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陌顏回頭,隻見一名少女穿著鵝黃對襟上襦,柳綠裙裳,鬢角簪著一對赤金嵌綠寶石的掩鬢,與柳綠色的襦裙互相映照,更襯得她容貌秀麗。


    隻是,少女看向她的眼神,卻是不屑而又帶著嫉恨的。


    “請問這位姑娘是……”


    秀麗少女神色傲慢地道:“我是吏部左侍郎的嫡女陶靜。”


    吏部左侍郎也算是要職,但這裏是皇宮,今日是太後娘娘的壽宴,若不是有人在背後為她撐腰,給這個陶靜一百個膽子,她也不敢在這裏發難!


    因而,聽到她父親的官職,蘇陌顏心中便有所猜測,忽然心中一動,轉頭向不遠處的月亮門望去。


    一道銀紅色的身影猛地閃過,似乎有人匆匆躲到了牆後麵。


    遮掩在麵紗下麵的唇露出一絲冷笑,蘇陌顏轉向陶靜,慢條斯理地道:“太後娘娘的壽宴,該邀請什麽客人,自然由太後娘娘定奪,哪裏有你置喙的餘地?這樣的囂張跋扈,目無太後,知道的知道你是禮部左侍郎的女兒,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太上皇呢!”


    “你……你胡說什麽?”陶靜臉漲得通紅,既是氣的,也是嚇的。


    她不過是想刁難蘇陌顏,讓她在眾人眼前顏麵掃地罷了,哪裏想到這個蘇陌顏竟然如此刁鑽,轉眼間給她扣上了這樣大的罪名?


    若是傳到太後娘娘的耳朵裏……


    陶靜急忙分辨道:“太後娘娘何等尊貴?能夠接到她壽宴請帖的客人自然也是尊貴的,我不過是擔心有人根本沒有請帖,卻魚目混珠混進來罷了!”


    “陶小姐這樣說,是在懷疑守護宮門的侍衛們嗎?”蘇陌顏來了個小小的挑撥離間。


    果然,不遠處的宮門侍衛麵色有些不悅,他們負責整個皇城的安全,今天是太後的壽宴,自然會更加用心,絕對不可能讓身份不明的人混進來!


    這位蘇小姐的請帖他們當然檢查過了,非但有請帖,而且還是……


    “皇城安全自有我們負責,不勞陶小姐費心!”其中一人冷哼了一聲道,他也是世家子弟,雖然不如南陵王世子、忠勤侯世子這般身份尊貴,卻也不怎麽把陶靜這種人放在心上,因此語氣十分不客氣。


    見狀,陶靜反而更加懷疑:“既然如此,蘇小姐就請把請帖拿出來吧!”


    別說蘇紹謙現在已經罷官,就算他還是戶部郎中,又有隆興長公主的關係,也沒有資格拿到太後娘娘壽宴的請帖。唯一的可能就是南陵王世子,可是,南陵王世子這段時間一直抱病,在溫泉山莊養病,連門都沒有出過,自然不可能為蘇陌顏求得請帖。


    這樣一來,蘇陌顏倒是更有可能沒有請帖,而是賄賂了守宮門的侍衛混進來的,所以那個侍衛才會維護蘇陌顏,為她遮掩。


    畢竟,太後娘娘深得德明帝敬重,隻要是太後娘娘所說,德明帝從不違背。隻是太後娘娘深居簡出,極少與外界接觸,唯獨這每年的壽宴大宴賓客,是個絕佳的時機。這些年來,每年都會有些善於鑽營心思叵測的人做些見不得人的手腳。


    蘇陌顏淡淡一笑,從袖中取出請帖,亮出來給眾人看。


    “嵌金絲連枝花卉紋的請帖?!”在場眾人都吃了一驚。


    陶靜更是目露驚愕,沒想到蘇陌顏不但有請帖,而是還是這種金絲請帖。


    太後娘娘的壽宴請帖也是分三六五等,最貴重的就是這種用真金絲打造成花紋,再一點一點嵌上去的,單論請帖本身的價值就不菲,是專門為皇親國戚準備的。


    這種請帖貴重無比,本是按人數定製的,但朝堂每年都有官員落馬,或者新貴崛起,為了避免請帖不夠,每年都會多打造了幾份備用。


    太後娘娘憐惜外孫孤苦,因此便將多餘的請帖給了林鴻漸,允許他邀請他人前來,本是想要給他一份大大的人情,結果這位林公子性格卻十分古怪,寧可把請帖燒了也不送人。


    沒想到今年,林公子居然破例,卻是將這樣貴重的請帖給了蘇陌顏!


    “蘇陌顏你倒真有本事,南陵王世子臥病在床,你就又轉頭勾搭上了林公子了?”陶靜驚怒之下,已經是口不擇言了。


    先是如謫仙般俊逸出塵的南陵王世子,再是身份高貴琴藝超俗的林公子……她蘇陌顏憑什麽?


    蘇陌顏神色一冷,眼眸一時變得冷寒如霜:“陶小姐慎言!林公子教導我琴技,對我有半師之恩,我心中對他敬重感激。怎麽到了陶小姐的嘴裏,就變得如此齷齪?”


    “心地齷齪的人,自然看什麽都是齷齪了!”


    一道清亮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周靜雪頭上戴著赤金鑲紅寶石的桃花簪,妃紅色的衣衫上用煙霞虹的絲線繡出一朵朵桃花,紅花綠萼,鵝黃色的花蕊,栩栩如生,遠遠望去,如雲蒸霞蔚一般,在翠綠濃蔭的映襯下,綻放出了一身的初春勝光。


    她容貌本就明豔,與這身華彩燦爛的錦繡衣裳相得益彰,更顯得光彩照人,一路走來,仿佛抖落滿身的桃花,奪盡了在場眾人的光彩。


    眾女目光都牢牢地盯在她的衣飾妝容上,幾乎轉不開眼。


    “這天底下總有些人,卑鄙狹隘,遇到位身份高貴容貌俊逸的貴公子,便起了貪心妄想,隻想嫁與為妻為妾。她自個兒無恥齷齪,自然就當天下女子都這般無恥齷齪,卻不知道天下還有如蘇妹妹這般坦蕩磊落的人,引南陵王世子為知己,視林公子為半師。心思光明,自然會讓人另眼相看,別人再怎麽羨慕嫉妒都是沒有的。”


    周靜雪說著,嫣然一笑,轉向月亮門的地方:“閔妹妹,你說對不對?”


    被點破藏身之處,閔月雅不能再躲藏,更不能遮掩陶靜的過失,隻能走了出來,點頭道:“周姐姐說得是。”


    本就是陶靜說錯了話,那些話哪裏是大家閨秀該說的?周靜雪這番駁斥沉穩有力,再加上閔月雅附和,一時間眾人看向陶靜的眼神都是鄙夷和不屑。


    陶靜一怔,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閔小姐,你怎麽——”


    閔月雅不應該幫她說話嗎?怎麽附和起周靜雪來了?她混亂地想著,心中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陰霾沉沉。


    “陶姐姐,我平日見你舉止端方,還以為是位大方得體的閨秀,沒想到你在我麵前是一個樣子,背地裏卻又是這樣一副模樣,實在令我失望,我從前真是看錯你了!”閔月雅截斷她的話,義正詞嚴地道,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陶靜更是愣住了,明明就是閔月雅看到蘇陌顏前來,示意她發難的,怎麽現在她卻這樣說?


    這樣一來,豈不是將所有的過錯都推到她的身上?


    宮門前對太後娘娘壽宴的客人發難,不敬皇室,不敬太後的罪名已經讓她誠惶誠恐,如今被蘇陌顏和周靜雪這麽一說,她更成為眾人眼中卑鄙狹隘,無恥齷齪的人,閔月雅不幫她解圍,這要她顏麵何存?以後還怎麽麵對京城的權貴名媛?闖下這樣的大禍,回府後父親又怎麽會輕饒了她……


    閔月雅這樣,豈不是把她往死路上逼?


    “閔妹妹割席斷義,果然深明大義。”周靜雪意味深長地笑著,恭維道。


    閔月雅幾乎將牙咬碎,她何嚐不知道周靜雪故意把她拎出來,就是為了逼她與陶靜斷絕關係,自斷臂膀?但人人都知道她與陶靜交好,倘若她庇護陶靜,隻怕立刻就有人猜到陶靜刁難蘇陌顏是出自她的授意,甚至會懷疑“勾搭林公子”這類不堪入耳的話語也是她所說,那她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好名聲就全毀了。


    因此,即便有再多惱恨不甘,閔月雅也隻能咬牙忍著:“周姐姐謬讚了!”


    都該這不中用的陶靜!讓她刁難下蘇陌顏而已,不但人沒刁難到,居然還把自己繞到了坑裏,真是沒用,倒黴也是活該!


    沒想到自己就這樣被舍棄,想到將來可能的悲慘下場,陶靜越想越覺得害怕,忍不住喊道:“閔月雅你不能這樣!明明就是——”


    “陶姐姐,你我雖然交好,但大庭廣眾之下,你言行如此不堪,我又怎能包庇你?若是再胡鬧下去,不止你自己,就連陶府也要被你連累,讓人質疑陶府的教養,你還不收斂些?”閔月雅猛地轉身,雙眸如匕首一般銳利,直指陶靜。


    倘若這個蠢貨再敢說什麽不合時宜的話毀壞她的名聲,她絕不容情!


    陶靜頓時一滯,頓時清醒過來,麵色慘白。


    閔月雅這話的意思再清楚不過,如果她敢說出實情,讓眾人知道是閔月雅指使她這麽做,毀了閔月雅的名聲,那就等於和閔府徹底決裂。陶府畢竟依附閔府,若真是出現這樣的情況,陶府也就等於毀了,而她這個罪魁禍下場隻會更加慘烈!


    因此,就算再不甘願,再懊悔,也隻能將這個黑鍋扛下來,或許閔月雅會念在這點拉她一把,讓她不至於太過淒慘!


    想到這裏,陶靜就算有再多懊惱怨恨,卻也不敢再說什麽。


    周靜雪淡淡一笑,也不再追究,而是走上前去,拉起了蘇陌顏的手,親熱地道:“陌顏妹妹,你今日要來,怎麽也不告訴我一聲?早知如此,我就跟你一道,路上也好說說話。這些天不見,我心裏一直惦記著你。”


    雖然周光潛最近聖寵不如從前,但右相的位置依然坐得穩穩的,加上周靜雪琴棋書畫,無所不通,在京城名媛圈中一向出類拔萃,許多貴人都對她交口稱讚。如今她對蘇陌顏這樣親熱,絲毫也不避諱,一時間眾人心中都默默地掂量起來,看向蘇陌顏的目光也顯得和善多了。


    “我也是剛接到帖子沒多久,本來是要告訴周姐姐的,隻是這段時間府裏太忙,我就給忘了。”蘇陌顏忙解釋道。在蘇府如今的情況下,周靜雪非但沒有避諱她,反而主動為她解圍,與她親熱,果然是個值得結交的朋友!


    周靜雪當然不是真的怪她,不過是故作姿態,讓人知道她與蘇陌顏關係親密,眼下目的已經達到,便拉著蘇陌顏往太後娘娘的宮殿前去。


    “蓮花詩會上的事情……我真是沒想到你居然……陌顏,這些事情你怎麽也不告訴我?”周靜雪心中充滿了憐惜和感歎。


    她以為她的處境已經夠艱難的了,卻沒想到陌顏竟然比她更悲慘!本是嫡女,多年來卻被當做庶女,受盡苛待,甚至連容顏都……若非有蓮花詩會上的那場變故,她的身份還不知道要被遮掩多久,說不定真的會這樣一輩子以庶女的名分活著。


    至於蘇紹謙的那番辯解,雖然合情合理,但周靜雪何等機敏,自然能夠察覺到其中的破綻,當然不會相信他所謂的“徐徐圖之”。


    “這件事我也是剛知道,再說,就算告訴靜雪姐姐你也沒有用,反而讓你為我憂心。”蘇陌顏雲淡風輕地道。


    周靜雪想了想,也不得不承認她說的對,歎了口氣,拍拍蘇陌顏的手,不再說話。


    陌顏說得對,就算她知道了也沒有用,陌顏母女這些年受的委屈,顯然是蘇紹謙做的一場利益抉擇。別說她無能為力,就算她當真能夠假借周府的威勢,逼迫蘇紹謙恢複陌顏母女的身份,也隻是徒然為他們母女樹仇罷了,說不定她們母女連命都會因此丟掉。


    “不過,眼下結果也不錯,李倩敏得罪了張貴妃和閔淑妃,因此牽連到蘇府,反而讓你們母女恢複了身份,這樣你父親也怪不到你的身上,甚至還要央求你們母女為他遮掩,自然就要看重你們。如今塵埃落定,將來總會慢慢好的。”


    蓮花詩會上,張貴妃和閔淑妃同時對李清芬發難,周靜雪自然能夠猜出其中的原因。


    蘇陌顏點點頭,忽然想起一件事:“對了,靜雪姐姐,有件事我想問你。你知不知道嵐湫公主和嵐茗公主之間有什麽恩怨?”


    這段時間,她已經發現,周靜雪對京城名媛圈中的事情了如指掌,幾乎沒有她不知道的。因此,當日見了嵐湫公主和嵐茗公主的對峙後,她心中就存了詢問周靜雪的意思。


    果然,周靜雪笑著道:“這你都不知道?五六年前,這可是轟動京城的大事件呢,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不過也難怪,你府上的那位李氏存心惡毒,自然不敢讓你知道外界的事情,害怕你將真相告訴別人”


    說著,便將嵐湫公主的事情緩緩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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