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護先生!”隔著人群,周文元第一個大喊,然後朝周順昌擠去。


    “保護周先生!”沈揚也大喊起來。


    “保護周先生!”人群再一次分沸騰了,開始朝中間合攏,要把錦衣衛和周順昌之間的空地堵上。


    “誰敢擋道!”林騰甲馬鞭一指,身後另外四名錦衣衛便騎馬趨前,用馬蹄子為同伴開路。


    “你們憑什麽抓周先生?!”沈揚大喝道。


    “周順昌煽動百姓,妖言惑眾,辱罵朝廷!”林騰甲大聲回應。


    “魏忠賢不該罵,閹黨不該罵,毛一鷺不該罵嗎?”人群中傳來一個清亮的聲音。那是周順昌,他的嗓子帶著幾分沙啞,從容鎮定的迎上了林騰甲淩厲的目光。


    “哧啷!”一名錦衣衛在馬上亮出了刀,前方的人群稍稍退卻了。


    “周——順——昌!”林騰甲逼視著他,一介匹夫,竟能鬧出那麽大的動靜來。


    “周某行得正、坐得直,平生光明磊落,又有何懼哉——放他們過來!”周順昌雙手負背,凜然正氣油然而生。


    人群退開了,八名錦衣衛立刻上前,在周順昌麵前圍成一個扇麵。


    “誰敢動我家老爺,就得先過我這一關!”周文元一個跨步,擋在了周順昌身前。


    “蘇州百姓,決不讓周先生受半點損傷!”沈揚也豁出去了。他是帶頭鬧事之人,不論事態如何發展,官府都不會放過自己,索性一爭到底,說不定還有轉機。


    “膽敢阻攔者,一並拿下!”林騰甲被激怒了。


    “嘩啦啦!”八名錦衣衛都亮出了刀。


    “我們不怕死,我們就是要要個公道!”幾十個民夫跟在沈揚後麵大喊。


    “公道,問巡撫衙門、布政司衙門、蘇州衙門討去,本官今天就是要拿人!”


    “呼!”兩名錦衣衛撲上前,目標周文元。


    “來得好!”周文元雙臂一振,將上衣一把扯去,露出精赤上身,就勢甩出一記飛腿,正中左側錦衣衛手腕。那錦衣衛一個踉蹌,往後退了一步,手中長刀險些脫手。


    “好!”人群中歡聲雷動,紛紛為周文元叫好。


    “啪!”鞭聲響,戚遼拍馬而出,越過林騰甲,電光火石般掠至周文元身前,手起鞭落,鞭梢猛地卷住周文元尚未落下的腳腕下,然後一個扯韁掉頭,兩腿一蹬就往回跑。


    “砰!”被鞭梢卷住腳腕的周文元重重跌落在地,狼狽不堪的被馬拖出幾丈遠,一頭撞進了錦衣衛堆裏。


    “拿下!”戚遼手腕一鬆,鬆開鞭子,放了周文元,又朝周順昌一指。


    兩個錦衣衛抓住周文元,將他死死按在地上;四個錦衣衛騎馬守在兩側;剩下六個錦衣衛再次撲向周順昌。


    “魏閹走狗!”周文元一邊掙紮,一邊指著戚遼大罵。


    “嘴賤!”戚遼暗罵一句,又是一鞭抽落,在周文元臉上留下一道殷紅的血痕。


    戚遼露的這一手,讓周圍的人再不敢為周順昌出頭,六個錦衣衛很快就把周順昌圍了起來。


    “我自己會走!”周順昌早已抱定必死之心,於是一把掙脫錦衣衛抓在肩頭的手,朝林騰甲坦然走去。


    “老爺!”周文元鼓著被抽腫了的臉,聲嘶力竭的喊著。


    “周先生!”沈揚跪了下來。


    幾百個民夫跪了下來。


    周圍的百姓也陸續跪了下來。


    周順昌收住腳步,仰天長歎:“蒼天無眼啊!”


    “蒼天無眼啊!”周文元跟著大喊。


    “蒼天無眼啊!”生祠外回蕩著百姓們無助的呐喊。


    “鄉親們!”周順昌突然轉過身,朝紛紛擾擾的人群深深一躬,道,“風蕭蕭兮易水寒,周景文在此別過了!”


    “周先生……”人群中有人開始啜泣。


    酒樓之上,顏佩韋再一拳砸在窗台的欄杆上,已然出離憤怒。


    “顏兄一定要去?”說話的是魏學洢。他一眼就看出了顏佩韋的心思,心潮起伏——相比周順昌,他為見父親一麵所做的那些努力,顯得是那麽的渺小和蒼白。


    回到蘇州的時候,他已經錯過了與戚遼的三天之約。他找不到戚遼,便去了一趟映荷軒,想見鳳離一麵。可是映荷軒的大門緊閉著,管事的老婦說鳳離病了,而且病得很重,不會見任何人,讓他速速離去。魏學洢在門口等了兩個時辰,終於想明白,女人都是薄情寡義的,當日情意綿綿,今朝翻臉不認人。他在映荷軒的院牆上提了一首詩,長歎一聲,轉身離去。


    然而他放不下金雞湖,放不下這裏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景,還有那煙波浩渺的千頃水麵。他徜徉在金雞湖邊,信步而行,不知不覺來到山中,停在了一處院落前。抬眼一看,竟是古月庵。


    秀水一方,白衣翩然。魏學洢叩響了山門。


    “吱嘎!”門開,探出來的是春兒。


    “春兒……”魏學洢認出了她。


    “是你呀,來找我家小姐?”春兒一臉的俏皮。


    “是……小生路過此地……”


    “原來隻是路過,不是專程來的呀!”


    “我……還請勞煩通傳一聲。”


    “我家姐姐說了,她要清修。或三五年,或六七年,若是那梅花枝頭向東,公子便能見到她了。”


    “三五年,枝頭向東;駕鶴西去,瑤池之濱……”魏學洢喃喃自語,兀自走了。


    魏學洢突然覺得自己是個多餘的人,沒有功名,見不到父親,還不招女人待見。他的心情低落到極點,望著祠堂前的茫茫人海,竟覺分外孤獨。


    “縱是刀山火海,顏某也要走上一趟!”顏佩韋決然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沉思。


    “我與你同去。”魏學洢亦是剛烈之人,失落的鬱悶,還有戚遼抽在周文元身上那兩鞭子,讓他急需找到一個發泄的出口。


    “不!”顏佩韋斷然拒絕了他,“魏大人身在囚中,生死未知,從蘇州到京城千裏之遙,你要見他一麵,就得留著有用之身。蘇州的事,你就不要管了。”


    “顏兄……”魏學洢抓起顏佩韋的手,用力一握。


    顏佩韋灑然一笑,道:“今日就要讓他們知道,我蘇州不但有義士,還有義民!”說完,便從魏學洢處抽出手來,轉身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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