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水開了。


    秋雲還未起身,梁禾便站起來:“我來吧。”


    秋雲瞧著他起身走到外麵廊子下,找了塊濕抹布搭在茶壺提手上,右手拎起茶壺,左手在櫥櫃裏翻出兩隻碗,返身放到秋雲跟前的桌上,開水冒著熱氣緩緩倒在碗裏。


    一係列動作輕車熟路。


    “我小時候也住四合院,”他說,“不過那個四合院比你家要大,住了好幾家人。”


    “哦。”怪不得這麽熟練。


    梁禾的聲音和流水一起傾倒出來:“我其實不是來家訪的。”


    秋雲抬起頭,梁禾的臉在從水汽中看不真切,她說:“我知道。”


    梁禾很輕地笑了笑,把茶壺放在地上:“你一定覺得我很幼稚吧。”


    秋雲搖了搖頭:“人生而自由。每個人都有權利淋雨、喝酒,如果煩惱了連這點權利都沒有,那人生幾乎也沒救了。”


    梁禾又笑道:“漂亮話你倒是會說。”


    他坐下來,忽然又問:“在你眼裏,我是什麽樣的?”


    秋雲略有意外。她轉過頭去,細細地看著他,他的頭發快幹了,額頭飽滿而光潔,鼻梁硬挺,劍眉如畫。他的眉毛和眼睛距離很近,眼中瞳孔占據整個眼睛的比例又大,平日裏顯得人很精神,微合時候又另有味道。秋雲不禁想到30年後的那張麵孔。要說完全沒有變化,那是不可能的——膠原蛋白會消失、細紋會出現——即便是傳奇梁禾也逃不過這樣的凡人宿命。隻是這張臉在歲月的流淌中變化得實在太慢了,特別是那雙眉眼,仿佛被昆侖山上的雪凍住了。


    秋雲心裏悄悄疑惑,他怎麽會如此受到命運的眷顧?是他不會老去,還是……還是為了等待什麽人或事,不敢老去?


    “很難回答?”梁禾見她遲遲不開口。


    “也不是……”秋雲想了想,說道:“你是一個很好的人。”那個“好”字,她為了強調,還故意拖延重讀了一下。


    誰知梁禾卻道:“我最討厭這個‘好’字。”


    “為什麽?”


    “但凡這樣評價一個人,這個人便沒什麽優點了。就像評獎一樣,明明沒你的獎,但卻還假心假意地給你頒個安獎。”


    “我可不是假心假意的,”秋雲脫口而出,“我是真心覺得你很好。”


    梁禾見秋雲的神情,愣了愣,頹然道,“我寧願不好。”


    “為什麽?”


    梁禾未答。


    “梁老師,”秋雲道,“這就是你‘不好’的表現嗎?有事兒悶在心裏,買酒在我家門口買醉。”


    梁禾抬眼瞧她,多有被戳弱點的不快之意:“說了你也不會明白。”


    秋雲笑:“我猜今天之事和你父親有關。”


    梁禾被猜到心事,睨她一眼。


    “我現在收回剛剛的話,你也沒那麽好,”秋雲仍舊笑道,“你看你就瞧不起比你年紀小的人。”


    “激將法對我沒用。”梁禾很快識破。


    秋雲噎了一下,正想著怎麽回擊,梁禾卻自己開了口:“你說的沒錯,是和我父親有關。”


    秋雲靜待他往下講。


    “還和夏蘭有關。”


    “陸夏蘭?”這點秋雲倒是很意外。又是梁禾去世的父親,又是陸夏蘭,秋雲腦筋轉啊轉,聯想到了吳柳曾經給她說的八卦,忽然有了一個大膽的設想:“你父親給你留了巨額遺產,但是條件必須是你和和陸夏蘭在一起;可現在陸夏蘭忽然劈腿,和別人在一起了?”


    梁禾一口老血沒噴出來,直接送了秋雲一個白眼。


    “所以你這麽傷心,雨天買醉,十足的失戀戲碼。”秋雲分析地頭頭是道。


    梁禾連白眼都不願給了。


    “不是?”


    “當然不是。”梁禾搖頭,“你腦子裏到底裝了什麽?是陸夏蘭有求於我。”


    “有求於你?”秋雲疑惑,“你們關係……不是挺好的嗎?她有求於你,你答應不就好了?”


    “是啊。“梁禾長長歎一口氣,這口氣仿佛包涵了千言萬語。他頓了頓,話鋒一轉,“我好像和你說過,我父親在我13歲那年,生病去世了。”


    秋雲記得:“嗯,你說過。”


    那次是初一,秋雲去山上賣掛紙的東西巧遇梁禾,還去梁禾家蹭了飯。後來梁禾不但送秋雲回了學校,還怕她一人鬱悶,和她說了自己的家事。其中就談到了他的父親。


    “我父親不是死於疾病,”梁禾說道,“他是那個年代被人打死的。”


    “打死的?”秋雲訝異,但是很快她意識到梁禾說的“那個年代”指的什麽。這是一個敏感的詞匯,她微微張了張嘴,若有所悟,“這……這難道和陸夏蘭有關?”


    “當年,揭發和主審的人,叫陸文放——他是我父親的同事,也是陸夏蘭的小叔。”


    “這……”秋雲頗為意外,如果陸家人這樣對待梁禾的父親,那他怎麽還和陸夏蘭的關係這麽好?


    “因為陸夏蘭救過我。”梁禾仿佛知道秋雲的疑問,“她和我,還有大院裏很多孩子一起長大。我父親死後,我受到很大的打擊,也暫時住到鄉下小舅舅家裏去了。陸夏蘭每天都走一個多小時的山路,到鄉下來找我,給我講學校的事情。”


    “她……她知道你們上一輩的恩怨?”


    “不,她那年11歲還不到,我們都不知道這世界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是大院裏就數我和她是獨身子女,年齡又是最接近,所以平日裏關係也最好。”


    “她是一直陪伴你,直到你好起來?”秋雲心裏莫名有些嫉妒。


    “是的。但是我說的‘救’,不是指的這個。她是真的救過我——我一時尋死,跳到了農村的堰塘裏,是她第一個發現,大聲呼救,引來周邊農夫將我就起來的。”


    秋雲愕然,她沒想到梁禾居然遭受過這些,也沒想到他與陸夏蘭之家的淵源竟是這樣。她一直覺得梁禾和陸夏蘭之間的關係有點怪怪的,看似很好 ,但好像又保持著距離;若即若離,但好像又親密無比。秋雲是不太相信男女之間有純潔的友誼的,但是梁禾和陸夏蘭倆人也著實不像情侶關係。現在聽完梁禾的講述,秋雲恍然大悟:聯係他倆最強烈的不是情,而是兩家人的怨和恩。


    “那……那她現在是來求你什麽呢?”


    梁禾哂笑一聲:“陸文放心髒病複發,性命垂危,她來求我的小舅舅主刀。”


    “這——”秋雲說不出話來。這叫什麽,風水輪流轉?還是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


    這確實是一個棘手的問題,秋雲又問:“你答應了?”


    梁禾微微閉了閉眼:“我沒法拒絕。”


    “你家裏人不會答應吧。”秋雲試探道。


    “我這不是雨天被攆出來了嗎。”梁禾苦笑。


    “什麽……你還真回家和你家提了……”秋雲聲音不自覺高起來,“我要是你母親,肯定以為你是情根深種不能自拔,要拿拳頭粗的棍子一棒打醒你。”


    梁禾皺眉看過來,秋雲意識到自己好像占了梁禾的便宜,但梁禾的重點不是這裏:“你怎麽知道我媽問過這個事兒?”


    拜托……是個女人都會這麽想。秋雲歎口氣:“她家和你母親有殺夫之仇,你母親怎麽會答應?不過——我也奇怪,她家也讓你失去了父親,你不恨他們嗎?”


    梁禾看向窗外,目光縹緲:“恨?當然恨。但我父親的離開,陸家不是唯一的因素。當年我母親為了她的大家庭,先一步和我父親離婚,斷絕了關係。或許,這才是我父親悲劇的第一步。”


    秋雲呆了呆,不知說什麽好。她記得梁禾桌下一家三口的合照,也記得梁禾母親何成燕的平易近人的樣子,心裏怎麽也無法與那些腥風血雨的年代扯上關係。她看到梁禾的手放在桌上,修長分明,忽然很想握住他,給他些力量。


    “後來我父親78年已經被平反,陸家也吃了很多苦頭。所以當陸夏蘭來找我的時候,我並沒有覺得很痛快……而是覺得……。”


    “覺得她很可憐。”秋雲說。


    梁禾深深地看著秋雲:“是的。”


    “那是時代的錯,曆史的錯。”秋雲忍不住道,“不該她來買單,更不該你來買單。”


    梁禾一言不發地看著秋雲。


    “我沒有經曆過你的人生,我無法真正做到感同身受,但是,”秋雲緩緩來到梁禾跟前,蹲下身子,仰頭看著他,那雙眼裏的遲疑與憂鬱讓她心痛。這一次,她沒有猶豫,握住了梁禾的手,很認真地說道,“你已經不欠她了。”怕他不信,又補充道,“真的。”


    咚咚、咚咚、咚咚,不知道誰的心跳,已經快要蓋住屋外的雨聲。


    梁禾在初學油畫的時候,畫過不同人物、不同年齡、不同姿勢的手,臨摹過書上的、也寫生過現場的,但是他從來沒有意識到,手原來可以如此……


    他怔怔地看著秋雲的手,那雙纖細的手、比他小卻試圖捂住他的手——如此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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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甜不甜?我就問你甜不甜?


    最近都是甜章。


    下章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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