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李青書一家在蘇州住了些時日,打聽得鬆江他們煉銀母的那處小莊被李家獻把一個內相居住,就是知府在王家抄的那隻賈公雞也移到那小莊裏去,示為祥瑞。


    正是風聲最緊的時候,何況鬆江元氣大傷,他們回去就有些紮眼。相京生也勸他們勿要回去,李青書就在虎丘不遠處尋下一個小莊,花了一個來月收拾妥當,合鶯鶯帶著兩個孩兒搬去。因他們還要妝窮,房舍也不闊大,不過七八十間房罷了。鶯鶯約妹子去住,姐妹兩個說說針指,看看孩子,甚是快活。


    卻說李百萬家在鬆江是出了名有錢。當今到鬆江,他家接了一次駕花的銀子不在少數,偏稅監又要拿他家做筏,入不敷出。才兩三個月功夫就顯出敗像來。李青書的父母為人又厚道了些,沒有厲害媳婦鎮壓,就覺得在李家日子難過。李青書捎信說他們在蘇州治宅,兩位老人家指著看來孫子,就在蘇州住下。


    他們那個小小莊,哪裏住得下這許多人,相公子跟小雷先辭了各自家去,真真多住了數日,覺得太擠,心裏過意不去,對姐姐說:“我那個花園屋舍廣闊,我合姐姐換著住罷。”


    鶯鶯笑道:“傻孩子,那個是我們尚家的,住不得他李家人。我公公婆婆舍不得孫子孫女,必是要長住的了,就是真窮了去住草棚也不能叫他們住媳婦娘家。他家自是他家,我家自是我家,何須混為一談?”


    真真道:“實是住不下了,從權些又如何?”


    “又不是真買不起,你姐夫是存心要買個小莊,省得將來分家那些旁枝來找他麻煩。”鶯鶯笑道:“你朝長遠想想。”


    真真叫姐姐點醒,再想想從前對王舉人是要一奉十,也不見人承她情,苦笑道:“原是我迂了,隻說要叫老人家住的安樂,就忘了要緊處。”


    鶯鶯暗自皺眉,妹子是個實心人,吃過一回虧還是實誠待人,將來嫁了怕還是要吃虧,須要想個法子叫她曉得些世情才好,想了許久,才道:“真真,你在家無事也悶,不如學著做生意耍子,一來學些看人眉高眼低的本事,二來也好解悶。”


    真真原也是悶,覺得此計甚好,隻是做什麽生意好還要細想。她姐們兩個說幾句閑話的功夫,已是有兩三個管事來尋鶯鶯回話。


    真真曉得姐姐事忙,不如辭了回家去慢慢想,就請辭去。鶯鶯雖然極舍得妹子獨住,然從前就是因為自己護她太過,所以她處處吃虧,隻得提著一顆舍不得妹子的心,由她回去。


    蘇州地方行船比坐車方便,何況又是暑天,坐船又不曬,十來裏路也要不得幾個時辰。真真坐著船一路慢行,在鎮上碼頭下船。因天近傍晚,真真有興要閑走幾步,就不肯坐轎子,扶著小梅過了橋,慢慢的走。


    夕陽有一半浸在水裏,天空跟水裏都是一樣綺霞顏色,小戶人家才收了工,男人赤著上身,在河邊提了桶水澆。孩子們早都跳在河裏戲水,婦人們站在淺水裏,一邊笑罵一邊洗衣裳。再有炊煙嫋嫋,炒菜的滋啦聲,大米飯的香味,誰家孩子咿咿呀呀在哭,哪家的狗跟貓對咬。真真看著對岸百態,覺得小戶人家雖然窮些,其實過得甚有滋味。


    她一路行來,不覺經過王家門首,兩個五大三粗的管家站在門口,裏邊卻有吵鬧聲,真真雖然沒有留意細聽,也聽得出是王老太爺兩口兒跟王舉人夫妻吵嘴。真真隻覺得有什麽又濕又重又黑的東西把她往下拉,拉得她喘不過氣來。


    突然河裏幾個嬉水的孩子都哄笑起來,一個孩子扣著一條活蹦亂跳的大鯉魚喊:“娘,加菜!”


    洗衣的孩子娘笑罵道:“你阿婆在家燒肉呢你又要吃魚!”摟過孩子親了一口,提著魚快活的上岸去。


    真真不禁微笑起來,扶著小梅的手微微用力,一口氣走到自家二門,留在家的幾個翠接著,洗澡吃飯收拾鶯鶯捎把她的東西。一切安定下來,小梅早在外間羅漢榻上睡著了。真真取了柄團扇出來在台階下坐著,還不能忘記傍晚時路過看到的情景。從前,她是想合王慕菲過那樣的日子的,兩口兒住幾間小房,再生幾個孩子,熱熱鬧鬧吵吵嚷嚷過日子。


    誰知會有今日,她還是尚真真。王慕菲做了舉人,娶了有錢的娘子,又有妾,一切都如他所願,偏他還是過得不好。真真冷笑起來,走到東牆邊靜聽,晚風帶著花香送來隱陷約約婦人的哭聲,想來不是王舉人的妻就是王舉人的妾了。


    幸得早脫苦海!真真對自己說,扇著風回到臥房裏。翠月帶著幾個人送冰盆進來,笑道:“小姐,怎麽還不睡?”


    真真道:“大小姐叫我做生意耍子,我正想要做什麽好。”


    翠月想了想,笑道:“大小姐如今不做生意了,可是相公子還做生意的,不如明日下個貼子請他來。”


    真真想到相京生,心裏就覺得甚是暖和。雖然相公子脾氣極好,隨叫隨到,也不能把他當管家使喚,想了想,笑道:“做幾桌好菜,再搭台小戲,我要請他合小雷吃酒聽戲,謝他們兩個——順便,再問他們討主意。”


    家裏要唱戲,幾個小丫頭都高興起來,做好了活計都一窩蜂跑出去呼朋引伴。翠月笑嘻嘻出來推醒小梅,問她:“小姐說要聽戲,從前小姐愛聽戲嗎?”


    小梅笑道:“聽大小姐說,二小姐小時候最愛西廂記,老爺就養了個班,隨她想什麽時候聽就什麽時候唱的。後來在王舉人家,也聽過一二回,隻是王舉人不喜,她就不曾聽過。其實小姐還唱過幾折給我聽呢。”說罷打著嗬欠揉眼問道:“小姐為何要聽戲?”


    翠月道:“小姐說要開鋪子做生意,我說問相公子討主意,小姐說不好總麻煩人家,要請他合小雷少爺聽幾日戲謝他們。”


    小梅喜歡道:“這是好事呢,咱們快去尋林四叔,叫他明日去打聽蘇州有名的小戲班有哪幾個。”翠月真個去尋林四叔說了。


    第二日真真果真寫了兩個貼子,使人送到相家莊去,要擺酒唱戲謝他兩個。小雷卻是回鬆江去了,走時說要去太倉月港幾處尋舊部,不到秋涼不會回來。相公子想了想,也不寫回書,自家坐了小船到梅宅來。


    他來時也還是早飯後半個時辰。太陽才升起,河邊洗衣的,做活的,孩子們戲耍的,都落在他眼裏,他想到真真在家不好出門閑走,必會覺得這樣有意思,就想約她傍晚出去走走。


    真真沒想到相公子就來,忙梳頭換衣裳,因怕他候久了,急出一身汗來。


    到廳上,真真極是抱歉道:“這樣暑天,有話說捎個信來就是。仔細熱壞了。”


    她額上沁出晶晶亮的汗珠,匯成一道細流流到下巴上,一張臉脂粉未施,沒有那些妝糊成一團的醜態。相公子越看越愛——就是真真真的妝糊了,隻怕他也是愛的——忍不住掏出一塊帕子與她,道:“你還說我,你趕著出來做什麽?不怕熱壞了?又不是客,還穿大衣衫。”


    真真本是客氣話,卻不防他合老媽媽似的說出這樣一大串來,不由得瞪大了眼看他,都不曉得接帕子。


    廳裏服侍的管家合使女都輕聲笑起來。小梅上前一步接過帕子,笑道:“相三爺,您也穿著大衣衫呢,不如您二位各到東西偏廳脫了大衣衫再來說話。”


    真真自家也覺得好笑,看相公子臉都漲紅了,捂著嘴走到東邊去,早有使女過來開門,小梅就跟這去服侍。


    相公子到西偏廳脫了帽子,自有他跟來的人與他換了網巾,取一領家常穿的葛袍,連足下的雲履都換了涼蒲鞋。出來看見真真也換了家常穿的衣裳,兩個心裏都有些微窘,平常有小雷夾在中間還不覺得什麽。


    隻有他兩個,穿著家常舊衣坐在高高的廳堂裏,一人捧著一碗涼茶吃著。梁上燕子呢喃,簾外新蟬初嗚。這般情景,就合夫婦兩個在家無事閑坐一般。一時間兩個人各自看茶碗,都不好意思說話。


    真真臉上微紅,強把那些綺思掙脫,笑道:“這半年多來全虧相大哥合小雷兄弟開解,所以奴要備台小戲,還有幾杯濁酒做謝。”


    相公子笑道:“我小時候承尚大叔看顧,若要謝一千出戲也謝不來的。”還要推辭,看見小梅頭上一枝花玉簪上插著的紫茉莉無風自動,忙改口道:“愚兄平常也愛聽一兩折,真真妹子當真要請麽?”


    真真笑嘻嘻點點頭道:“小雷兄弟回來,再請他合你。先請你好不好?”


    相公子隻要她笑的快活,休說聽一二出戲,就是自家上台去唱也肯的,忙點頭道:“既然請客,何不多請幾位?”


    真真想了想,笑道:“我姐姐也是愛聽戲的,隻是她家現在事多,橫豎她住的近,哪日請她都使得。原是我想聽戲呢,所以要借相大哥的光。”


    他兩個一遞一遞說些閑話,兩下裏都覺得有些不自。相公子請辭去,因天氣甚熱,真真留他在客院歇涼,他也半推半就依了,出二門轉客院,客院卻是靠著王慕菲家西牆,正在王老太爺住的隔壁。那院裏的說話咳嗽聲在院子裏都聽得一清二楚。


    相公子在尚家止非一日,知道使女們輕易不出二門,脫得隻有一年小汗衫,坐在蔭涼處,叫管家搬了木榻到院中竹林裏,又叫人從他小船上的書箱裏提了一箱帳過來,就在竹林裏算帳。他這裏劈裏啪啦撥算珠撥的手滑,把一個小書箱裏二十來本帳都算完了,才察覺日頭都偏西,邊上擺著兩個食盒,想是裏邊送出來的午飯。這卻是內闈有人的好處了。


    相公子甩了甩發酸的手,正要叫人揭開來看。一個尚家的管家提著一個食盒進來,看相公子在甩手,笑道:“相三爺中飯都不曾吃,我們二小姐問了好幾回了,這是她烙的餅跟醬肉,還有一大深碗粉絲湯。那兩盒賞他們吃罷。”


    相公子微微點頭,陪著他挨餓的幾個管家就把那兩個食盒提出院,哪裏會叫他們吃涼的,自有管家請他們到小飯廳裏坐,早有備好的兩桌飯等著他們。


    相公子也不是頭一回吃真真做的飯,隻是……從前還有個小雷,幾個人一處倒不覺得什麽。今日這一大盒,卻是真真單替他備的,怎麽不叫他心神蕩漾?他在這裏吃著,冷不防牆那邊傳來說話聲,真真長真真短的就鑽到他耳裏撥不出來。


    相公子聽出一個是那王舉人的聲音,另一個不時咳嗽,想來就是那位打折了腿的王老太爺了,忙把眾人都支開,掩上門走到東牆邊貼著細聽。


    那王太爺咳嗽裏都帶著哭腔,道:“我的兒啊,你爹爹吃他們活活打斷腿,你通沒口氣!”


    王慕菲哼哼道:“不是你們合真真過不去,她怎麽舍得拋下我走。她不走,你怎麽會叫我娶姚氏……”


    相公子聽見他這般說,恨得剝牆上的石灰皮,這位王舉人原來是天生沒有錯的,萬事都是人家害得他!


    “你說那個梅小姐,真的就是真真扮的?”王老太爺喉嚨裏好似關著一條吐信的蛇,絲絲做響,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


    王慕菲道:“我看著就是。隻是姚家這些管家可惡,不叫我出門!”他的聲音惡狠狠的:“總有一天,我要把姚家這群賤人都殺幹淨!”


    “小聲些,若是叫他們曉得,又是禍事!”王老太爺哎喲了幾聲,道:“親家母打斷親家翁的腿,極是大逆不道的事,你寫個狀子去吳縣投!叫他們打官司打得傾家蕩產!”


    王慕菲喝道:“爹,你不曾合官打過交道,不曉得。打官司若是那麽好打的,我為何不去把真真告回來?姚賤人不過花幾兩假銀子,就叫那個吳縣縣令擠了個精光!且不說我們無銀子打點,就是我做女婿的告泰山告得了,翻出舊帳來也不能和離,反結下仇,你當他家一二百個管家都是白養的麽!”


    “阿菲呀,你怎麽攤上這麽一個掃帚星呀,連累你老子一輩子走不得路喲。”王老太爺的聲音極是惱怒。


    一個清亮的女子聲音說道:“公公,你休這樣說,那時若不是阿菲把我打的人事不知,我必攔的。這不是叫人來替你治腿麽。郎中說了,傷筯動骨一百天,你老人家雖然從不正眼看我,我做媳婦的也要好好看著你老,不叫你亂動。”


    這卻是姚氏滴珠了。相京生心裏暗道:她果然心狠,明擺是叫公公欠她大人情的事她不肯做,偏叫敲斷公公的腿。隻是恨王家恨成這般,她為何不肯學真真棄了王舉人呢?再想到她是明媒正娶的,忍不住笑起來,難怪,原是舍不得這舉人娘子的名頭,所以偏要在豬圈裏打滾。寧死不脫的。


    世上婦人能有幾個似真真灑脫?相公子胡思亂想起來,那邊王舉人想是合姚氏爭吵。相公子就不樂意再聽,走到房裏取了筆墨,把他心尖兒上供著,睡夢裏想著的尚氏真真描繪出來,一連畫了數張,他自認畫得走了形,形容不出真真的萬一,隻得都扯碎了棄掉。


    突然外頭傳來撲的一聲,好像是什麽東西落地。相公子幾大步跑出去,卻是數張紙團成一團,他拾起來回房看,卻是不曉得什麽人寫把梅小姐的,開頭就是梅氏卿卿如唔。相公子怒拍案,喝道:“無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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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嗬嗬,今天有些晚。。不大順的說。


    已是月底了,不知道大家手裏還有P票沒,肥龍娘要P票哦,


    她的噴火龍的漢化過程,是一本非常可愛的書哦,中國神話的青春映畫。看得我如吃如醉,沒有看過的快去看看吼,原來龍王家的故事還可以這樣寫。(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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