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率教眼中閃過幾分複雜的神情,又道:“七百裏遼西,兩座孤城,哎!”


    “韃子進犯在即,趙軍門以為,寧遠和前屯能守住嗎?”戚遼突然問道。


    趙率教猛抬起頭,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然後又是幾分失望,深深的失望。


    “趙軍門。”戚遼提醒著他。


    “來人!”趙率教突然一聲大喊,屋外頓時進來四名孔武大漢——都是趙率教的親兵。


    趙率教一指戚遼,下令道:“把此人帶下去嚴加看管,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許見!”


    “諾!”四人齊齊應喝,上來就要拿戚遼。


    “趙率教,你好大的膽子!”情急之下,戚遼“哧啷”一聲拔出長刀,牢牢把住身前。他萬沒想到趙率教會說動手就動手,更想知道他為何會突然翻臉。


    “戚老弟,這是關外,有些事我也很難跟你解釋。”趙率教冷冷道,然後對四名親兵道,“還不動手!”


    “誰敢!”在官場混了五年,戚遼也早已不是善主——官有官威,還帶著殺過人的氣場,一聲喝,再次把那四個親兵懾在那裏。戚遼死死盯著趙率教,冷冷道:“趙率教,老子今天就是血濺當場,也要讓你說出個所以然來!”


    趙率教見戚遼前後退路都被斷了,即便動手,也不可能從前屯衛殺出去,於是道:“戚老弟,我看你是條漢子,也不怕跟你說實話——你這趟要是去寧遠找袁大人的麻煩,老子就是拚了擅殺上差的罪名,也不能放你出前屯衛半步!”


    “哈哈哈……”戚遼仰麵大笑,心下豁然開朗。他這才明白,原來趙率教是把他當成朝廷派來關外收拾袁崇煥的了,至於原因,無非是袁崇煥抗命不遵,沒有從寧遠城撤走。趙率教之前的幾句話,無疑就是在試探他,偏偏他還問了句“能不能守住”,讓趙率教覺得他是在暗示兩座城“守不住”,很快就會被撤防,袁崇煥也免不了撤職查辦的下場。從大處說,趙率教是為了大明朝在關外最後的兩座城,還有關外軍民的士氣、決心、勇氣;從小處說,寧遠和袁崇煥完蛋,前屯和他趙率教也不會有什麽好下場。所以他決不能讓寧遠和袁崇煥被查辦,這才出此下策,翻臉拿人。


    他這一笑,倒把趙率教等人弄得莫名其妙了。


    “趙軍門以為,我是去找袁崇煥袁大人的麻煩的?”戚遼反問道。


    “哼,難道不是?”趙率教一隻手按在刀把上,仍是一臉敵意。


    “趙軍門若是信得過我,就讓他們都下去,我自會跟軍門解釋。”戚遼平靜道。


    趙率教猶豫了一下,似乎覺得事情不像他想象的那樣,於是擺了擺手,示意親兵們退下。


    屋裏又隻剩下兩人對視。


    戚遼見沒有旁人,這才正色道:“這次出關,確是要去寧遠,但不是去拿人的。要是拿人,我也不會隻帶一個人來。”對於自己的任務,戚遼不會對趙率教說太多,因為這畢竟也算是朝廷機密,但他必須要給趙率教吃一顆定心丸,才能接著往下談。


    趙率教的神情果然立刻就鬆了下來,道:“大戰在即,朝廷派兄弟你去寧遠,莫不是監軍?”


    “監軍?”戚遼笑著在自己胡子拉碴的下巴上摸了摸,道,“監軍是太監的活兒,趙軍門看我像嗎?”


    趙率教也笑了,於是請他入座。


    戚遼道:“我之前也問了,這次出關,就是要看看遼西能不能守,袁大人和趙軍門敢不敢守。”


    “呼!”趙率教又一次站了起來,正色道:“袁大人自不必說,趙率教也願率麾下將士死守前屯衛,與韃子決一死戰,絕不後退半步!”


    戚遼心頭湧起一股由衷的敬意——不管趙率教是發自內心還是當著“上差”麵帶幾分作秀的表態,能夠在這樣的情勢下毅然留下,誓與危城共存亡,這本身就足以讓人感動。


    “我大明要是多幾個趙軍門這樣的壯士,又何愁韃子進犯,何愁遼東不複!”戚遼話鋒一轉,道,“撤與不撤,戰與不戰,那是你們跟高經略高大人之間的事,我管不著。我出關,就是要看看關外的將士們願不願意打,敢不敢打,士氣如何,然後據實回報給朝廷。至於朝廷如何裁定,日後自見分曉。”


    趙率教像是從戚遼的神情和話語中看到了希望,連忙道:“拒敵千裏,守土有責,還請兄弟稟明朝廷,就說遼東將士寧可戰死在關外,也不願當縮頭烏龜,把大好江山拱手讓人!”


    “有趙軍門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戚遼道。


    趙率教又道:“不瞞兄弟你說,我趙某人是打算在關外紮根了。當了大半輩子的兵,混了個參將,也沒立下多大的戰功,總覺著對不起朝廷這份俸祿。北邊的蒙古,南邊的土蠻,那都不足為患。我大明最大的邊患,就是女真韃子!建州不除,後金不滅,我大明邊關便永無寧日!”


    戚遼點點頭,很多時候,不是下麵的將軍和士兵不願打,而是當權者不敢打。一個國家的尊嚴和威風不是用嘴談出來,用錢砸出來的,而是要用拳頭和刀子打出來!


    “兄弟何時動身?”趙率教問道。


    “明日一早就走。”戚遼道。


    “好,明日一早,我親自送兄弟出城!”趙率教伸手在戚遼肩頭用力一握,眼中已然帶上了幾分信任。


    “嗚……嗚……”寒風凜冽,千裏如陌。


    天啟五年在閹黨的大獲全勝和東林黨人的鮮血中過去了,楊漣、左光鬥、魏大中等人殞命菜市口,一代名臣熊廷弼傳首九邊。風聲,雨聲,讀書聲依然在耳;國事,家事,天下事,卻離“君子”遠去。


    這一年的冬天來得特別早,雪,也下得特別大,將大明朝萬裏河山鋪上了一層厚厚的銀色。


    袁崇煥站在寧遠城頭,用力跺了跺腳,似是要震去靴麵上的積雪,也像在說,自己腳下的,是大明朝最堅固的一座城池!寧遠,這座曆時四年,屹立在遼西關寧防線正中的,依山傍海的堅城終於在一個月前修完了。它不但是遼西防線的中堅,也是山海關外最重要的屏障,更凝結了無數關寧將士的心血和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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