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大局抵定?”


    馬車裏,白汐凝視著地板上的銀盤。


    銀盤倒映著馬車外的陽光,隱約有一縷陽光縈繞在馬車和遠處的樂師協會之間,最後照在銀盤上,就變成了散亂的碎光。


    散亂碎光中有大廳內的景象浮現,略有模糊,但是凡是光芒所及,皆盡在銀盤中呈現。


    倘若有煉金術師看到的話,定然會感覺到十足蛋疼,因為沒人會在吃飯用的餐盤上去竭心盡力地印刻這麽一副樂章,而且還將以太波動神乎其技地壓製到微不可查,隻為了窺探不遠處一個大廳中的景象。


    實際上,這個小東西還真是赫爾墨斯隨手拿著餐盤做的。


    你要問他為什麽有餐盤……因為他現在正在自己的豪華馬車裏開懷大嚼,手裏抓著一根雞腿啃地正香甜。


    幾天不見,這個家夥竟然再度增長了幾公分,而且隱隱變的略胖了。而且在暴飲暴食中,肚腩也開始凸起,紐扣緊繃。


    恐怕再過幾個月,他從一個陰柔詭異的少年變成一個吃貨小胖子了。真不知究竟收到了什麽刺激。


    聽到白汐說話,他頭都不抬,隻是說:“未必。


    畢竟,人是可以撒謊的不是麽?”


    白汐愣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有人會覺得巴特那個家夥在撒謊?他都慘成那樣了……”


    “不止是巴特,隻要有嘴在身上。誰能撒謊。你又怎麽會覺得。那些擔任評議的’大師們‘不會呢?


    假如他們真的決心維護英格瑪的話,你就會見識到什麽叫做’瞎話‘的真諦了。”


    說著,赫爾墨斯用袖子擦了一下滿嘴油漬,還有嘲弄地笑意:“不過,一般人撒謊是謊言,大師們撒謊,所說出的東西就被人當做’真理‘。


    而令人難過的是:大部分所謂的真理。都源自於此。”


    白汐嘖了一聲,“怎麽這群大師都跟收了錢的地痞一樣?”


    “大師也是人,地痞也是人,有什麽區別麽?”


    赫爾墨斯反問,“誰能說自己全然沒有做過錯的事情呢?歸根結底:對人來說,想要作惡的話真是太簡單了。一咬牙,一跺腳,心一橫,就可以下的了手……


    所謂’尊老愛幼‘的前半句。是說,人老了你要尊敬他們,不隻是尊敬他們的年齡,是尊敬他們做了更多比你更惡的事情,也要尊敬以後作了惡的自己。”


    “你說話的時候能把你嘴裏雞骨頭吐了麽?”


    白汐看著他狼吞虎咽的樣子,饒是她多少次心裏祈禱這個便宜老師趕快被馬車撞死。現在心裏卻忍不住有些擔憂:


    “從兩個小時前你就一直在吃。你不會出什麽毛病了吧?難道是失戀了?”


    “發生了一些事情,並不算好,但比失戀痛快的多,所以,胃口大開。”


    赫爾墨斯用牙咬開了一瓶香檳,仰頭灌下去一大口,暢快地出了口氣:“人生苦難,吃東西是為數不多的幸福之一呀,白汐你以後也會體會到老師的心境的……


    不過,雖然很感謝你這麽關心我。但現在你應該關心的,不是裏麵的評議結果麽?”


    -


    —


    —


    一把碎米灑在了地上。


    白色的鴿子展翅,紛紛揚揚像是雪花一般從架子上落下來,啄食餌食。


    風中吹來花草的輕響,沁人心脾。


    協會中庭,花園中,坐在長椅上透氣的少年逗弄著腳下的鴿子,遠處,踉蹌地腳步聲漸漸接近。


    幾分鍾不見,葉青玄已經快要認不出英格瑪了。


    他的臉色蒼白,神情再也看不出任何春風得意,隻有一片狼狽和枯槁。


    就像是快要被午後的陽光曬化了,他躲閃著陽光,踉蹌地行走在陰影中,口中喃喃自語。


    似是咒罵,似是辯解,又像是模糊的囈語。


    當他看到前方那個靜坐的少年時,踉蹌腳步戛然而止。


    這恐怕是最糟糕的巧遇了。


    “葉清玄……”他嘶啞呢喃。


    葉青玄回頭看著他,神情冷淡,似是審視著他狼狽的摸樣。他的表情抽搐了一下,本能地想要走開,可是最後地尊嚴卻令他留在了原地。


    他也看著葉青玄,死死地盯著,麻木地眼瞳中似是有鬼火燃燒。可是,看著看著,他就忍不住笑了,笑得無比難看,滿是複雜和自嘲:


    “沒想到,我用盡心機,沒有輸給亞伯拉罕,竟然栽在你的手裏……”


    “你願意這麽想,就這麽想好了。”


    葉青玄收回視線淡淡地說道,“反正輸給我更丟人。”


    “別太天真了小鬼……”


    英格瑪咬著牙,聲音嘶啞:“誰輸誰贏,還沒定呢。你以為你跟蘿拉那個賤人有一腿的事情我不知道麽?別開玩笑了!她一個人,可決定不了任何問題。


    難道你以為自己勝券在握了?”


    葉青玄不為所動,隻是反問:“難道不是?”


    “……”


    英格瑪的麵色一陣青紫,神情抽搐著,咬牙問道:“既然你以為自己贏定了,那又為什麽把巴特牽扯進來?為什……”


    “很簡單呀。”


    葉青玄灑下了一把碎米,抬頭,在陽光下露出爽朗地笑容:“因為那樣你輸得不夠慘啊,英格瑪,那樣的結果對你來說太過輕鬆了。”


    “葉清玄!”


    英格瑪嘶吼,“做事不要太絕!”


    “恩,是這個道理,你說的沒錯。”


    少年點頭,收起了笑容。


    在陽光下,他展開手掌。手掌的碎散米粒落下。幾隻白鴿飛起啄食。那純白的羽翼在空中交錯,碎散了陽光,令少年的麵目也籠罩在了一片模糊的光影中。


    他看著飛舞的白鴿,似是自言自語:


    “——可惜,道理我都懂,可鴿子為什麽這麽大呢?”


    -


    -


    漫長的走廊中,有陽光落下。切開了黑暗,灑落一片棱角尖銳的影子。


    巴特勒密魂不守舍的散著步,卻看到前方坐在拐角處的海森堡大師。他愣了一下,點頭示意,繼續向前走去。


    隻是在路過的時候,腳步卻忍不住停頓了。


    海森堡大師抬頭看著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煙卷。他猶豫了一下,接過,點燃深吸了兩口。然後猛然嗆咳起來。


    他已經上了年紀了,不比當年。這令他分外難過。


    他夾著煙卷,坐在了海森堡身旁,兩人沉默無言。


    直到許久之後,他輕聲說:“安塔,我開始覺得困惑了。”


    “優柔寡斷而已。”海森堡淡淡地說。“你一直是這樣。隻會逃避問題。所以老師最後選擇的人是我。”


    “對啊,你有決斷,比我強多了。”


    巴特勒密沮喪長歎,摸著頭頂稀疏地白發,神情苦澀:“安塔,還記得以前的事麽?”


    “以前?怎麽會不記得?”


    談及過去,海森堡的陰鷙麵孔上也露出一絲緬懷地神情:“當年的你,人人喜歡,而我,隻是一個被所有人討厭的不合群的家夥。


    多少次我遠遠地看著你們在一起。想要變成你那樣的人……那時候的我,很羨慕你。


    到後來,傳承之書失竊了,從我的房間裏搜出了典籍。我被懲罰,去看守了六個月的深淵,錯過了傳承祭典。”


    巴特勒密抽著煙,嗓音沙啞:


    “那件事其實是我幹的,我栽贓了你。”


    “我知道。”海森堡點頭。


    “我很後悔。”


    “我也知道。”


    海森堡說,“所以,我再也沒有羨慕過你了。”


    巴特勒密沉默。


    海森堡大師回頭,看著自己的‘老朋友’,看著這個因此而一蹶不振,再也不涉及任何爭鬥的男人,眼神就變得憐憫又複雜。


    “都過去了,巴特勒密,都過去了。”他說,“托你的福,我不再軟弱了,變成了現在的自己。”


    “這是我的錯。”巴特勒密低下頭:“安塔,我不想再犯錯。”


    “議院也給你發了信對不對?”


    海森堡看透了他的痛苦,“如果你拒絕他們,你以後大部分的研究資金就會斷絕,再也無法繼續研究。這就是你痛苦的原因。


    ——你無法麵對自己。”


    “你覺得我應該怎麽做?”


    “那是你的問題了,不是我的。”


    海森堡最後看了他一眼:“人生在世,有的時候為了自己,必然要行惡的事情,不是麽?你害怕這樣的自己,可我不怕。”


    他起身離去。


    隻留下巴特勒密一個人坐在寂靜地庭院裏。


    -


    -


    當葉青玄回到大廳時,大廳裏還空無一人。


    大師們還沒有回來,旁聽的學者和記者們在沒有重新開庭之前不能進入這裏,大廳中一片冷清和寂靜。


    侍從小心地將教團地帷幕撤走,在那之後,已經空無一人。


    在梅菲斯特大主教證明解譯法有效之後,教團就已經離開了——這是一如既往的教團作風,神的追隨者,原本就不應該攙和到這些名利的事情中來。


    隻是,梅菲斯特主教離開之後,葉青玄卻忽然有些擔心,評議會節外生枝。


    “那邊的……小哥哥,走過來一些。”


    皇室的帷幕之後,忽然有一個清脆的聲音傳來,像是個小男孩兒。葉清玄聞言一怔,猶豫了片刻之後,站在了帷幕前麵。


    守衛在帷幕旁邊的鋼鐵騎士一動不動,像是什麽都沒有聽到,並沒有因為他擅自接近皇室所在將他一劍砍成兩截。


    “再往裏麵走一些。”小孩子一樣的聲音催促。(未 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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