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取了隻掐牙填漆小茶盤,捧著小匣站在王慕菲身後請安。王老夫人一眼看見那隻小匣,曉得兒子必有什麽好東西孝敬娘老子,臉上現出笑來,伸手取了匣兒使頭上簪子撥開,看著厚厚幾張像是契紙,忙遞到老伴跟前。


    王老爹接過,兩隻眼睛眯成一道縫,取出來一張一張當著亮處照過,笑道:“難為兒子想通了,都起來罷。”


    真真輕輕按住想要說話的王慕菲,笑道:“爹娘房裏也要有幾個使喚的人,家裏幾個人裏就數財嬸和富嫂最得力,叫她們進來當差罷。”就叫候在外邊的財富二嬸給老太爺老太太磕頭。


    王老太太先是喜歡,想到管家們是要花銀子養活的,又舍不得,嗓子不由得又尖起來:“老身不要人服侍!”


    王老太爺叫老伴唬著了,手下抖了一抖,契紙散了一地。那財嬸機靈,搶著蹲下來盡數拾起,理成整整齊齊一疊送到老太爺手邊。王老爹橫了老伴一眼,把契紙握在手裏用力咳嗽幾聲,吐出一口濃痰,使腳擦去,方道:“哪個舉人家的老太爺老太太無人使喚?”拍案笑道:“媳婦想的很是周全,留下罷,隻是兩個還少了,還要兩個年小的丫頭才好。”


    王老太爺一改堅吝的性子,妻子媳都呆住了,真真在袖內掐了自己手腕一下,笑道:“已叫趙管家去尋了呢,明後日就得。”


    王老太爺點點頭,清了清嗓子,那財嬸立時捧上茶碗。王老爹接過,吃了一口才慢慢道:“從前咱們是老百姓,沒什麽規矩可說。如今阿菲貴為舉人,將來結交的都是貴人,還要立些規矩,也省得人家笑咱們村。”


    王慕菲想到老爹老娘那些上不得台盤的舊規矩不由得心煩意亂,不耐煩道:“不勞爹爹操心,我日日和太守同知通判一處吃酒,自然曉得要立什麽規矩。”看看外邊日頭升到牆頭,猶豫了一會道:“今日柳大人做壽,倒要尋幾件精致禮物,真真,你與我回房尋尋。”不等娘老子說話,牽著娘子的手出來。


    真真翻了許久尋出一個犀角杯,一個竹根子摳的筆筒並二塊牛舌墨,又尋了隻八角瓷印泥盒,叫小梅取隻錦盒來裝。王慕菲拎出那隻筆洗道:“這個和墨都平常,好像有些拿不出手?”


    真真笑道:“休看這兩樣,雖然值不多幾兩銀子,都是有錢也買不到的好東西。隻管送去,柳大人不是喜歡寫幾筆字兒?他必喜歡的。”


    王慕菲笑道:“姐夫都是整盒搬來,我以為必是人人都有的。”


    真真尋出一張梅紅柬帖,把相公重重按到桌邊坐下,微笑道:“隨你哪個鋪子,再去尋這樣一分禮可是不易。快寫罷,奴去打點你出門的衣裳。”


    且說王慕菲拖著真真出門,王老夫人的笑臉就垮了下來,掐著腰罵道:“兒子如今能有多少錢?十幾二十個的請管家買丫頭,難不成老頭子你掏錢給他花?”


    財嬸富嬸相對看了一眼,悄沒聲息的退出去。王老爹跳起來一巴掌甩到老伴臉上,罵道:“放著媳婦娘家的金山銀山,你愁什麽。”


    王老夫人捂著臉哎喲道:“他尚家的東西,咱們王家如何動得?”


    王老爹壓低了聲音道:“如今親家不在家,家事都是她家大姐掌管。隻消咱們好言好語勸著,年小的婦人能有什麽見識,自然似今日這般,把家事都交給咱們。”得意的把手裏的幾張契紙拍了拍,沾了點唾沫又一一點看,看了幾回,驚叫道:“怎麽沒有莫家巷的那個瑞記雜貨鋪?”


    王老夫人摸摸臉上的紅印,聲音低下去:“不是這幾個?”


    王老爹顧不得才上身的醬色綢直裰,爬到地下,桌子下邊,櫃下邊,床底下處處都翻過一回,還好屋子昨日掃過,隻沾上幾點淺淺的灰。爬起來,惱得胡子抖個不停,道:“到處都尋不著,難不成是丟了?”


    王婆子啐道:“要什麽屋裏人使喚,從前何曾丟過一文錢?”看老太爺揚起胳膊作勢又要打,唬得跳到院子裏。王老爹追出來看那兩個婆子站在院子一角假裝說話,其實支愣著耳朵聽動靜,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慢慢回房子把契紙藏起。王婆子趁機溜到女兒房裏,王老爹再出來院子裏已無人,他放心不下那個鋪子,忙忙的去尋媳婦。


    真真和小梅坐在後門廊下,在做小衣服。小梅突然道:“小姐,你聽,房裏有人。”


    真真側耳細聽,果然像是有人在房裏翻箱倒櫃。此時跟前隻有一個小梅,管家們都在後邊,由不得她膽怯,扶著小梅也不敢上前,戰戰驚驚的摸到最後一層牆下敲趙管家的窗戶。還好趙管家和趙嫂子都在房裏,聽說小姐臥房裏有賊,趙嫂子立時出去喊人,趙管家就從窗戶裏跳了出來,擋在小姐前邊,待後院的幾個管家都跳過來,方叫渾家扶小姐跳窗出去。


    一行人衝到正房,廳裏翻的稀爛,西邊書房裏仿佛有動靜。趙管家先衝進去,正看見一個人頭都鑽到櫃裏,背影有三分像是王老太爺,心裏計較起來:公公趁兒子不在家鑽媳婦房裏,傳出去極是不好聽,不如趁亂打他一回,橫堅二小姐軟弱,大小姐又巴不得收拾王家一回。因道:“賊在那裏!”


    衝上去,掄起醋缽大的拳頭,隻朝肉多的地方招乎。櫃中人嗡嗡說了些什麽,都叫他大嗓門蓋過,並不拉他出來。後邊的幾個人,初來的和王老爹不過見過一二麵,此時隻有一個屁股兩條腿在外邊,哪裏曉得是他家老太爺,擠上來你一腳我一腳,唯恐大管家說他們不出力。


    趙管家看打得差不多了,方道:“把這個不長眼的賊送到衙門裏去。”


    一個管家拖出來一看,卻是老太爺,唬得兩腿發軟,自家就先跌倒了。趙管家看王老太爺咬緊牙關,臉色發白,忍著笑道:“老太爺怎麽捉賊捉到櫃裏去了?”扶著老太爺到榻上躺下,還伸頭到櫃裏張了張,故意道:“這賊卻是古怪,怎麽鑽到櫃裏就不見了,難不成是黃大仙?”


    王老太爺突然咳嗽起來,睜開眼,有氣無力道:“方才老夫在門口看見有賊,咳……咳,追上來一瞧,不知怎麽就在櫃子裏。”


    趙管家看屋裏眾人都說不出話來,忙道:“必是叫黃大仙迷住了,老鮑,速去紫陽觀請道長來驅邪。”把屋裏各人都瞪了一眼,眾人都低下頭,扶著老太爺到後院。


    真真聽說管家打了老太爺,嚇得手腳發軟,一連聲喊人扶她去瞧公公。趙嫂子支使開小梅和眾人,按住她道:“小姐,這分明是老太爺搜你房裏箱籠呢,叫咱們當賊收拾一回也不冤。世上哪有公公鑽媳婦臥房的?傳出去咱們名聲還要不要?如今老太爺自家也說是迷糊了,熱鬧做一回法事罷,此時去瞧他做什麽,先叫姑爺回來說話。”


    真真素來臉皮薄,聽得公公鑽媳婦臥房已是滿麵通紅,由著趙嫂子張羅,去喚王慕菲來家。


    王慕菲聽說老太爺被黃大仙迷糊了,又聽去紫陽觀請道長來做法,飛一般來家,先奔到自家房裏。隻見滿室都是被翻過的樣子,幾個站在門口竊竊私語的媳婦子見他來了都散開。王慕菲看老子不在這裏,又奔到後邊小院,卻見真真和青娥都坐在簷下抹淚。不等他開口問,站在一邊的趙嫂就撲上來道:“姑爺,不好了,老太爺叫黃大仙迷住了,方才還在說胡話呢。”


    王慕菲甩開她,喝道:“休要胡說,哪裏來的黃大仙!趙大呢?”


    趙嫂道:“去預備做法事去了。”


    王慕菲跺腳道:“胡鬧!”看看娘子在一邊哭的可憐,到底不忍心責罵她的人,抽身進房。果然王老爹睡在床上,隻有王老婆子在一邊,看見兒子進來,嗖一聲跳到門邊拴門,輕聲問道:“紫陽觀的道士如何?”


    王慕菲搖頭道:“也去過幾回,隻有青山那個老雜毛還有點道行。”


    王老婆子吸冷氣道:“這可如何是好?都是你爹爹說少了一張契紙,跑去你房裏翻。”


    王慕菲曉得是他老爹跑去翻他的東西,極是惱火,待要甩手不管,到底是親老子,忍住氣道:“爹,如今咱們都是有身份的人啦,少什麽你使個人和我或是真真說就是,跑到我們房裏翻成何體統,公公鑽媳婦臥房,傳出去你兒子還要不要臉?隻怕連官也沒得做。”


    王老太爺想起挨的那些拳腳,閉上眼哼哼起來。王老夫人忙道:“你爹叫那個天殺的趙大踢的兩條腳都是青紫……”


    王慕菲搶白道:“裝什麽不好裝,偏裝是被黃大仙迷住了,回頭看牛鼻子雜毛來怎麽收場!”


    王老爹爬起來道:“無妨,隻叫他在你們房裏做法,我病重呢,不好見人。”


    王慕菲冷笑一聲,出來對真真道:“誰叫道士來的?我家不信那些,不許僧道之流進門。”


    真真結結巴巴道:“是趙管家說公公被迷惑了要驅邪。”


    王慕菲在院子裏走了兩圈,道:“真真你帶我妹子去你姐姐家暫避,休教雜毛道士瞧見你們。”又吩咐眾管家道:“隻叫道士在我院子裏做法罷,這裏爹爹靜養些時日就夠了,休讓他進來。”趕著送走真真和妹子,自家進房看顧爹爹,也不肯出來見道士。


    那紫陽觀的青山道長聽說是新科舉人家裏鬧狐狸精,哪裏敢怠慢,收拾了符錄朱砂和捉狐精的瓶,騎上觀裏那個磨麵的驢就來了。到了門口還不曾下驢,就吸鼻子叫道:“好重的妖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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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抱歉最近因私事沒有辦法更新,這一章寫了兩天,先發上來吧,希望調整之後感覺會回來。


    捂臉,都不敢看收藏的,書評我看了些,有朋友說到錯別字,呃,我會把最近幾章都查一次的。謝謝大家在我停更這麽久還給我推薦支持。我會好好努力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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