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朝隆興皇帝繼位的第二年,邪月再臨,世道不太平。


    二月裏,有人在越州城外的官道旁見著幾具幹癟死屍,一時間惡鬼噬人的消息傳得滿城皆知。到了三月,江南道上各州各府都有了類似的傳聞。人們這才相信,邪月惡兆不是鬧著玩兒的。


    於是,但凡沒有火燒眉毛的要緊事,誰也不敢出遠門。


    這樣一來,越州城外天姥(mu四聲)書院,今年的春試也就仿佛形同虛設了。


    可世事總有例外,就在春試截止的最後一天,一位來自嘉興府華亭縣的趕考書生,走進了書院山門的入門試第一關——竹林秘境。奇怪的是,這位名叫步安的少年書生,好幾天都沒有從秘境出來。


    書院因此熱鬧起來,熱鬧中還帶著些好奇、期盼或者不屑。


    關於這竹林秘境,還得從天姥書院的由來說起。


    相傳大唐天寶年間,詩人李白路過天姥山,在山坳竹林裏停腳休息時做了一個長達三天三夜的怪夢,醒後居然無師自通,神奇般達到了世間修行的超凡境界,得了詩仙的名號。


    而他當時描述夢境所寫下的詩句宛如天成,詩意經久不散,天姥山也因此凝聚了濃厚的靈氣,成為修行寶地。


    詩仙李白桀驁不羈,成就的境界並不是儒門修行的“內聖外王”,但天姥山聚靈寶地不知怎麽搞的,最終還是被儒門搶到了手,建起了後世名動天下的天姥書院。


    書院創立之初就立了一個規矩。凡是參加入門試的書生,都要先過竹林秘境這一關,官方說法是感懷先賢,但也有人私底下認為這是書院賜下的一樁機緣。


    當然,這個故事畢竟太過離奇,即使在天姥書院內部,大多數人還是相信這隻是一個傳說,認為天姥山聚靈不散是因為曆代修行者在此辭世時留下的英靈眷戀書院,認為竹林秘境不過是天地自然造化的陰陽陣眼,不可能有什麽機緣。


    所以,對於今年這唯一一名參加春試的書生,進了竹林秘境就再不出來的怪事,有人好奇,有人期盼,有人覺得那是在裝神弄鬼……


    也有人說:“是不是餓死在裏頭了?”


    ……


    ……


    青山翠竹,微風薄霧。到處都是密密麻麻、高聳入天的毛竹,唯獨一條石徑取道竹海密林之間,曲折狹窄,遍布青苔,想必不常有人涉足。


    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在這滑膩石徑上,步安有些惱火。


    “哪個混蛋幹的?!”就剛才躺在那塊大青石上打個盹兒的功夫,非但身上的t恤衫、牛仔褲被換成了一身天青色長衫,球鞋也被人換成了布鞋。


    他貓腰東張西望,忽然喝道:


    “出來吧!我看見你們了!”


    “別鬧了!不就拍個惡搞視頻嘛?!至於嗎?!”


    這是步安能夠想到的唯一可能。可是霧中竹林安靜如常,沒有人回應他。


    沒能把安排這出惡作劇的家夥詐出來,步安氣呼呼撓頭,手上摸到一片布料時,嘴巴突然大張,麵色變得精彩起來。


    他是隴南大學中文係大一的學生,來天姥山旅遊,中途和同學們走失,又在竹林裏迷了路,走得又累又困,躺在林間一塊平整的大青石上打了個盹兒,一覺醒來,身上的穿著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單單穿著還可以解釋,可他竟然摸到了頭上被一片逍遙巾裹住的厚實發髻,這他麽就說不通了!明明自己是板寸發型,怎麽可能睡了一覺就變成了能紮得起來的長發?!


    就在這時,步安的耳邊傳來奇怪的水聲,似乎是海潮浪湧……可是不對,這裏明明是山間竹林,怎麽會有這種動靜?


    他猶豫片刻,邁下石徑,踩著泥濘的草地,往潮水聲傳來的方向走去。


    水聲漸漸平歇,仿佛潮水退去。不知過了多久,前方竹林縫隙裏漏出粼粼波光。步安快跑幾步,俯身鑽出竹林,隻見一汪蔚藍色的大湖橫貫眼前,湖上白霧繚繞,恍若仙境。湖風迎麵吹來,帶著絲絲甜意。


    湖畔涼亭中站著一個白衣女子,正背對步安,朝著湖麵方向,以極慢的動作躬身行禮。


    步安正覺得奇怪,突然間渾身一震,目瞪口呆。眼前寬闊的湖麵竟然隨著那個女人行禮的動作緩緩傾斜!仿佛有個力大無窮的巨人,拽住了整個湖底,要將它傾倒過來!這個過程緩慢而平靜,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緊接著,白衣女子肩膀微微一晃,湖水“嘩”的一聲巨響,順著她晃動的方向極速旋轉,像海浪般掃向四周湖岸,湖心生出的巨大漩渦,像是能把一切都吞噬進去。


    水浪席卷整個湖麵,偏偏避過了小小的涼亭,站在涼亭後的步安也因此躲過了巨浪,隻被衝上岸的水花打濕了褲腿,濺濕了臉龐。他下意識摸了一把臉,心裏大喊著:“這他麽才叫弄潮兒!”


    亭中女人停止動作,靜靜地站立著,湖水也跟著奇跡般安靜下來。薄霧飄飄,微風徐來,仿佛剛剛的一切都是幻覺。


    白衣女子突然轉過身來,似乎是發現了步安。她身上白衣一塵不染,烏黑長發隨意紮了一個偏髻,插了一根柳木,自然垂落在白潔如玉的臉龐兩側,麵上眉如遠山,眼似秋波,鼻梁挺翹得恰到好處,隻是嘴唇欠了一絲血色,以至於整張臉都顯得有些寂寥。


    她平靜地看著步安,既沒有那種被人偷看了神通的氣惱,也沒有因為見到生人而變得驚訝疑惑。


    步安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麽,但是眼看氣氛的尷尬程度正隨著沉默時長而劇增,倉促開口道:“那個……我……你……請教這裏是哪兒?”


    白衣女子臉上閃過一絲驚訝不解的神情,淡淡道:“你就是那個春試的書生?”


    步安不清楚對方什麽意思,甚至連自己現在的處境都沒弄明白,一邊咂摸著“春試的書生”所代表的意義,一邊含混道:“大概是吧。”


    白衣女子對他這個回答有些意外,微微一笑道:“你叫什麽?”


    步安如實說道:“步安,步步驚心的步,安之若素的安……”立刻又補充道:“可能是叫這個名字,但是說不準已經換了。”


    白衣女子饒有興致地看著步安,微微搖頭道:“你話裏倒有些禪機,似乎是佛門諸相非相的意思,怎麽會想到要來這間書院學儒呢?”


    步安這時已經接受了自己穿越的事實,漸漸鎮靜下來,心想既來之則安之,聳肩道:“和尚不能討老婆,有什麽意思?”


    他本來就父母雙亡,孑然一身,靠著助學金和打工掙錢才上了大學,大學其間連個女朋友都沒談上,現在洗盤重來,真沒啥大不了的。


    白衣女子大概也沒想到步安會答得這麽直接,低頭輕笑,抬手遙指東南,道:“快去吧,他們該等得急了。”


    步安不知道是誰在等自己,但總歸不會是和自己一起來旅遊的同學。他暗自歎了口氣,然後學著古人的樣子抱了抱拳道:“謝了。”說著便往女子手指的方向走去,走到幾步外,才駐足回首:“還沒請教……”


    白衣女子似乎知道他要問什麽,頭也不抬地答了一句:“屠瑤。”


    步安笑了笑,轉身揮揮手,自言自語般輕聲道:“後會有期。”


    不一會兒,他就走出了這看似無邊無際的竹海,看見一座飛簷拱頂的大殿,殿前匾額上寫著“點星殿”三個隸書大字,兩側紅漆木柱上則是他熟悉的李白詩句:天姥連天向天橫,勢拔五嶽掩赤城。


    殿內有人出來,喊了一聲:“快來看!他出來了!”緊接著有數十人從這座大殿裏跑了出來,年輕的不過十四五,年長的也不過三四十,有男有女,全都擠在殿前,用異樣的眼神盯著他看。


    步安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穿著,又摸了摸臉,有些不解,就算自己是穿越了,也不至於被人呼朋喚友地來圍觀吧?


    這時,人群最前,一個身上青衫洗得發白的中年人臉上陰晴不定,試探著問道:“你去了夢中多久?得了什麽機緣啊?”


    步安麵色變幻,心中閃過無數念頭,好一會兒才道:


    “去了二十……二十二年……機緣麽……考了個二本算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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