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宇仔細地打量著眼前女子,她穿著用錯銀絲工藝製成的衣裙,湖藍色的緞麵泛著絲綢所特有的柔和光澤,隨著步履的移動,巧妙嵌入的銀絲在裙褶間若隱若現,仿佛會流動一般,恰如波光粼粼的湖麵,透著一種低調內斂的精致。


    通身沒有多餘的刺繡,這點與趙天一很像,他也隻穿純色的衣衫,除了初次見麵一襲白衣外,後來則更偏愛青藍色調,恰如蘇陌顏喜歡藍色。


    淡藍色的麵紗上方,一雙澄澈若秋水的美眸正定定地看著他,如水晶一般黑白分明。燕宇努力回想著趙天一的眼睛,似乎形狀有些相似,但透漏出的氣質卻又有所不同,蘇陌顏沉靜如水,趙天一則是凜若冰雪。


    但若說不同,卻似乎又有些相似,隻不過蘇陌顏更柔和一些,趙天一更冷一些。


    如果忽略她麵紗下的疤痕,單看那雙眼眸,冰雪般晶瑩的肌膚,麵紗所透漏出的優美麵部輪廓,周身所透漏出來的氣質,任誰都覺得這是個絕色美人,恰如女裝後卿豔獨絕的趙天一……


    燕宇心中閃過百千念頭,卻依然無法確定,她是否是趙天一。


    “燕世子,您有什麽事嗎?”被他這般打量,蘇陌顏卻沒有絲毫不自在,落落大方地道。


    這點又像趙天一了,淡然,沉靜,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無論遇到什麽情況都沒有驚慌失措過,永遠從容不迫,落落大方……


    “蘇三小姐認得趙天一趙大夫嗎?”燕宇收起滿懷的思緒,瞬也不瞬地盯著她,不肯錯漏她哪怕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


    果然,燕宇心生懷疑了。


    蘇陌顏微微一笑,坦然承認:“認得啊。”說著摸了摸自己的臉,笑道,“天一藥鋪開張之日,我曾經為了毀容的事情去求診趙大夫,當時還在藥鋪的廂房與燕世子打過招呼呢,您忘了?”


    燕宇一怔,這件事他當然記得。


    當時燕離淘氣,在藥鋪的大堂呆得不耐煩,便私自闖入了趙天一的臥室。的確,那時候蘇三小姐也在,而且與趙天一同時出現過……這樣來說,他們應該是兩個人了?燕宇想著,不禁動搖起來。


    那時候他對蘇陌顏並無關注,自然分辨不出染畫假扮的蘇陌顏,而隻注意到那方遮掩疤痕的麵紗。


    “沒想到那麽巧,那天正好是祖母的祭日,我娘到寺廟為祖母進香祈福,一直沒有回來。我心中擔憂,便順著去路找了過去,才發現我娘出了意外,還好趙大夫上山尋找藥材,救了我娘,還傳了我一套陣法。也幸好如次,前番我才能夠救得了張婕妤。說起來,趙大夫可以說是我們母女的救命恩人。”蘇陌顏說到,眼眸之中滿是感激,情真意切,看不出絲毫作偽的成分。


    燕宇眸光微閃,心中越發難以決斷。


    事後他派人取過清風寺,裏麵的小沙彌說,當時趙氏有孕,卻受了驚嚇,幸好有位大夫經過,與蘇陌顏所說的正好吻合。但是……


    “怎麽了?燕世子,有什麽不對嗎?”蘇陌顏關切地問道。


    燕宇沉思片刻,抬眸道:“有件事我覺得有點奇怪,蘇三小姐應該也聽說過,趙大夫愛慕蕭世子,蕭世子因此對他避之唯恐不及。但後來我卻看到,蕭世子親自登門天一藥鋪,與趙大夫相談甚歡。不知道蘇三小姐對這件事怎麽看?”


    縱然想要試探,他卻依然沒有透漏出“董小姐”的內情,畢竟,沒有確定蘇三小姐就是趙天一,這件事能保密還是保密得好。


    “哦,這件事啊!說起來是我對不起蕭世子。”蘇陌顏歉意地道,“趙大夫說我的容顏很難恢複,但是蕭世子不信,反而擔心趙大夫會因為他而遷怒我,所以執意親自去找趙大夫問個清楚,沒想到卻造成了燕世子的誤會。”


    燕宇一怔,趙天一愛慕蕭夜華,蕭夜華卻對蘇三小姐青眼有加,蘇三小姐卻又因為毀容求診於趙天一,這麽說來,蕭夜華會擔心趙天一因愛成妒,不肯救治蘇三小姐也算是合情合理……


    難道說一切真的都是巧合?


    “聽說蘇三小姐之前容顏豔絕塵寰,不幸毀損,著實令人惋惜。可是,我看蘇三小姐卻似乎並不在意?”燕宇仍然不肯放棄,飽含深意地問道。


    “燕世子,你這問話未免太失禮了吧?”周靜雪忍不住道,女子誰不愛惜容顏?何況是如陌顏這般絕世美人!雖然她表麵不露,似乎並不在意,但心中未必不難過,忠勤侯世子這話實在太傷人了。


    蘇陌顏揮揮手,攔住了周靜雪,笑容恬靜而誠摯:“如果說我心中不難過,那是騙人的,但就算難過,也不意味著我非要當眾痛哭才能表達心中的傷痛。相反,事情已經發生,日子卻還是要過下去。所以,我寧願多看這件事帶給我的好處,不願意沉浸在自怨自艾之中。”


    這話並非虛假,她是真的不太在意容貌,當初為自己恢複容顏,更多的是反射性的行為,就如同她在訓練營中,但凡身上受了傷,中了毒,就會下意識地把它治好,不留後患。


    再說,除了讓染畫和趙氏難過之外,她自覺頂著這張滿麵疤痕的臉,要比那張豔絕塵寰的臉要自在方便得多。


    聽她說得真誠,燕宇神情微動,隨即有些歉意地道:“蘇三小姐和周小姐請別誤會,我無意刺傷蘇三小姐,隻是……我找到之前曾經見過蘇三小姐的人,請他為我畫了一張蘇三小姐未毀容前的畫像,結果發現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他卻並沒有說下去,而是從袖口取出一一卷畫像,遞了過去。


    蘇陌顏心中一凜,她隻想著,假扮趙天一後絕不能遇到之前見過蘇陌顏的人,卻沒想到燕宇會如此機敏,居然找人為從前的蘇陌顏畫像。縱然氣質有所不同,但單論長相,以燕宇這般敏銳的人,又本就心存疑慮,看出來想必並不太難……


    雖然心中擔憂,但蘇陌顏麵上絲毫不露,仍然沉靜地接過畫卷,笑著問道:“什麽奇怪的事情?”


    “蘇三小姐一看畫卷便知。”燕宇並不正麵回答。


    這時周靜雪已經將畫卷展開,看到裏麵慢慢露出的人物肖像畫,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那是一幅工整精細的工筆彩畫,畫中的女子眼眸如星辰般璀璨,鼻若懸膽,齒若含貝,唇如朱丹,烏黑如墨的發絲挽了個簡單的發髻,隻簪了根赤金發簪,展露出無限的傾城風華,豔絕塵寰。


    與以往畫像的淺淡悠韻不同,這幅畫的色彩調得十分濃烈,金燦燦的赤金發簪,紅豔豔的烈焰櫻唇,色彩對比格外熾烈,卻沒有絲毫的俗豔,反而將畫中女子凜若冰雪的氣質表現得淋漓盡致。


    “陌顏,這是你嗎?”周靜雪喃喃地問道,眼眸中滿是驚豔。


    她一向自負美貌,雖然不曾因此自傲,卻對自己容貌相當有信心,但在畫像中的女子麵前,卻不由得有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如果這是陌顏的真容,那這對陌顏真的是太殘忍了!


    蘇陌顏掃了一眼,便悄悄地鬆了口氣,搖搖頭:“不太像。”


    與其說畫中的女子是未毀容前的蘇陌顏,倒不如說是女裝的趙天一更為恰當。而因為這個時空作畫講究氣韻,重視神似而非形似,容貌隻有三成相似,氣韻倒有七成,因此即便拿這幅畫去給見過從前蘇陌顏的人看,那些人也很難將這個鋒芒畢露的女子,與那個懦弱畏縮的蘇陌顏聯係起來。


    這根本就是燕宇照著趙天一畫下來的畫像,然後拿來詐他的。沒想到看起來沉穩老成的燕宇,居然也會做這種事情,嚇得她差點露出破綻,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咦,這不是天一藥鋪的趙大夫嗎?”不知何時,蕭夜華從旁邊走了過去,自然而然地取走了周靜雪和蘇陌顏共同執看的畫像,隨意瞄了一眼,笑道,“奇怪了,這明明是趙大夫的畫像,怎麽畫中之人卻是一名女子?”


    含笑望著燕宇,眼眸中帶著無限的深意。


    不知為何,被蕭夜華這樣一看,燕宇竟然覺得耳根有些發熱,不自在地道:“不是,這……”蘇三小姐看到畫像卻並未心虛,多半不是,對著她和周靜雪兩個人,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這是趙大夫的畫像?難怪人們說這位趙大夫容顏絕世,果然名不虛傳!”周靜雪若有所思地道,“可是,畫中之人為何是名女子?又為何,燕世子會說這是從前見過陌顏的人所做的畫像?”


    隻聽周靜雪幾句話,蕭夜華就已經猜度出前因後果,握著畫像的手微微一緊,笑容變得更加溫和,卻也隱隱透漏著某種危險。


    早知如此,當日就不擠兌趙天一,讓她女裝假扮“董小姐”,果然現在惹出禍端來了。一個林鴻漸還沒解決,現在又冒出一個滿腹疑慮的燕宇……若是蘇陌顏沒有假裝毀容,這會兒他還要有多少勁敵?好,真好……看來這些人真的是太閑了!


    “不奇怪,趙公子容顏絕世,就連我有時也會想,若是這般容顏生在女子身上,該會是何等傾城絕豔,也難怪燕世子會畫出女裝的趙公子了。”蕭夜華三言兩語,就將畫像定性成為燕宇因為好奇而作,隨即又搖頭,頗為不讚同地道,“不過燕世子你此舉實在不妥,若是這畫像流落出去,讓人誤以為趙大夫是位女子,豈不是要給他惹來天大的麻煩?”


    他說著,目光不住地朝著禦書房的方向示意,若有所指。


    燕宇明白他的意思,男子誰不愛美貌女子,就連當今皇上德明帝在女色上也並不節製,相反,他極愛美色,宮中妃嬪皆貌美如花,各有風情。趙天一容顏過豔,即便是男子也易惹風波,好在他有德明帝禦賜牌匾,有巡城禦史陸箴和忠勤侯府做靠山,加上他本人很少露麵,才一直平安無事,若是讓人疑心他是女子,事情就會變得棘手得多……


    “我隻是一時好奇所做的遊戲之作,確實有些唐突了,還好蘇三小姐和周小姐的為人我都信得過,應該不會將這件事傳揚出去吧?”想通這點,燕宇立時順著蕭夜華的口風往下說。


    周靜雪自然能夠察覺到他的話不盡其實,但既然燕宇已經這麽說了,她也笑著道:“那是當然,誰還沒有一時好奇,胡亂畫著玩的時候?”這就是答應保密了。


    “我自然不會亂說。”蘇陌顏笑道,笑話,倒是惹出風波可都是她的麻煩!


    “能在這裏遇到忠勤後世子正好,我正有些事情要與你商議,聽說忠勤後世子雖然是武將,卻自認為是儒將,書房裏有不少的名人字畫,不知道我又沒有這個榮幸欣賞一番?”將事情遮掩過去後,蕭夜華不願意燕宇跟蘇陌顏多接觸,立刻將話題轉移開來。


    燕宇遲疑地道:“文武不相交,隻怕……”顯然並不願意與這位南陵王世子走得太近。


    “事關重大,可能要關係整個京城,乃至皇上的安危。但我沒有確實的證據,也能直接跟皇上說,所以需要與燕世子通下聲氣,事先有所防備,免得事到臨頭被打得措不及防。”蕭夜華鄭重其事地道。


    你燕宇不是很閑,閑到沒事隻掛著畫畫嗎?好啊,那隆興長公主這個爛攤子不把你拉下水簡直對不起自己!


    見他神情不似作偽,似乎真的有要事,燕宇心神一凜:“既然如此,那就請蕭世子到舍下去吧!”


    因為心神都被蕭夜華所提到的“要事”吸引,他沒注意到蕭夜華並未將那卷畫像還給他,而是不動聲色地悄悄放入了自己的袖袋之中。


    等到兩人商談完畢,將蕭夜華送出忠勤侯府,燕宇的心情頓時變得格外凝重,隆興長公主可能在策劃謀逆……周府壽宴上的血案、前些日子街頭驚馬,乃至張婕妤遇險一事,都有可能與隆興長公主有關……這些可能實在太驚人了。


    德明帝疑心重,好猜忌,如果沒有確實的證據,隻怕會蒙上離間天家骨肉的罪名,也難怪蕭夜華在沒有確實的證據下不敢將這件事告訴德明帝。別人也就罷了,他卻統領京禁衛,身負整個京城乃至皇宮的安危,倘若一無所覺,可以說是大大的失職!


    而以蕭夜華的精明慎重,若非有確實的把握,也不會輕易說出這樣的猜想,而且,他所說的話也的確言之成理。


    “喬仲,父親在哪裏?”燕宇霍然起身,高聲問道。


    門外傳來喬仲沉穩的聲音:“回世子的話,侯爺在書房與幕僚們聊天。”


    “告訴父親,我有要事要與他商議,讓他立刻清場,不留一個人!”燕宇吩咐道,立刻開始換衣服。事關重大,無論隆興長公主謀逆一事是真是假,他都必須要與父親商議,拿出一個章程!


    因為被隆興長公主謀逆的事情牽動心神,燕宇接連幾天都忙得不可開交,等到數日後他終於有了片刻空閑,偶然想起一事,來到書房,才發現先前他為趙天一所作的畫像竟然全部不翼而飛,將書房的童仆雜役統統詢問一遍後仍然不得要領,隻得暫時存疑,但隨即又出了一樁大事,將整個忠勤侯府牽連在內,以至於他再也沒有精力去理會那些畫卷了……


    這些都是後話不提。


    皇宮。


    蕭夜華和燕宇雙雙離去後,周靜雪不住地看著蘇陌顏忽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笑什麽?”蘇陌顏被她看得莫名其妙。


    周靜雪神情頗為俏皮,嫣然道:“我覺得……陌顏你簡直是京城的‘公子殺手’,實在令人羨煞!”


    “什麽公子殺手?”蘇陌顏越發莫名其妙。


    周靜雪伴著手指頭道:“京城四公子之中,南陵王世子就不用說了,唯獨對你青眼有加;林公子呢對你格外讚賞,還主動要教你彈琴;如今就連忠勤後世子都對於一往情深。在京城的三位公子,全部對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難道不是公子殺手嗎?”


    “忠勤侯世子?他也是京城四公子之一嗎?”蘇陌顏訝然問道。


    周靜雪神情顯然比她還驚訝,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真不知道你整天到底都在關注什麽,居然連這都不知道?京城四公子,兩文兩武,南陵王世子位居第一,林公子次之,第三就是忠勤侯世子,最後一位則是原本的大將軍如今的鎮國侯的嫡長子元胤。不過他一直跟隨鎮國侯征戰,如今鎮國侯回京了,他卻還在鎮守邊疆,所以京城之中很少能夠見到他。”


    原來“京城四公子”指的是這四位啊,蘇陌顏這才徹底湊齊了四人,不過也對,忠勤後世子燕宇一表人才,身份尊崇,又深得德明帝寵信,位列“四公子”也並不奇怪。


    “你別亂說,蕭世子不過是覺得我能給他作個猜謎的伴罷了;林公子是將我當我妹妹一般疼惜;至於忠勤後世子,你就更是胡說八道了。”蘇陌顏不以為然地道。


    周靜雪搖了搖食指,笑道:“我不會看錯的。說到書畫,京城女子之中,我敢說沒人比我更加精通,我看得出來,作畫之人畫技並不算高,之所以能夠將畫中人畫得那般動人,隻有兩個字,用心。他對畫中之人有心,所以才能做出好畫來。要說他對你無意,我是不信的。”


    “胡說八道!”蘇陌顏一怔,隨即瞥了她一眼,並沒有放在心上,“再說,蕭世子也說了,他畫的是趙天一趙大夫,又不是我!”


    她與燕宇接觸並不多,而且多半還是以趙天一的身份,那可是“男子”,燕宇不過是在懷疑趙天一的身份而已,哪裏有什麽別的含意?


    “可是,趙大夫是男子,畫像上卻是女子,而且,燕世子拿著畫像來問你,說那是你的畫像呢!”周靜雪秉性聰慧,並不好糊弄。


    蘇陌顏掩飾道:“那隻是因為,我上次當著他的麵,用了趙大夫的針灸之術,所以他誤將我和趙大夫當做一個人了吧?”


    “這麽說,難道是燕世子喜歡趙大夫,所以將趙大夫畫為女子,然後又因為你施展了趙大夫才會的針灸之術,他因為太希望趙大夫是女子,所以就誤將你當做了趙大夫?”周靜雪一向對京城的各種八卦知道得最為清楚,從前要在人前保持端莊大方的閨秀形象,很少議論,但如今在蘇陌顏麵前沒有這個顧忌,立刻本性暴露,瞬間腦補出了一段淒美動人的故事,“所以說,燕世子原來是斷袖啊……”


    “……”蘇陌顏無言。


    “好奇怪,怎麽今年四公子接二連三地流傳出斷袖?先是蕭世子和林公子,現在又輪到了燕世子……難道現在很流行斷袖嗎?”周靜雪百思不得其解。


    “……”蘇陌顏繼續保持沉默。


    就在兩人說笑時,一名宮女來到兩人麵前,恭謹地行了禮:“奴婢是仁壽宮的宮女,奉太後之命,請蘇三小姐前往仁壽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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