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樓外,孤鴻遁入夜色,樓內樹影闌珊時,又有幾人周身靈氣暈蓋,顯然是修為進階了。


    相比之下,晴山四周的異象更為炫目。


    隻見她盤膝所坐的地方,不知何時泛起了金黃色的霧靄,恍如林間夕照。身前無人撫拭的古琴,兀自流淌出輕靈的曲聲。


    那曲聲輕不可聞,縱然側耳去聆聽,也隻能捕捉到一絲出塵的韻味,分辨不清琴音的旋律。


    間或又像是有人在和著曲聲低吟淺唱,聲音同樣飄忽不定,卻讓聽者心情莫名澎湃,好似時光倒回兩千餘載,夫子杏壇講學,三千門徒低聲吟誦一般。


    就在晴山身後,張瞎子側頭沉吟,接著低聲喝道:“晴山姑娘明德圓滿,晉升大儒了,我等且為她護法。”


    話音剛落,七司眾人便如臨大敵般,迅速散開,將晴山圍在了中間。


    花道士鄧小閑一邊用眼神將看熱鬧的阻退,一邊搖頭歎息道:“娘勒……明明年紀相仿,老子剛升的修士,你就大儒了,今日這席到底是替誰擺的喲。”


    洛輕亭哼道:“說什麽屁話,你屬狗的,今年都二十七了,晴山先生才十八九,哪個跟你年紀相仿?”


    鄧小閑聞言隻當沒有聽見。惠圓跟大夥兒廝混已久,也知道鄧小閑不是被府衙大牢折磨成這般老相了,因此隻顧著為晴山護法,沒有開口質疑。


    瞎子在旁感慨道:“往後可不能叫晴山先生了,得叫晴山大儒才對……”


    洛輕亭聞言點頭道:“說起來,步爺的師尊,也未臻空境,倒是跟晴山姑娘一個境界。”


    這時,幾步之外的望江樓東家,胡四娘補充道:“六年之前,司徒彥在天姥書院晉升大儒,名動天下之時,也是十九歲……都說越州府人傑地靈,還真沒說錯,這天下儒門的氣運,可不都在越州了嘛。”


    四周江湖人聽她這麽一說,不由得交頭接耳,紛紛附議。


    詩意凝結的靈氣漸漸消散,接連兩度出現的靈氣匯聚,讓樓中所有人都前所未有地“飽食”了一頓。


    那些因此而晉升的,雖然都與晴山差了一層境界,也難免欣喜若狂。


    樓上樓下,除了互相恭喜賀喜的聲音之外,也有人議論起先前的不速之客。


    有見多識廣的,便說那當官的正是知府劉裕。


    又有膽大的嚷嚷,說往後跟了七司步爺,管他劉裕張裕,全都一邊涼快去。自古地方上的官爺都怕兵匪嘯聚,沒有反過來的道理。


    他這一嚷,立刻就把一眾江湖人挑唆得心癢難耐,多大的牛皮都吹出來了。


    “劉知府怎麽就跑了,不陪咱們喝幾杯,劃劃拳,實在掃興。”


    “得虧他老小兒跑得快,不然爺爺我就要把他那頂烏紗帽擄來玩上幾日。”


    ……每一句都伴隨明知不可能,卻又“你奈我何”的戲謔笑聲。


    就在這時,有一個聲音問道:“你們可知道,那黑衣僧人是何許人也?”


    眾人一邊喊著“步爺步爺”,一邊朝門口看去。


    隻見步安背著手,笑吟吟地從門外踱步進來。


    二樓上,洛輕亭聽見步安的聲音,心中大定,覺著沒有必要再為晴山護法了,起身朝著樓下問道:“是誰?那僧人是誰?”


    步安笑而不答,穿過人群,直上二樓。


    眾人被他吊著胃口,卻無人開口再問——隻憑七司今夜露的這兩手,越州江湖往後便是步爺隻手遮天了,更何況他一出麵,就將往日裏高高在上的劉知府給“嚇退”的神跡。


    不多久晴山悠悠醒來,步安與她相視一笑,道:“還是讓晴山姑娘告訴大夥兒,剛才那僧人是誰吧。”


    晴山眉頭微皺,俄而想通了步安為何如此,抱著琴站起身來,低垂雙目,輕聲道:“若沒有料錯,那僧人該是當朝左督禦使吧……”


    “轟……”話音未落,樓上樓下響起一片驚呼聲。


    “餘喚忠?剛剛那僧人,竟是餘喚忠?”連胡四娘都覺得雙腿發軟。


    餘老賊啊餘老賊,你也沒想到自己這一百殺威棍沒打上,反而給我造了勢吧?步安見效果已經達到,便朝樓上樓下拱手,大聲道:“如我先前所言:名利皆在此,有誌者得之!明日七司便要南下剿匪,日上中天之時,我等在南門聚首。來者不拒!過午不候!”


    他今日先是曉之以理,間中當頭棒喝,緊接著誘之以名利,再加上劉裕與餘喚忠二人的捧場造勢,可謂做足全套。此時已無需多言。


    而“來者不拒,過午不候”這兩句擲地有聲,從他“七司步爺”嘴裏說出來,委實分量十足。


    眾人當場便有詛咒發誓:從此鞍前馬後的。


    步安也不去接話,隻是保持著上位者特有的,“高深莫測”的笑容,領著七司眾人,施施然沿著樓梯下來。


    臨出門前,他才回頭朝胡四娘抱拳笑道:“四娘抱歉呀,往後你這望江樓,怕是要門可羅雀了。”


    胡四娘早就想到這一節,卻一點都沒掛在臉上,笑著嗔了他一眼道:“怕啥,大不了,奴家也隨你們一同去……”


    步安哈哈大笑,出門而去。


    ……


    ……


    夜色已深,貼了封條的七司衙門對麵,晴山宅子後院的琴室裏,晴山姑娘對著步安盈盈一鞠,行了個女子萬福禮,柔聲道:“謝公子造化之恩。”


    “我哼曲,你來彈,分明是子期伯牙一般的知音妙事,哪有什麽造不造化的。”步安笑著搖頭。


    他如今被皇帝小兒摁死了贅婿身份,一時半會兒甩不脫,也就不好意思再去調戲晴山了。


    而晴山姑娘聽出“子期伯牙”一詞中的含義,心中卻有些隱隱作痛。她早前曾答應影伯,絕不被眼前這人勾去了魂兒,可是這談何容易。


    七司興辦以來,“步爺”掛在嘴上的都是生意,都是如何掙銀子,行的卻都是善事。他一個名動江南的大才子,為了貧苦百姓,沒日沒夜的趕著七司眾人去捉鬼,到頭來,卻把銀子一股腦兒全還了回去。


    他看似嬉皮笑臉,沒個正經,可拜月邪教擄掠童子的危急時刻,卻是他這麽個書生,頭一個衝將上去,對著歹人,如閻王判官一般,鐵麵無情。


    可要說他無情,他卻連個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寡婦,都招進衙門來,還為瞎子牽線,做那尋常儒生不恥的紅娘月老。


    便是這樣一個“步爺”,叫晴山越是心存防備,越是不經意間就被他勾去了魂兒。


    可事到如今,他卻說什麽你我好比“子期伯牙”……說好的梁山伯與祝英台呢?怎麽一轉眼就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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