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就在青石台的盡頭,十分寬闊,老僧人回頭望了眼那些不知在洞口枯坐了多少年的枯骨,眼中也露出一絲悲涼,而後一聲低低的歎息,走進了洞中。


    跟隨在老僧的身後,栗天如今的心神被強行平複了下來,隻是神色中卻越發的陰冷。


    越往山洞深處行去,一股極其陰冷的感覺便越來越重,那是魔氣,精純到極致的魔氣!


    山洞中漂浮著漆黑的塵埃,連肉眼都能清晰地看見,好像充滿浮塵的舊居,隻是那一粒粒黑色的塵埃,卻是一種與當初元嬰魔族召喚魔神虛影所吐出的氣團相仿的純粹魔力。


    行走在魔氣顆粒之間,老僧的神色不變,栗天也絲毫不懼,別說是魔氣顆粒,就算這裏是真魔界,清瘦的修士也要一探究竟,被前世困擾了一生的人兒,就算拚死都不會放過這次解開回憶的機會,哪怕回憶中遍布淒涼。


    山洞幽深而寧靜,走了許久之後,兩人才接近了盡頭,當悠長的通道,終於達到終點之時,出現在栗天眼中的,卻是一副比十萬骷髏僧更加駭人的景致。


    山洞的盡頭,並沒有石壁,而是一麵幽深漆黑的漩渦,不過卻並未吸入什麽,而是在緩緩的轉動間,釋放著一股古老而猙獰的精純魔氣,那是真魔本源,也是天下間,魔的來源之地。


    魔氣、魔族、修魔者,凡是與魔有關的一切,都能在這裏尋到最初的根源,或許這處巨大的漩渦,真的是通向魔界的路口,隻是不知被誰在此處蘊化而出,避過了漫天仙佛,避過了天道輪回。


    不該現世的真魔本源,倒映在栗天清秀的眼眸,帶著深深的驚駭與畏懼,也帶著深深的不解與疑慮。


    將對方領到了這處恐怖的所在,老僧才再次說道:“貧僧隻知你前世的身份,卻並不知曉你前世的過往,前世中,你的靈魂強大而恐怖,但是來自你本體的本源之力,卻並不是天下的生靈。”


    老僧的話語再次將栗天深深的震驚,沒等對方詢問,老僧便彷如自語般的呢喃道:“你的本源,隻是一縷燭火而已……”


    “燭火!方丈此言何意!”不管是前世還是天下的浩劫,老僧人這句呢喃,如同一道天雷一般,將栗天駭得臉色驟變,清秀的臉龐竟然一片慘白。


    “蒼龍燭,蒼生燭,遠古大能們的造化之力。”老僧說著,緩緩走向漩渦的近前,幾乎緊挨著漩渦的地麵上,有著一座數丈大小的圓台,看起來到好像是個一個大號兒的燭台。


    “真魔之源,在遠古就存在於此,不過那時,這裏根本散發不出任何魔氣,因為在真魔本源的前麵,有著一尊名叫蒼龍的巨燭,燃著可以燒破天穹的烈焰,那是蒼生們的生命之火,隻要不熄,魔氣就永無現世之日。


    隻是,但凡是燭,就早晚都會有熄滅的一天,不知燃燒了多少萬年的蒼龍燭,最後也會燃滅燭身,之後便是魔氣迸發之時,那縷能阻擋真魔本源的焚天之炎,沒有了寄托,也會遁入虛無,遊蕩在世間,最後或許會回歸上界,又或許會凝聚出人身。”


    若有所思地望著清瘦的身影,老僧沉默了半晌,接著說道:“那縷火焰我雖然沒有見過,不過留在這燭台上的氣息,貧僧還不會認錯,修士天,便是那縷遁入虛無的火焰所化,閣下的前世,其實也並非生靈,隻是一縷本該永鎮魔源的異火而已。


    多年前,這處魔氣之源漸漸發生著異變,氣息也變得爆裂猙獰,開始醞釀著一次凶猛的爆發,一旦大量的真魔之氣散出,不光這處大地,連三洲都會被魔氣所淹沒,而尋著自己本源到來的修士,炸裂了凝成的本體,以自己的本源力量,抵消了那次魔氣爆發,而後化為一縷殘魂再次遁入虛無。”


    老僧緩緩講訴著當年修士天尋來的目的與結局,而栗天的神色卻現出了一片茫然,尋到了前世之謎,卻也得來了一份宿命,一份以死為局,卻無法逆轉的宿命。


    難道這經曆了悲歡離合,體會了人生百態的一生,到頭來,隻是鏡花水月,自己竟然不是生靈,隻是一縷燭火!


    一絲苦笑,緩緩浮現在清秀的臉龐,燭火,一縷燭火竟然也會擁有靈魂,竟然還會凝聚人身,竟然還想修仙成道,竟然還在苦苦地尋找著前世的回憶!


    一幕幕往事,一段段旅程,在此時,都好像成了一個笑話,一個讓人無奈而絕望的笑話!


    鎮壓真魔之源的宿命,被人強行造出的蒼龍燭,經曆過百年孤寂旅途的修士在此時,埋在心底的那些疲憊好像瞬間迸發而出。


    也好,也好,被血狸換體,被逐出師門,被那道清麗的身影以死相喚的修士,就此完成自己本份的宿命,而後永眠不醒,倒也少了那些糾葛,少了那些牽掛。


    心中的淡泊在此時被徹底喚醒,仿佛剛剛重生之時,清瘦的修士對於世間,也漸漸失去了留戀,既然是一縷燭火,就算附上了人身,也終究是個死物,隻是,那些體會過的情感又算什麽?


    親情、友情、恩怨、糾葛,難道都是自己自以為是的體會,那些在心底所生出的情感與感悟,也根本與生靈們不同?


    神色漸漸平靜了下來,直到毫無變化,無悲無喜,安靜得好似一塊磐石,隻是那副清瘦的身影,在此時顯得有些更加孤寂。


    “當年舍棄了本體,延緩浩劫的爆發,修士天,已經不再,如今閣下可否將名諱告知,對於你,我們可是兩世的故人了。”老僧站在巨大的燭台邊,微微一笑。


    “栗天。”淡淡的話語好似沒有一絲情感,冷冽得仿佛一塊石頭,清瘦的修士在此時心如止水,不在回憶,也不在思索,隻是靜靜地看著眼前那緩緩旋轉的巨大漩渦。


    “栗天,到是個好名字,這一世也有個天字,看來閣下到與天有緣。”緩緩仰起頭,老僧望著洞頂的石壁,自語般地說道:“雖然本源是燭火,但這縷燭火到底從何而來,又是誰煉製出的蒼龍燭,可沒人知道,身與魂,始終是兩種不同的本源之力,或許你靈魂的本源也是遠古的能者,倒也不是沒有可能,若將自己看成死物,可是白費了那些感悟。”


    好像能看穿栗天的心底,老僧的言語中帶著一縷生機,將那顆即將遁入死境的心,漸漸拉回到現實。


    “世上無真仙,也無真佛,不過我佛在我心,閣下不必心死,萬物都有存在的道理,就算一隻螻蟻,在輪回之中,也擁有一份位置,追溯本源,隻有修為大成才能做到,上一世閣下為了蒼生而死,這一次,也該輪到貧僧了……”


    緩緩走向洞外,老僧卻毫無一絲悲意,隻留下一段有些解脫的話語:“真魔之源日漸暴躁,貧僧大限將至,就此枯坐於此,還能鎮壓千年,若是能再煉蒼龍燭,或許還能解除天下浩劫,否則,老友也不必來此,耗盡你體內異火之力,也隻不過能阻擋一時,無用,無用……除非,你能尋到真正的蒼龍……”


    淡淡的輕語,漸漸飄散在石洞中,最後隻留下一副清瘦的身影,靜立在洞窟的盡頭,久久無言。


    感知之中,老僧人在走出山洞之後,就此靜坐於十萬骷髏僧的麵前,好像在為其講經論道,隻是卻毫無聲息,不久,那具蒼老的身軀中,生機便漸漸消散。


    清瘦的修士,在山洞中整整靜立了十天,沒有一絲動作,也沒有一絲聲音,如同一座磐石一般,隻是那顆淡泊的心,卻好像經曆了狂風暴雨。


    老僧人已經坐化在山洞前,對於老者的話語,栗天此時也沒有了半分的懷疑,沒有一絲魔氣的玉佛寺方丈,不可能拿前世的謊言相欺,那根本沒有任何意義也沒有絲毫的好處。


    蒼龍燭,焚天炎,前世今生……


    整整十天之後,栗天的眼中才再次現出一絲清明,不過卻被一團深深的迷茫所包裹,感知中,洞口的老者早已毫無生機,不過肉身卻並不腐爛,本體竟然在十天之後,現出了一層淡淡的金色,整座山洞中,也緩緩充滿了一種禪意,悠久而寧靜。


    肉身不腐,得佛之真意,不知鎮守在玉佛寺多少年來的老僧人,竟然在坐化之後,化為一副菩提身,以對於佛的理解與感悟,形成一種禪意,代替蒼龍燭,與那十萬骷髏僧一起,封印著真魔之源。


    眼中的迷茫漸漸消散了一分,栗天的心頭一陣淒苦,修仙的目的是永世逍遙,修禪的結局便是永墜地獄麽……


    隻是在世人眼中的地獄,在明悟了佛之本意的老方丈眼裏,卻隻是一種旅途,當經過萬般的苦難,苦修者們,終能到達極樂世界。


    迷茫的根源,是得知了身份的前生,清瘦的修士歎息了一聲,卻沒有就此離去的意思,老僧人能以菩提身鎮壓真魔本源千年,可是千年之後呢,天下生靈是否依然會毀滅,三洲之上的那些牽掛,是否依然會成為魔物中的一員。


    迷茫漸漸轉變為無力,就算爆裂本體,耗盡異火,也終究無法將魔氣阻攔到永久,九天之上的真仙,難道就沒有察覺世間生靈的磨難麽,或者,那些所謂的真仙,也早已自顧不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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