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戚遼的記憶,寧遠之戰是在正月二十後的幾天打響的,而他從京城出發是在正月十九的清晨,然後用了不到三天,也就是正月二十一傍晚趕到山海關,其間休息了一天,於正月二十二入夜後偷偷出關,又用了一天來到前屯衛。所以,當他再一次從暖和的被窩裏鑽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正月二十四的拂曉了。


    從前屯到寧遠還有一天的路程,戚遼覺得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必須搶在大戰爆發前趕到寧遠。成大胡也醒了,他是被屋外嘈雜的人聲吵醒的。收拾停當後,成大胡“吱嘎”一聲推開門,馬上就被撲麵而來的寒風嗆了一個大大的噴嚏。屋外,人聲鼎沸,全城的軍民都被動員起來了,整隊的、吆喝的、推車的,還有騎馬在街上來回嗬斥的軍官,儼然一派大戰將至的氣象。


    戚遼猛一個激靈,頓時就明白了發生了什麽事——寧遠之戰爆發了,後金大軍已經殺到!作為寧遠和山海關之間僅存的一個據點,前屯衛在最短的時間裏得到了這個消息,一邊布防,一邊把戰報傳回山海關。


    “成大胡!”戚遼紮禁鬥篷,戴上皮帽,三兩下解開韁繩——他們必須立刻出發。


    成大胡也跟著解下坐騎,但仍不忘問一句:“不去跟趙軍門辭行了?”


    “來不及了!”戚遼“嘩啦”翻身上馬,將鬥篷拉直,一抖韁繩,道,“出城!”


    於是,兩人便一前一後衝開人群,打馬朝東門馳去。


    突然,前方街上衝出一彪人馬,為首一人挺槍躍馬,正好攔住兩人的去路。


    “讓開!”成大胡大喊,馬不收韁,徑直衝到騎陣前。


    “趙軍門有令,任何人不得出城!”對麵騎陣中,喊話之人竟是一名女子。


    戚遼“呼”亮出那枚沉甸甸的銅製腰牌,大喊:“北鎮撫司奉旨辦差,任何人不得阻攔!”


    “我管你是北鎮撫司還是南鎮撫司,統統不許出城!”那女子長槍一擺,分毫不讓。


    戚遼和成大胡隻得勒馬,戚遼冷冷道:“回去告訴你們趙軍門,壞了朝廷的差事,他可擔待不起!”


    “就是欽差到這兒,也不能出城!”那女子一橫到底,竟把槍尖對準了戚遼。


    “你敢!”成大胡正要拔刀,卻被戚遼攔住。


    “潑婦罵街,悍妞當道,奶奶的……”戚遼在心裏嘟囔一句,然後便騎在馬上,好整以暇的打量起對麵的“悍妞”來——隻見她身披棉甲,頭頂毛盔,一張臉蛋雖然被高高的衣領和厚厚的帽子遮住了大半,可單是那對烏黑的大眸子、筆挺的腰身、修長的大腿,還有渾身上下透出的英武之氣,就讓戚遼覺得此妞即便算不上美人兒,也決計不會差到那裏去。


    兩撥人就這麽在通往東門的街麵上對峙著。地上的積雪已經被裏裏外外的人們踐踏幹淨,整座城堡依舊沉浸在一片緊張而火熱的戰前氣氛中,人們甚至連多看他們一眼的時間都沒有。


    “我怎麽能在這個時候盯著悍妞不放呢?應該想辦法趕緊出城才是啊……就算一時半會兒不能出城,能有女人看也不錯……”幾分焦急,幾分戲謔,戚遼就這樣直勾勾的望著她,不明白自己怎麽會在大敵當前時生出“色心”來。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一串急促的腳步聲——趙率教帶著一隊人徒步而來。


    “戚老弟!”趙率教喊。


    “趙軍門!”戚遼策轉馬頭,在馬背上朝趙率教拱了拱手,又朝悍妞一指,道,“這是什麽意思?”


    趙率教在戚遼馬前停下,沉聲道:“韃子打來了,寧遠被圍,你進不去!”


    “進不去也要去,”戚遼正色道,“不能廢了朝廷的差事!”


    “你這是去送死!”趙率教的聲音不響,卻是鏗然有力。


    戚遼俯下身子,湊近趙率教道:“趙軍門,你這是抗命!”


    趙率教“嘿嘿”一笑,道:“袁大人抗了高經略的命,我一個小小的參將,再抗一回又有何妨?”


    戚遼也冷笑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他袁崇煥以抗命為榮,手底下的將軍們也一個個學著幹;今天你們抗的是經略使的命,回頭你們就敢抗朝廷命,抗聖上的命!趙率教,你跟袁崇煥是想擁兵造反嗎?”


    明朝重文輕武,對武將的猜忌和防範比宋朝有過之而無不及。擁兵自重曆來都是武將的大忌,更別說造反這等嚴重的罪名了。趙率教一聽“造反”二字就變了臉色,連忙道:“老弟,一打仗,生死就不由你我說了算了。你且在前屯呆上幾天,看戰局再做定奪如何?”


    “不行,我必須立刻走!”戚遼的語氣不容置疑。


    “老弟,就呆三天!”趙率教開始退讓了。


    “一天都不行!”戚遼可不想錯過與袁崇煥、滿桂、祖大壽等人並肩作戰的機會。再說,努爾哈赤究竟有沒有被炮火所傷,到底是不是因炮傷而死,一直都是一個懸而未決的謎團,戚遼自然要親眼去看一看。


    “趙軍門,你難道不想我在奏折裏寫上袁大人與寧遠軍民與韃子血戰的經過嗎?”戚遼反問道,“隻有這些東西,才能堅定朝廷死守關外,與韃子打到底的決心!不然,走了一個高第,還會有另一個高第,孫閣老和遼東將士四年的心血就全完了!”


    “就算如此,我也不能讓大人去送死!”趙率教決然道。


    戚遼覺得又好氣又好笑,隻好仰麵歎了口氣,無奈道:“你咋就一根筋不轉彎?我也是從渾河死人堆裏爬出來的人,川軍浙軍與韃子野戰尚且不懼,寧遠堅城大炮,我怎麽會是去送死!”


    “大人,請恕趙率教無禮了!”話音落,趙率教便一把抓住戚遼的馬韁,使勁往回拖。


    “大膽!”戚遼大喊一聲,手起鞭落,馬鞭子劈頭蓋臉往趙率教身上抽去!


    “大人小心!”成大胡剛喊完,一枝長槍便淩空飛至,重重撞在戚遼後心。


    “撲通!”戚遼應聲栽倒,下手的,正是對麵那女子。


    “嘩啦!”戚遼醒了,還是在之前住過的那間屋子裏,朝蹲在木門後發呆的成大胡大喊:“什麽時候了?”


    “還是二十四,天黑了!”成大胡答道。他們的武器都還在,隻是被反鎖在屋裏。


    “你讓開!”戚遼“哧啷”一聲拔出長刀,擺出要劈門的架勢。


    “大人,你要硬闖?”成大胡退開幾步,用手指指門縫。


    “不能困死在這兒,再晚就趕不上了!”戚遼雙臂高舉,前後跨步,大喝一聲就朝木門衝去。


    “嘩啦!”門外的鐵鏈響了,木門“吱嘎”一聲被打開,寒風破門而入,炭火橫飛,站在門前的,正是趙率教。


    “趙軍門。”戚遼緩緩放下高舉的長刀,卻在身前停住,刀鋒直指趙率教。


    “戚大人。”趙率教平靜的望著他,肩頭披著一層厚厚的積雪。


    “你攔不住我。”戚遼的刀,泛出逼人的寒氣。


    “你真要走,我不攔你。”趙率教如此說,但仍用那魁梧的身軀牢牢堵在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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