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年約四十來歲,容貌端正,眉宇之間與趙瑤蘭有幾分相似,正是在蓮花詩會上出現過的青州舉子趙堯崇,也是蘇陌顏血緣上的舅舅。


    隻是,與蓮花詩會上身穿的幹淨而尋常的青布袍不同,如今的趙堯崇穿著淡藍色的八團錦袍,上麵繡著精致的鯉魚躍龍門團紋,布料是價值不菲的錦州綢緞,頭戴紫金冠,上麵鑲著一塊拇指大小的青玉,佩戴著八寶錦繡荷包,加上他本就有幾分書卷文氣,乍一看,已經頗有了幾分官宦之人的氣度。


    蘇府的產業之中也有綢緞莊,蘇陌顏接手這些天,對衣飾的價格頗為了解,就她看來,趙堯崇這一身行頭不下二百兩。


    染畫麵色不豫地答道:“回小姐的話,趙舉人是在小姐昏迷那天前來拜見的,老爺本不耐煩見,但不知如何驚動了夫人,才讓趙舉人進門。結果,這位趙舉人就在蘇府住著,不走了!”


    當年夫人喪子失位,由妻變妾,甚至險些丟了性命,受了莫大的委屈,但趙家卻始終不曾為她出頭,甚至連半句公道話都沒說過。之後,夫人和小姐在寒梅院悲慘度日十餘年,連衣食起居都成問題,趙家居然連問都沒有問過。


    如今夫人好容易翻了身,這個趙堯崇倒是能夠厚著臉皮上門,還就這麽住在了蘇府,吃穿用度皆是蘇府供應,他居然也不推辭,還毫不客氣地置了好幾身錦衣華飾。


    這樣薄情寡義又厚臉皮的人,染畫沒有半點好感。


    趙堯崇十分尷尬,卻又不敢對蘇陌顏發作,便對染畫喝道:“我是你們夫人的哥哥,你們家小姐的親舅舅,你至少也該稱我一聲舅老爺,怎麽能夠叫趙舉人?一點規矩都不懂!再說,我留在蘇府,是應我妹妹,你們夫人的再三請求,你一個小小的丫鬟,怎麽能夠如此放肆?這般不懂規矩,他日衝撞貴人,定然會給蘇府引來禍患,我今日非要好好教訓教訓你不可!”


    “教訓?”蘇陌顏眉眼冷凝,“這裏是蘇府,不是趙家!你有什麽資格來教訓我的丫鬟?”


    “你娘如今懷有身孕,沒有精力打理蘇府的事務,所以托我代她處理一二,如今蘇府內務都由我接手,你說我有沒有資格?陌顏,再怎麽說,我終究是你的親舅舅!”趙堯崇本不想與蘇陌顏交惡,但見她這般不客氣,也有幾分惱怒。


    “舅舅?”蘇陌顏輕笑一聲,帶著濃濃的嘲諷之意,“染畫,我有舅舅嗎?那怎麽十六年來,我一次都沒見過呢?”


    染畫很快就接話道:“回小姐的話,奴婢也沒見過,不知道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我們甥舅說話,哪裏有你這個丫鬟插話的餘地?”趙堯崇惱怒地喝道,如果不是知道染畫是蘇陌顏最鍾愛的心腹丫鬟,還曾經在火場中救過她的性命,早就命人將她拖下去杖責二十了。


    在蘇陌顏心中,染畫與趙氏是最重要的人,甚至,從某種程度來說,染畫比趙氏的分量還要重幾分。而如今,這個趙堯崇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對染畫大呼小喝,她怎麽能夠忍受?


    “趙舉人耳朵有問題嗎?我是在問染畫,她自然要回答我,什麽時候變成甥舅說話了?還說,趙舉人名叫染畫不成?”蘇陌顏冷笑著起身,心中實在不明白趙氏在想什麽,十多年來,趙堯崇從未顧及親情,對她們母女不聞不問,如今他再度上門,趙氏見他也就算了,居然還將蘇府內務交給他?


    從他的衣飾裝扮來看,隻怕從中撈了不少好處。


    被一個晚輩這樣譏諷,趙堯崇臉當然掛不住。


    但他心裏清楚,如今蘇府之中,就屬蘇陌顏認得的貴人最多,而且多半交情都不淺,如果觸怒了他,南陵王世子也好,林公子也好,太後也好,甚至是那位右相府的周小姐,乃至宮裏的張婕妤,都能夠讓他無法翻身!


    因此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怒火,擺出了一副誠懇的神情,溫和地道:“陌顏,舅舅知道,你是在怨舅舅這些年未曾為你們母女做主。可是,李清芬的靠山是隆興長公主,你爹又是戶部郎中,我卻隻是一個小小的秀才,如果與他們抗衡,豈不是自取滅亡?甚至會連累你們母女,所以我隻能隱忍!”


    隱忍?


    蘇陌顏冷笑,果然是讀書人,舌燦蓮花,明明就是對親妹妹和親外甥女冷漠無情,不管不問,經他這麽一說,倒好像他是在忍辱負重,臥薪嚐膽了!接下來,是不是還要將趙氏能夠恢複身份的功勞攬在自己身上?


    果然,趙堯崇繼續說:“其實這些年,我心裏一直都記掛著你們母女,想要為你們平冤昭雪,所以,聽說皇上會駕臨穆府的蓮花詩會,我才會想盡辦法混進穆府,博取穆大人的賞識,才能蓮花詩會上能夠出現在皇上麵前,才能為你們母女討個公道!”


    在他看來,蘇陌顏就算再聰慧,但終究隻是個十六歲的孩子,不過是因為以前的事情,心中有氣這才會對他出言不遜。隻要她相信他為了她們母女付出了代價,必然會消氣,進而承認他這個舅舅。


    因此,他神情中露出了一絲苦澀:“當時陌顏你也在場,應該能夠看出來,皇上原本對我頗為賞識,這次科舉,我本能夠一舉奪魁的,但我為了給你們母女討個公道,揭露了蘇府顛倒嫡庶的事情,扳倒了備受寵愛的李美人,也得罪了皇上,結果這次秋試,隻敬陪末座。再加上,我是蘇府的姻親,蘇府出了這樣的事情,我的聲名也受到了很大的影響,讀書人最重清名,明年春闈我隻怕要名落孫山了……”


    他黯然歎息著,顯然因為這件事備受打擊,隨即又振作起來,看著蘇陌顏的眼睛,真誠地道:“但我雖然痛惜這次機會,卻絕不後悔!這些年我從未照顧過你們母女,這次,就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秋試排名靠後,春闈無望,等於一輩子的前途搭了進去,這何止是一點心意?根本是非常大的犧牲!


    既然人人都說蘇陌顏聰慧,想必能夠明白其中的關竅,知道他為了她們母女做了這麽大的犧牲,想必也應該能夠消氣,把他當做親舅舅看待了吧?


    如果換了別人,或許真的會被他這番花言巧語打動,隻可惜,他遇到的是蘇陌顏!


    “你就是用這麽一番言辭打動了我娘,所以她才會認下你這個哥哥,留你在蘇府吧?”蘇陌顏的神情卻無比冷靜,相反,還帶著一絲譏哂,“但是,你能夠騙得過她,卻騙不過我!”


    蘇府嫡庶一事,是她一手在暗中安排,有誰能夠比她更清楚其中的內情?


    別說受連累,如果不是張貴妃要對付李倩敏,穆尚書怎麽可能將區區趙堯崇帶進蘇府,還安排他在德明帝跟前露臉?若非如此,趙堯崇如今這個舉人隻怕都混不上!


    如今他居然能夠顛倒黑白,口口聲聲說是為她們母女犧牲了前程,還將明年春闈考不上的事情歸咎到她們母女的頭上,真是巧言善變,也難怪趙氏會被他欺騙!


    沒有看到預料中的感恩,趙堯崇一怔,心中莫名地升起了幾分寒意:“陌顏你這話什麽意思?我說的都是真的,沒有欺騙你們母女!”


    “真的?我來告訴你,什麽是真的。”


    蘇陌顏淡淡一笑,起身道,“真的事實是,有人在青州找到了你,許以重諾,說隻要你能夠揭發蘇府的事情,就會給你錦繡前程;然後有人帶你到了京城,然後穆府來人接你,幫你寫了那首詩,安排你在皇上麵前出現。


    原本按照計劃,你應該是指證李清芬乃至李倩敏最有利的人證,作用很大,但是,沒想到父親會承認我娘的存在,然後,矛盾的焦點就轉到了父親和李清芬身上,你完全英雄無用武之地。於是,原本的錦繡前塵打了折扣,對方隻想辦法讓你通過秋試,成為舉人,卻不答應在明年春闈幫你。


    於是你忽然想起來你還有個妹妹,還有個外甥女,剛好蘇府很有錢,你的外甥女又認識一些貴人,於是你才會登門前來,打算通過這番謊話,讓我和我娘心生內疚,不但在金錢上為你提供援助,而且還能幫你在明年春闈出力,甚至,包括以後的仕途……所以就算我對你不客氣,你也不敢發作,因為你知道這件事求我娘用處不大,最終還要坐落在我的身上。”


    說著,蘇陌顏步步逼近,最後,一雙清澈卻冷漠的眼睛盯著他的臉,一字一字問道:“我有哪裏說錯了嗎?”


    被她那冰冷得仿佛寒冰的目光看得心中一陣陣慌亂,趙堯崇幾乎不敢相信,蘇陌顏這麽一個十六歲的小女孩,而且從小就被忽視、虐待,當做庶女養,居然能夠有這樣魔魅懾人的眼神,能夠這樣沉重的壓迫感,以至於在她的目光下,他幾乎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但事實上,他也沒有話可以說,因為,蘇陌顏說得全對!


    但是,這一切他怎麽會知道?


    “你好像忘了,我認得左相府的林公子,而之前,林公子剛好一直在青州奉皇命辦事!”蘇陌顏淡淡地道。


    當時林鴻漸前往青州,本就有意在查蘇陌顏的身世,剛好察覺到那些人的動靜,但因為事關她,所以林鴻漸非但沒有攔阻,而且暗中推波助瀾,因此張貴妃的人才能夠那麽輕易地查到事情的真相,並且找到趙堯崇這個人證。


    而這些,都是林鴻漸在太後的仁壽宮告訴她的。


    趙堯崇驚慌失措地看著蘇陌顏,想要說些什麽來辯解,但在蘇陌顏那仿佛能夠洞察一切真相的目光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能慌亂地轉身離開,想了想,便朝著趙瑤蘭所住的鬆林堂而去。


    一刻鍾之後,鬆林堂中便有人前來:“三小姐,夫人請您過去,還有染畫!”


    蘇陌顏眉頭一蹙,知道肯定是趙堯崇去趙氏那裏告狀了,但隨即就坦然起身,鎮靜自若地往鬆林堂走去。這個趙堯崇,薄情、狡詐,功名心重,儼然又是一個蘇紹謙,但蘇紹謙是蘇府的主人,趙氏的夫君,蘇陌顏的父親,所以她才會跟他周旋,彼此利用,但是趙堯崇卻沒有這個資格。


    他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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