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暴雨下了好久好久,直到天都黑了,雨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院子裏的花壇都積起了水。梁禾和秋雲拿了傘,想去主街坐公交返校,可沒想到一開院門,巷子裏的積水已經到了膝蓋。他倆扶著牆蹚著水,饒是一人一把傘,還未到公交站,身上衣服已打濕了大半。更糟糕的是,公交車因為道路積水,也停止了運行。街道的幹部冒著大雨,舉著報紙糊的擴音器,衝他們喊道:“快回去快回去,台風要來了!今天別出門了,沒車了!”


    原來是台風要來了。


    梁禾抬頭看看天,今年的台風來得這麽早。秋雲也看了看天空,大雨小雨一陣接一陣,風把雨水不遺餘力地往人身上灑。倆人麵麵而覷,隻好再卷起褲腳,蹚水而返。回到四合院時,兩個人身上已經完全濕透了。


    秋雲不得不又給梁禾找了身邱正宏的衣裳。她自己也從裏到外換了個遍。剛剛換完推門而出,秋雲就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噴嚏。


    “沒事吧?”梁禾也換好衣服從邱正宏房裏出來,手上正抱著換下來的濕衣裳,“是不是感冒了?”


    “還好,”秋雲揚了揚手臂,很man地捏了捏自己的肱二頭肌,“吹了風,打個噴嚏。我身體素質挺好的。”


    梁禾從未見過女生做過在這樣的動作,一點也不斯文淑女。要放在平時,他立馬會皺緊眉頭,多有嫌棄之意。但此刻他卻一點不覺得這樣的動作有傷大雅,除了稍微有些意外,倒還覺得有些可愛。


    他笑了笑,問:“這衣服晾在哪兒?”


    “給我吧,”秋雲走過去,把衣服接過來,放在簷下的水槽邊,從水槽下摸出個盆子,往天空接了半盆水。


    “我自己來。”梁禾見狀忙道,“我自己來。”


    “沒事兒,三十秒的事兒,”秋雲把衣服往盆子裏一扔,麻利地搓了兩下,擰幹水,“你也沒穿兩下,我就隨便抖抖就行。”


    梁禾瞧著那件黑色的短袖,剛從自己身上換下來,現在已被握在秋雲手裏。她自然地抖了抖,把衣服晾在了屋簷下牽的繩子上。


    很尋常的一幕,他卻不禁看得入神。


    “咕咕——”這時,有人的肚子叫了一聲。


    秋雲有些赧然,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順勢擦掉手上的水,“到飯點了。梁老師,您餓了嗎?”


    梁禾喝了酒,雖然酒氣早已散去,但腹中並不覺得餓。他瞧了瞧外麵的天,說:“你家有什麽吃的?”


    “這個……不知道。”秋雲還從未在這個四合院吃過飯。通常是周末回來一個下午,晚上又回學校了,“不過家裏應該會米或者麵條,菜嘛……”秋雲示意院子裏被雨水衝洗地綠油油的青菜,“綠色、有機、新鮮無汙染……”


    梁禾一邊聽她說,一邊自顧自地打開了碗櫃查看。聽見秋雲說道最後一句,從櫃門裏探出來個頭,微微一笑,“這裏還剩一把麵條。”


    梁禾煮了半斤麵——自己三兩,秋雲二兩。秋雲從院子裏摘了幾片新鮮葉子,清湯的麵裏瞬間多了幾片溫馨之意。這不光是秋雲,也是梁禾,第一次吃著雨水煮的麵。是的,活人還能被停水給渴死了。古人以天為廬,以地為席;今人秋雲以雨為水,泡了茶、煮了麵,還吃的津津有味。梁禾起初還有些遲疑,畢竟這水沒經過過濾也沒經過消毒,但是秋雲毫不在意,很哥們地拍拍他的肩:“黃河之水都天上來呢。不幹不淨,吃了沒病。”說完將麵碗和他的一碰,“我先吃為敬。”


    梁禾忍不住笑了,挑了一大口放進嘴裏,味道竟意外的鮮美。


    等兩人吃完麵,天已經徹徹底底地黑下來了。


    這已經是六月初夏,白晝長於黑夜。但由於暴雨和停電,今晚的夜色顯得比以往都黑。秋雲從櫃子裏翻出兩根蠟燭,點燃了,屋裏有了些亮光。


    這個年代,本來娛樂活動就貧乏,一停電,好像就真的回到了農耕時代的日出而耕日落而歇。秋雲和梁禾在廊下收拾吃麵的碗筷和鍋,廊外雨疏風驟。秋雲問:“今天還能回學校嗎?”


    梁禾往外瞧了瞧,說道,:“晚點雨小了回。”


    “啊?”秋雲有些忐忑,“我們怎麽回,不會走回去吧?”若平日裏走回去,這裏到學校大約要一個小時,可這暴風雨天氣……


    “我們?”梁禾把絲瓜瓤擰幹,“你回去幹嗎?這積水這麽深,公交車也停了。你等交通恢複了,再回學校吧。”


    “什麽意思?”秋雲擦碗的手一頓,“你是說你一個人回去?”


    “當然了。你一會兒借我把傘。”


    “開玩笑吧,”秋雲瞪大眼睛,“你知道從這裏走回去要多久嗎?今天這麽大的雨,你是想遊回學校吧?”


    梁禾瞧她這麽大的反應,笑道:“所以讓你天晴了再回學校。”


    “梁老師,您怕是酒還沒醒吧?”秋雲仔細打量他。


    梁禾把鍋立起來,掛在水槽邊,甩甩手:“什麽醒不醒的,本來就沒醉。不然呢?”


    “你可以住我家啊。”秋雲說得理所當然。


    “這怎麽行?”梁禾想也不想地否定。孤男寡女,同住一晚,這怎麽行。


    “這有什麽不行的?”秋雲說道,“四合院又不是隻有一間房。你睡我師兄的房間,我睡我房間。”說到這裏,秋雲好似明白了梁禾拒絕的原因,故意頓了頓,晃晃悠悠地補了句:“哦……您是不是想多了?”


    “我都沒想留下,想什麽多?”梁禾一本正經地說道。


    “嘻嘻,我都沒意見,”秋雲碰了碰梁禾的肩,“您還害羞了?還是——”她豎起兩隻手,十根手指在他麵前張牙舞爪地筆畫,“還是怕被劫色?哈哈,放心,我這裏沒有狐狸精。”


    “好了啊,”梁禾佯做板起臉,“越說越沒譜了。要是你師兄晚上回來怎麽辦?”


    “回來?”秋雲笑道,“這鬼天氣,人出不去,也回不來的。再說要是萬一他回來了,您也可以和他睡一間房嘛。”


    “這……怎麽行。”這安排上聽上去並無不合情理之處,但梁禾從來沒有和陌生同性單獨同住一屋的經驗,心裏第一反應就是拒絕。腦子裏還未想好怎麽回應,秋雲卻先一步發現不妥之處——邱正宏和梁禾住一屋,先別說邱正宏是否願意,她也覺得這麽安排太危險了。


    “那這樣吧,”秋雲忙糾正道,“您睡我的房間。”


    “那你呢?”


    “我……?我睡床,你睡地;或者你睡床,我睡地。”秋雲大大咧咧地說道。


    梁禾一聽,臉上就微微發紅,好在夜色黑暗無人識得。他皺起眉頭,“這怎麽行,你是女生,怎麽可以隨意講這樣的話。”


    “這怎麽行……哈哈,”秋雲捂嘴笑,“又是‘這怎麽行’,梁老師,我給您取個外號,就叫‘這怎麽行’好不好?”


    梁禾被秋雲打岔,又好氣又好笑。


    “那我睡我師兄房裏去,你一人睡我房間,如何?”秋雲換了個組合方式。


    “這……”梁禾一想,又立馬搖頭。秋雲的師兄雖然身體有殘疾,那也畢竟是個成年男子,就算他們關係再親密,同住一晚也不放心。這條提議,還不如上一條呢。他剛想說“這怎麽行”,臨出口改成:“這也不好。”


    秋雲有些無奈:“這樣不行、那也不行,你究竟要怎麽樣?”


    “我看……我還是回學校吧。”


    秋雲扶額:“梁老師,您也太古板迂腐了吧。這麽大雨,不是我留人,是老天爺在留人呀。您好歹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怎麽感覺還生活在封建社會?我又不吃人,您究竟怕什麽?”


    梁禾覺得耳根發燙,他怕什麽?這有什麽好怕的?可是這樣想著,胸膛裏的那顆心髒卻加速跳起來。


    撲通撲通,下午也是這樣的聲音,蓋過了窗外的雨聲。


    他匆忙說道:“有什麽好怕的。”說罷走去拿廊下的傘。


    秋雲瞧他當真要走,張了張口,明明還想勸,可又一時覺得莫名生氣,索性閉上了嘴。


    梁禾的手剛剛觸碰到傘,秋雲又說:“傘不借。”


    梁禾愣了愣,回頭意外地看著她。


    “這傘是我在學校找王晨借的,你要拿,得先問過她再說。”


    梁禾啞口,隻好去拿旁邊還有一把,卻又聽見秋雲的聲音:“這把我的。我不借。”


    梁禾徹底無語了。他明白過來,秋雲是故意的;可又不明白,明明剛剛還好好的,不知為何忽然就氣鼓鼓的了。他站在秋雲三米開外,本還想為自己辯解幾句,可看到她站在黑夜裏,穿著一身月白色的長袖長褲,瞪眼嘟嘴,怒視自己。


    他忽然想笑,乖乖把傘放回原地:“那好吧,我淋雨回去。”


    “你……”秋雲果然開口。


    梁禾裝作沒聽見,徑直往外走。可剛剛走下一步台階,他腳下毫無征兆地一軟,失重般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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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畢竟,


    春天不減肥,夏天徒傷悲。


    紅紅火火恍恍惚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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