉霜將這一段說說出來,撕心裂肺的痛蔓延向她的全身,那雙無形的手撕扯著她的神經,幾欲崩潰!


    她自以為疼寵的夫君,溫順乖巧的女兒,全都是假的,這看似完美令人豔羨的婚姻,隻是蘇元靖一手編製出的謊言!


    而她在這個謊言裏足足活了十五年,可怕的是一無所覺!


    秦玉霜睜大的雙眼中,滾落出兩行淚水,悲戚道:“蘇元靖,你太殘忍,太可怕!我的女兒那般小,我都來不及看她一眼,就被你們給偷走!她過著什麽樣的生活我一無所知,將你們賤種當做眼珠子般如珠如寶的疼寵著,而我的女兒卻不知道在哪裏遭受苦難。”


    蘇元靖看著秦玉霜通紅的雙目,裏麵充斥著失望、痛苦、絕望、怨恨!


    他心中一慌,急忙去握著秦玉霜的手,“霜兒……”


    秦玉霜激烈的拍開蘇元靖的手,嘶聲力竭道:“你別碰我!我嫌你髒!蘇元靖,那般多的女人,為何偏偏就是張涵嫣?我給她養著女兒,她堂而皇之地與孩子私底下相認,你明明知道一切,卻冷眼旁觀,看著我被這對母女戲耍地團團轉!你將我當做什麽?將我置於何地!”


    “霜兒,不是你所想的,這一切都是一個誤會。我……”


    “我隻問你一句,蘇錦瑟是不是你女兒!”秦玉霜目光緊盯著蘇元靖,已經從他眼中得到答案。她氣息急促,激烈的語氣中透著無言的絕望與悲涼,近乎哀求的說道:“我隻想知道我的女兒,她在何處。”


    蘇元靖痛苦的閉上眼睛,她的尖銳像一把鋒利的尖刀,狠狠紮刺進他的心口。他最害怕的事情已經發生,而他卻發現無力去補救。


    忠誠與孩子是秦玉霜的底線,而這兩件事情他都觸犯了。早就知道秦玉霜得知真相,定不會原諒他,才會苦苦的遮掩,期望著將真相永遠的埋葬,永無揭露的一日。


    可他越是遮掩,越是害怕去碰觸的事情,卻越是暴露在人前,淬不及防的方式,打得他措手不及!


    秦玉霜看似柔弱,仿佛經曆不起任何風吹雨打的嬌花,心裏卻有著自己的堅守,一旦被人觸犯,絕不原諒!


    他之所以能夠將秦玉霜娶進府,便是摸透她的心思。她向往著秦家一夫一妻的生活,沒有別的女人與她分享夫君。而正是他向她許諾了此生後宅隻此她一人,秦玉霜方才鬆口嫁給他。


    苦苦掩埋地真相,就這麽突然爆發出來,蘇元靖看著秦玉霜的麵容,蒼白柔弱卻透著決絕,幾乎可以預料到是他無法接受的結局。


    他苦苦哀求道:“霜兒,我是怕你離開我,不得已隱瞞著真相,這些年我一直在尋找我們的女兒,就在不久前找到,我讓曹管家去接她回來,打算將事情的真相告訴你。她過得很好,會一身醫術,得到百姓的讚揚。霜兒,我錯了!並不是我背叛你,是張涵嫣算計我,若非她是你好友,又如何能夠靠近我?除了這一樁事,我再未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十五年過去,你原諒我這一回?”


    秦玉霜臉上淚痕未幹,她淒涼一笑,“這是怨我引狼入室,你是無辜之人,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她情緒激動,肚子隱隱作痛,孩子重重踢她一下。


    秦玉霜感受到孩子的胎動,愈發的悲哀與絕望,仿佛斷了生路,她不知道何去何從。


    肚子針紮著痛,令她難以忍耐的跌坐在床上。


    秦玉霜滿目悲涼,心口翻攪的疼痛,麻痹她的心髒,沉甸甸的,呼吸都困難。


    她抱著自己的肚子,感受著孩子的踢動,秦玉霜淚水撲籟籟洶湧而下。


    “和離吧!”秦玉霜艱難地從咽喉裏擠出這幾個字,她無法繼續這段充滿欺騙與背叛的婚姻,隻是坐在這裏,她就覺得有一種窒息的感覺。


    “不!我不同意!”蘇元靖堅定的拒絕,他痛苦的說道:“霜兒,我知道你不能夠原諒我,你想要離開我的身邊。但是你別忘了,你有易兒、越兒,還有腹中我們期待的孩子。”


    “女兒呢?我的女兒呢!蘇易、蘇越我對他們盡到母親的責任,我的女兒在我身邊莫說一刻鍾,就是看她一眼的時間也沒有!蘇元靖,你的心不會痛嗎?那是你的親生女兒!”秦玉霜看著蘇元靖的眼神,透著陌生,仿佛從未曾真正了解過他!


    到此時此刻,他依舊將女兒排除在外!


    蘇元靖連忙說道:“霜兒,我們可以一起彌補她。”


    “夠了!”秦玉霜倏然起身,她往外走去,“張涵嫣敢偷走我的女兒,她就一定要為自己做出的事情付出代價!你不願和離也罷,我立即進宮,請求皇後娘娘為我做主!”


    蘇元靖心中一沉,快步上前,拽著秦玉霜的手臂,他沉聲道:“蘇易與蘇越如今到說親的年紀,你與我和離,可有為他們想過?你一定會認回女兒,她跟著你獨身一人,又如何能嫁入高門?”


    秦玉霜掙紮著推搡蘇元靖,“你放開我!到這個地步,你還拿孩子來要挾我!蘇元靖,你根本就不知悔改!”


    “霜兒,你就原諒我這一次!你鬧到皇後麵前,蘇秦兩家被京城裏的人看笑話。除了和離,你想要如何,我都依著你。”蘇元靖狠下心,拽著秦玉霜將她按在床榻上,低聲說道:“你情緒不穩定,先冷靜地想一想。我讓高明高嚴在外守著,你想要做什麽,交代他們就行了。這些天,你就安心在臥房裏養胎。”


    秦玉霜臉色一變,“你這是什麽意思?將我軟禁!”


    “霜兒,你怎麽能這麽想?我隻是擔心你會做出自己後悔的事情,先好好想一想,想通了,我們再好好談一談。”蘇元靖留下這句話,頭也不回的離開。


    秦玉霜憤怒的追過去,屋門被合上,她捶著門板,“蘇元靖!蘇元靖!你放我出去!”


    蘇元靖站在門口,叮囑曹管家,“看好夫人,她若有個閃失,唯你是問!”


    曹管家應道:“是。”


    房間裏的爭執他已經聽到,他看著被捶打得砰砰作響的門板,覺得這侯府怕是要變天了。


    蘇元靖滿目陰戾之氣,他大步去往蘇錦瑟的院子。秦老夫人是捅破窗戶紙的人,秦玉霜雖然信任秦老夫人,但若是她未曾見到什麽,一定不會那般肯定!


    而護衛告訴他張涵嫣來了府中,一定是她出格的舉止,令秦玉霜起疑了。


    蘇元靖邁進屋子,張涵嫣剛剛起身準備離開,見到蘇元靖,她麵色一變,正準備開口,脖子一痛,蘇元靖緊緊掐著她的脖子,額頭上青筋暴突道:“我警告過你,別靠近侯府,別接近秦玉霜,你偏要與我作對!”


    張涵嫣呼吸困難,雙手抓著蘇元靖的手指,妄圖掰開他的手,“我、我沒有,隻是想見一見錦瑟的傷,我沒有讓她起疑……你殺了我,如何向霜兒和興寧侯府交代?”


    蘇元靖暴怒,將張涵嫣狠狠甩在地上。


    “啊!”張涵嫣額頭磕在桌角,她捂著傷口,臉色煞白。


    “若不是你擅作主張,霜兒如何知道你就是蘇錦瑟的生母?你想要看顧好牌坊,守著榮華富貴,你就殺了她,如此就能夠死無對證!”蘇元靖手指拂過張涵嫣脖子上的紅痕,殘忍地笑道:“你偏要生下這孽種,最後不是毀了你,就是你親手殺了她,何必呢?”


    張涵嫣脖子冰涼,她一動不敢動,就怕蘇元靖發狂,將她的脖子掐斷了。


    隻是殺了蘇錦瑟……


    張涵嫣臉色發白,渾身顫抖的看向床上的蘇錦瑟,淚水掉下來。


    蘇錦瑟更是難以置信,秦玉霜竟然知道了!她知道了,自己該怎麽辦?轉而聽見蘇元靖的話,她大驚失色,“爹,我是你的女兒啊!你不能殺了我!”蘇錦瑟看著蘇元靖眼底的冷酷,她心中膽寒,“娘、娘最疼愛我,你殺了我,娘怎麽辦?”


    “蘇錦瑟,你就是擺不正自己的位置。你若是安安分分,不妄想著取而代之,斬除後患,如何會淪落到如今的下場!我不殺你,端看張涵嫣的選擇。”蘇元靖陰狠地看一眼張涵嫣,轉身離開。


    蘇錦瑟後背驚出一身冷汗,蘇元靖一走,她虛脫地癱在床上,看著地上的張涵嫣,眼底被怨恨填滿。


    張涵嫣慌了,被蘇錦瑟的目光刺痛,她急切地說道:“瑟兒,娘不殺你,娘不要牌坊,去向皇後娘娘求情!你等著,娘會護著你!”


    原以為是死局,這一輩子無法和蘇錦瑟母女相認,如今秦玉霜知道,她眼底容不下沙子,一定會與蘇元靖和離,正是如此,蘇元靖才會如此暴怒!


    她去求皇後,讓皇後收回牌坊,再嫁給蘇元靖。


    皇後娘娘身為女子,一定能夠體諒她的!


    “不許去!”蘇錦瑟尖銳地叫道:“你求皇後,你就等著受死!當初皇後給你賜婚,你不要,用亡夫做借口拒絕。皇後娘娘感念你的忠貞為你建牌坊,你自己做了什麽下賤事情,你不知道嗎?可你貪念牌坊給你帶來的榮華富貴,任由皇後興建牌坊。如今享盡榮華,不想要牌坊,想要男人,皇後能任你擺布?你找死,別拖累我!”


    蘇錦瑟害怕她是私生女的身份暴露出來,她會成為京城一個笑話!


    張涵嫣如夢初醒,是啊,皇後是掌權者,豈能容她如此愚弄?


    蘇元靖啊蘇元靖,你可真殘忍,竟將她逼上絕境!


    秦家一旦將丟失的女兒認回來,所有的謊言不攻自破,等待她的是什麽可想而知!


    張涵嫣這才害怕起來,她看著蘇錦瑟,心中思緒紛雜,怎麽離開平陽候府的都不知道。


    站在太陽底下,張涵嫣茫然無措的看著自己的影子,走到陰涼處影子徹底的隱去,她腦海裏閃過一個念頭。


    如果秦玉霜親生的女兒死了,秦家如何揭發真相呢?


    這一個念頭盤桓在腦海中,如何也揮之不去!


    ——


    白嵩城。


    商枝將一批隔離起來觀察的病患,一一診脈檢查之後,確定不再反複,徹底痊愈後,臉上綻出一抹輕鬆地笑容。


    鍾院使緊張的看向商枝,“如何了?”


    “大好了!”商枝看著處在震驚中的百姓,含笑道:“你們已經痊愈,身子太虛弱,吃食上不能馬虎。”


    原來還很高興的百姓,聽到商枝的話,臉上的笑容散去,他們苦笑道:“經曆一場浩劫,我們哪裏還有能力吃好的?不餓肚子,已經是很幸運的事情。”


    商枝一愣,想到他們如今的處境,她心裏升起一個念頭,想要做類似現世的慈善,建立救助站。


    秦景淩在一旁道:“你們不必擔心,我會稟報皇上,讓他撥災款下來。”


    百姓們感恩戴德道:“大人,神醫,你們是我們的再造父母!”


    秦景淩讓他們起來,然後對商枝道:“一個人大約需要多少銀兩調理?”


    商枝輕歎一聲,“我給你藥方,你按照上麵滋補的藥材買采買,再勻給他們。”如果是銀子,就怕有的人打災銀的主意,真正落實到百姓手裏所剩無幾。


    “好。”秦景淩爽快的答應。


    商枝寫出一張單子給秦景淩。


    秦景淩看一眼,收進懷中,問商枝,“你的治療法子有用,如今疫情控製住,鍾院使等人也上手了,你何時進京?”


    商枝看著漸漸有人出來走動的長街,她勾唇角道:“就這幾日吧。”薛慎之那邊她留下藥膳方子,不知道他情況如何了。


    秦景淩眸光微微一閃,點了點頭,“我護送你入京。”


    商枝沒有看他,低著頭道:“到時候再說。”


    秦景淩看著商枝入內,與鍾院使低頭交談,心裏盤算著入京將她帶到母親麵前一趟。


    母親得知事情真相,隻怕很想見一見外孫女。


    商枝叮囑劉太醫,“疫情雖然控製住,消毒不能停,如果見到死去的動物一類,需要及時清理了。”


    劉太醫認真記下,詢問商枝,“您要離開了?”


    “嗯,我要進京找人。”


    “商姑娘,您是白嵩城的大恩人,為何不與我們一起回京?鍾院使將實情回稟皇上,可以封賞您。”劉太醫他們可不敢居功。


    “若真能封賞,皇上也會將賞賜送到我手裏!”商枝不以為意道。


    劉太醫歎息,不再多言。


    商枝覺得明天就可以回京了,她準備去找蘇易,與他商量一番。


    回到內院,商枝就聽見秦景淩與蘇易的交談聲。


    “舅舅,您說過幾日與枝枝一起回京,帶她回秦府?她答應嗎?”蘇易驚訝的問道,心裏也不由變得期待,如果商枝願意回秦家見外祖母,她的態度就鬆動了。“今年又是三年一度文期會,不知外祖父會不會下山,找到解開對子的人。”


    秦景淩也是經過深思熟慮,蘇元靖見到商枝了,就擔心商枝一個人在京城,蘇元靖使壞招。在秦家過了明路,其他的宵小之輩,也不敢隨意欺負她。


    秦景淩想起他不靠譜的爹,腦袋隱隱作痛。他的心眼全都用在年輕時戰場作戰,臨老了,被嘉郡王耍得團團轉。


    “這件事不要聲張,路上再與她說。”秦景淩讓蘇易這幾日留意商枝,別讓她一個人走了。


    商枝聽到他們的對話,皺緊眉頭,她暫時不想見這些家人,也沒有做好準備。


    而秦景淩與蘇易兩個人的態度,似乎很堅決。


    商枝沒有進去,而是往外走去,她準備今夜就走,去街上買馬車。


    時疫的爆發之後,白嵩城很難買到馬車,就連牛車都很少。商枝好不容易買下一輛牛車,比她在清河鎮買的貴了一半。她付定金,商量好子時的時候來牽牛車,再將剩下的銀子付了。


    商枝回到縣衙,親自做幾個菜,與秦景淩、蘇易一起吃飯。


    秦景淩與蘇易將碗碟橫掃一空,滿足的靠在椅背上,對商枝說道:“枝枝,你就這般與薛慎之定親,實在是便宜他了,等你成親的時候,可得讓他將之前欠下的規矩給補上。”


    商枝睨蘇易一眼,沒有說話。她到時候肯定是在杏花村成親的,要嫁人也該是在龔府出嫁,到時候他們這些人都在京城。


    商枝知道他們迫切的想與她相認,有些話說出口傷感情,她笑一笑,沒有回應。


    可這個態度,還是令秦景淩與蘇易心涼。


    兩人互看一眼,帶商枝回秦家的態度愈發的堅定!


    相信商枝見到秦老夫人之後,態度一定會有轉圜的餘地。


    幾個人各懷心事的離開。


    商枝做飯的時候,順便給自己做了幹糧,收拾包袱,等著子時。


    她看見蘇易在門口走動,商枝想了想,搬著凳子翻窗出去。


    等坐上牛車,走出城門,她才長長吐出一口氣。


    商枝趕路,荊釵布衣的裝扮,一路上倒也太平。


    牛車趕路太慢,路上耗費四天時間,她才入京。


    商枝遠遠望著‘國都’兩個大字,心裏湧起激蕩之情。


    她架著牛車進去,打算去找曾秉硯,薛慎之入京,一定會找曾秉硯,她能得知薛慎之的下落。


    牛車緩緩地向前行駛,京城十分繁華,因為是學子聚集在京城的時節,處處人頭攢動,熱鬧非凡。


    商枝看著攤販上新奇的東西,簡直是目不暇接,若不是她急著要見薛慎之,都想下牛車好好逛一逛,挑選幾樣入眼的。


    她決定今夜與薛慎之一起上街逛一逛。


    商枝看著前方的文雅閣,聚集不少書生,心中微微一動,薛慎之會不會也在這裏?


    她趕著馬車靠過去,遠遠地就看見一樓臨窗而坐的薛慎之,商枝心中一喜,她還未叫出名字,就看見薛慎之若有所感,朝她這邊看過來,兩個人的目光不偏不倚的相對,商枝就看見薛慎之被定住一般,全然失去反應。


    “慎之!”商枝揮著牛鞭,朝他揮了揮手。


    樓裏的人全都朝她這邊望來,看見商枝一個女子駕著牛車,全都驚呆了!


    見她一身穿得寒酸,更多的是輕蔑,就連婢女都比她穿的精致,隻當做是粗使丫頭,隻一眼又收回目光。


    文嫻與張雪姍、張如芸坐在薛慎之對麵,聽見商枝喊薛慎之,文嫻冷著臉望過去,看見商枝粗鄙不堪的模樣,冷哼一聲,“這個女人是哪裏冒出來的?薛公子,你認識她嗎?”


    張如芸在文嫻耳邊道:“薛公子穿著雖然不顯家世,卻也算殷實,怎麽會認識那個鄉野來的土包子?”


    張雪姍附應道:“村姑都是不識字的,薛公子是舉人,說不定會是狀元,狀元夫人若是不識字,豈不是讓人笑話?說不定是他家裏粗使的小丫頭。”


    文嫻心中稍定,看著薛慎之的目光幽怨又複雜。


    她脖子無緣無故被蘇越抽一鞭子,她娘覺得太晦氣,帶她去國寺拜菩薩求平安。她正好遇見薛慎之,為白嵩城的百姓祈福,一連跪了三日,點一盞平安燈。她在心裏對薛慎之留了意,又在曾家見識到他才華斐然,學識出眾,文嫻一顆芳心折進去。


    這些天她變著法子與薛慎之相遇,隻可惜薛慎之對她十分冷淡,曾哥哥說他有未婚妻。


    未婚妻?


    文嫻臉色驟然一變,就見對麵的薛慎之倏然起身,腳步略顯淩亂,疾步離開文雅閣,朝牛車上的女人走過去。


    她陰著臉,不快地說道:“這個女人不會是薛公子的未婚妻?”


    張雪姍與張如芸暗自驚訝,薛慎之竟然有未婚妻了?


    她們朝窗外過去,就看見薛慎之竟不顧禮教,當街將商枝摟進懷中。


    文嫻臉色變得難看,都抱在一起了,兩人的關係不言而喻。


    她心中意難平,實在是商枝配不上他!


    而商枝緊緊被薛慎之擁進懷中,勒得她生痛,臉上卻是露出笑意,她打趣道:“好多人看著呢,你不怕他們說你傷風敗俗嗎?”


    薛慎之才不怕,若不是顧忌她的清譽,都想親她。


    這半個月,他給商枝每日寫一封信,卻一封都寄不出去,怕擾亂她的心神,又無人在這個節骨眼上去白嵩城。隻能心中掛念著她的安危,在國寺為她點一盞平安燈。


    如今她平安歸來,薛慎之如何能不激動?


    薛慎之在她的耳邊低喃一聲,“回來就好。”到最後,千言萬語,化成一句話。


    商枝笑道:“我答應過你,全須全尾的回來。”


    薛慎之到底是沒忍住,薄唇在她耳側蹭了一下,商枝身子輕顫,抓緊他腰側的衣料。薛慎之這才真切的感受到商枝真的回來了,他低笑了聲,主動向商枝解釋為何在文雅閣,“這裏每三年舉行一次文期會,老師吩咐我來此撞撞機遇。”


    商枝連忙說道:“你快進去,我先找間客棧梳洗一下。”


    薛慎之卻是握著她的手,牽著她往文雅閣走去,“你陪著我。我在京城租一間小宅子,等下一起回去。”


    商枝風塵仆仆,看著裏麵的文人墨客,與穿著打扮光鮮的各位姑娘相比,她就是落在鳳凰堆裏的土雞。


    “我不會讓你丟臉吧?”商枝有些在意起來,這裏是在京城,不是小小的縣城,她怕自己這副邋遢的模樣,讓旁人取笑薛慎之。


    “不會。”薛慎之淺笑,她所做的一切,讓他與有榮焉。


    商枝鬆一口氣,拘謹地跟著薛慎之入內。


    文嫻見薛慎之將人帶進來,心裏十分不痛快,她眨著眼睛,詢問薛慎之,“薛公子,這位是?”


    “我未婚妻。”薛慎之十分自然的回答。


    文嫻臉色一僵,這是薛慎之與她說的第二句話。


    人就是如此奇怪,你越是追逐不到,便越想要擁有。


    薛慎之之於文嫻便是如此。


    不過一瞬,文嫻恢複自然,她詢問商枝道:“姑娘與薛公子都是清河縣人士?你獨身一個人來京城,家中父母不擔心嗎?”


    商枝落落大方地回道:“我孤身一人,與慎之是鄰居。”


    文嫻聽商枝無父無母,心裏更加不屑。她看著展台上作出一副牡丹圖,‘呀’地說道:“你們看,這位公子出十兩銀子懸賞,為這副畫作一首詩。”她話音一轉,“姑娘,你要試一試嗎?文期會,便是以文會友,就算作的詩不合心意,懸賞人也會給一半的銀子。”


    商枝望過去,她對畫作略懂皮毛,隻會看好壞,並不會點評,自然別提會作詩了。


    “我不會。”商枝十分坦白。


    文嫻揚眉道:“姑娘不識字嗎?”


    商枝看著文嫻眼底的敵意,心裏明兒清了。她側頭瞪了薛慎之一眼,自己在救百姓於水火,他倒好,在京城沾花惹草!


    薛慎之很無辜,他放下茶杯,打算作詩給商枝解圍,已經有幾個人圍著畫作賦詩。


    這時,一個頭發霜白的老人,他手裏拿著一副對子,隻有上半聯,掛在展牆上。


    “誰能對出下半聯,老夫賞一方紫檀硯台!”


    眾人聞言,紛紛看向台上,隻見上聯寫著:白頭翁,持大戟,跨海馬,與木賊草寇戰百合,旋複回朝,不愧將軍國老。


    眾人竊竊私語,議論開來,有人對著押韻,老人卻是搖頭,“不對!”


    幾個铩羽而歸,商枝抬頭看去,挑了挑眉,這是用中藥名編的上聯,若想要對出下聯,那必須是對中草藥有深刻的認識。


    薛慎之含笑道:“這難不倒你。”


    商枝問,“我給你贏來紫檀硯台,今後你用它磨墨?”


    “好。”


    文嫻聽了,心中冷笑,她故作驚訝地問道:“姑娘會對對子?”


    商枝沒有理會她,站起身,就看見老人失望地說道:“又無人對出來嗎?”他看著商枝朝起身,眼前一亮,“丫頭,你會嗎?老夫這對子六年了,無人能對!你若對不出,下一個三年老夫還需再來!”


    “老先生,我對一下試一試,你看看我對的工不工整。”商枝胸有成竹,卻稍顯謙遜,沉吟道:“紅娘子,插金簪,戴銀花,比牡丹芍藥勝五倍,蓯蓉出閣,宛如雲母天仙。”


    文雅閣裏靜默了片刻,瞬間爆發出讚賞聲,“原來是中藥名,莫怪我們對的不對。”


    他們看著商枝的眼神立即變了,頓時覺得羞愧不已,他們太過膚淺,竟因她的穿著將她比作粗使丫頭。


    老人細細品會一番,眼睛裏閃過亮光,他收下對子。身姿矯健地跳下展台,拿著筆讓商枝將下半聯寫出來,“丫頭,你幫我解了一道難題。你家住何處?我回去後,命隨從將硯台送去你府中。”


    商枝提筆,行雲流水將對聯寫上去。


    文嫻在一邊看著,臉色鐵青。


    商枝放下筆,看著十分親和的老人,推薛慎之的胳膊,“你住在何處?說給老先生記下。”


    “鬆石巷六號。”


    老人記下來,看著商枝覺得十分麵善,不由得詢問商枝的名字,“丫頭,你叫什麽?”


    “商枝。”


    “好名字!好名字!老頭對出對子,可算能回府了!”老人將對子收起來,對一旁隨從道:“回府,也不知這麽些年過去,府中可有變化!”


    隨從道:“老太爺,嘉郡王不過隨意用此與您打賭,您怎能當真不回府呢?”


    “臭老頭嫌我是臭棋簍子,不願意與我下棋,故意使陰招。我輸了隻得認了,做人得言而有信!”老人坐上馬車,朝秦府而去。


    文嫻看著大出風頭的商枝,又結識一位貴人,臉上擠出一抹僵硬的笑,“你解的是秦老將軍的對子。”


    “是嗎?”商枝怔怔地望著老人離去的方向,她不願見蘇秦兩家的人,可造化弄人,偏偏無意間遇見了,可惜相見不相識。


    文嫻沒有心情留下來,帶著人離開。


    薛慎之已經知道商枝的身世,心中十分複雜,未曾料到她會是侯府千金,而將軍府是她的外家,身世十分煊赫。而他不過是一清二白的書生,毫無身世背景,隻能盡力考取狀元,努力往上爬到足以配得上她的位置。


    ——


    秦家。


    秦老將軍回到府中,奴仆看見了,連忙衝去福壽居。


    “回來了!老將軍回來了!”


    蔣氏聽見了,連忙攙扶著秦老夫人出去迎接。


    秦老夫人心中歡喜,可一想到這臭老頭一走就是六年,倦怠的擺了擺手,“回來就回來了!又不是貴客,何須興師動眾?”話說這麽說,老夫人一雙眼睛卻忍不住往門口看。


    不一會兒,秦老將軍龍行虎步的邁進屋子裏,獻寶似的將對子往秦老夫人跟前一放,“老伴,你看看,這對子對得妙不妙?”


    秦老夫人見到他的歡喜勁,在對子掏出來的一瞬消失殆盡,拉著臉,“你還記得有個家啊,你女兒被欺負,你外孫女不知所蹤,你還有這份閑心兒對對子!”


    “誰敢欺負老秦家的人?秦景淩呢?秦景驍呢?他們都是蹩腳的軟蛋子,不知道幹上門去?”秦老將軍吹胡子瞪眼,將對子往炕上一扔,“拿我的鞭子來!”


    “行了!景淩明天回京,等他來了再說!”秦老夫人狠狠咽下一口惡氣,等秦景淩將穩婆帶回來,再找上門去清算。


    秦老將軍沉著臉,“蘇元靖那混賬東西?他做了什麽事?”


    秦老夫人怕她一個人治不住秦老頭,擔心他立即打上門去,她轉移話題道:“這對子誰給你對出來的?”


    秦老將軍見老伴不願說,心裏憋悶得慌,哼哼一聲,沒理會她,直接讓隨從去找紫檀墨硯,“你記住商丫頭住的地兒了嗎?趕緊給她送過去。”


    秦老夫人愣了一下,“商丫頭?”


    提起商枝,秦老將軍就來勁兒了,“這對子全是藥名,這丫頭可厲害了,一下子就對出來。她應該是個郎中,名字都是一味藥,叫商枝,多好聽的名字!”


    “砰——”


    秦老夫人手裏的茶杯掉落在地上,她抓著秦老將軍的手道:“你說她叫商枝?”


    秦老將軍皺緊眉心,“你認識她?”


    秦老夫人眼淚湧上淚腺,她捂著作痛的心髒,啞聲對秦老將軍道:“她是我的外孫女,霜兒的親生女兒。”


    秦老將軍懵了。


    他的外孫女不是蘇錦瑟?


    蔣氏連忙將事情來龍去脈說一遍,秦老將軍臉色陰沉,他霍然站起身,被秦老夫人一把拽住,“快,你帶我去找枝枝!”


    秦老將軍見秦老夫人嘴唇隱隱發紫,心髒病即將要發作,連忙讓蔣氏拿藥喂她服下去。再恨不得要教訓蘇元靖一頓,也隻得先壓一壓,去見外孫女。


    蔣氏與柳氏想去,被老夫人拒絕,最後兩老伴一起去鬆石巷。


    商枝洗漱好,正在廚房裏做中飯,聽到門板被敲響,她猜想是送硯台來了。舀一瓢水倒鍋裏,將鍋蓋燜上,她擦幹淨手上的水,將院門拉開。


    兩個老人家拘謹的站在門口,目光炯炯地盯著她,臉上齊齊露出慈祥和藹的笑容。


    “商丫頭,我給你送硯台來了。”


    ------題外話------


    咳咳~還是默默爬走~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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