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禾無法解釋自己為何會產生這樣似曾相識。如果是到一個寺廟、古建之類的地方,產生這樣的感覺也許比較好理解——自己曾經讀到過它的書籍描寫,或者是見過類似的場景,移花接木過來。但東湖酈苑不是,這是a市第一個房地產項目,一個全新的住宅小區,梁禾的知識儲藏裏還沒有的東西,他怎麽會產生這樣的感覺呢?而且那種感覺還那麽真實,就像真的印刻在他的記憶中,隻是平日裏被忽略埋藏,到了特定的時間地點開關被觸發,一切都那麽曆曆在目。


    不光是梁禾,司雲也感到難以置信。


    難道一個平行空間的東西,會滲透到另外一個平行空間嗎?


    她想不好,但對於司雲來說,這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可作為一名堅定的唯物主義者,梁禾大概也是不會相信前世今生之類的故事。在他看來,那些是存在於文學作品中的美好幻想。既然一時找不到答案,這件事也就暫時擱置。直到兩天後梁禾接到程大川的一通電話。


    這天周末,剛下過雨,氣溫涼快很多,梁禾在家看報紙,迷迷糊糊有些犯困。半夢半醒間,好似見到一個熟悉的人,年輕的女性,催促他快一點。他說什麽快一點?對方隻重複說你快一點。梁禾莫名其妙,問你到底在催什麽?對方嗚嗚哭起來,說你幹嘛凶我,我就是叫你快一點;實在快不起來,慢一點,我也能等。梁禾更是雲裏霧裏不知哪裏。對方見他一幅朽木不可雕也的樣子,一把拉起了他的手往前狂奔。場景刷刷刷地變化,忽然就變成了東湖酈苑的樣子,而且還是他臆想中的樣子。這時電話鈴聲急促的響起來,梁禾一個驚醒,才發現報紙早已滑落到地上,自己剛剛睡著了。


    他拍拍臉,走到桌前接起電話。


    “喂,老梁,怎麽這麽久才接電話?”對方是程大川。


    “剛剛在休息。”梁禾順手把窗戶打開,雨後涼風讓他感到舒心。


    “沒吵著你吧?”


    “沒,差不多也該醒了。”


    “哦,我就是跟你地電話說下,前段時間你給我的畫我收到了。非常感謝,lucy喜歡得不得了。”


    梁禾笑:“收到就好,還專門打電話來道謝,今年頭一遭啊。我之前給你的那幾幅,怎麽都不打電話來致謝?”


    “我這不還有別的事兒嘛。”


    “什麽事?”


    “我讓你之前去看房,你去了沒啊?”


    梁禾一愣,腦海裏忽然就略過剛剛那個夢,頓了兩秒,才說,“去了。”


    “怎麽樣怎麽樣?啥感覺?”聽聲音就可以想象出程大川在電話那頭一副猴急的樣子,“滿不滿意?動不動心?”


    梁禾看著窗外的葉子,被雨水洗過後格外鮮嫩翠綠。他慢慢說道:“就那樣吧,我也不是很懂……”


    “就那樣?”程大川說,“我有個朋友的父親前兩天來看了覺得很滿意,當場下單了。人家都是大款,見識過好東西的都覺得不錯啊,你隻是覺得就那樣?我跟你說老梁,現在都改革開放新社會了,你腐朽生鏽舊思路要打開一點、更新一點、open一點了……”


    “不過——”梁禾打斷他。


    “不過什麽?”


    梁禾想了想,兀自搖了搖頭。


    “不過什麽啊,”程大川急了,“您倒是把話說完啊。”


    梁禾才想起程大川在電話那頭根本看不到自己的神情。他們是無話不談的發小,程大川和梁禾的關係,比和自己親妹妹的關係還親。梁禾都想了想,才說,“不過——我去看了房,大川,我有些奇怪的感覺。”


    “什麽奇怪的感覺?”程大川在香港呆久了,第一反應就是房子風水的問題。


    “我去看了房子,一切都很好,比我們市裏現在最好的房子都好,但是,”梁禾回憶起那天的感覺,以及剛剛的夢,“我覺得很奇怪,我明明是第一次去看,卻覺得那裏分外熟悉,好像自己曾經擁有過一套並且親手布置過、居住過。包括你剛剛給我打電話,我正在做夢,也夢的是這個。你說奇怪不奇怪?喂——你笑什麽……別笑了,說話……”


    梁禾有些無奈地舉著聽筒,他就知道程大川會這樣的反應。


    “我說,老梁……”程大川聲音和笑斷斷續續地傳來,“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矯情了啊……明明是你心裏想著這個房子啊。你知道這叫什麽嗎?”


    梁禾被程大川笑得都沒脾氣了,臭著一張對方也看不見的臉,問道:“什麽?”


    “這就叫緣分啊!”程大川說道,“萬事萬物都有看不見摸不著的緣分,我看過那麽多套房、賣過那麽多套房,我一聽你這話就知道,你和這房子有前世今生天造地設命中注定的緣分!今天這事兒我就做主了,買!到時候去辦手續,給我也來一套,我和你做鄰居!”


    “……”梁禾一臉黑線。


    “我說真的,老梁,這房子,以後你留著升值也好,做婚房也好,總是用得到的。”程大川幫梁禾算著帳,“錢的事兒,你別擔心,就按上次咱說的來——你把那副國際金獎,當在我這兒,沒有利息,等你錢夠了來贖。我地址你有的吧?下次寄畫記得兩幅啊,我一幅、你那畫一幅。錢我明天給你匯過來。”


    程大川說到做到,過了一天錢就到賬了。


    當梁禾找到司雲,說他要買房的時候,司雲足足盯了他三十秒,不認識他般地問道:“你,你要買房?”


    司雲認真地看著他,一雙眼睛瞪得像中秋的月亮那般圓,嘴巴張得好像可以塞進去一個雞蛋。梁禾忍不住逗她:“是啊,不可以嗎?”


    “可以可以可以啊!”司雲小米啄食般地點頭,又疑惑,“可是……”


    可是為什麽啊,她經曆的空間裏,梁禾買房是因為那個時候他們已經情深意篤,梁禾買來是作為他們的婚房的。但在這個空間裏她和梁禾還遠沒有到那個份上,而他忽然要買,難道是……?司雲猛然抬頭,不,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可是為什麽啊,”司雲不解地問出口,“你前兩天不是還……?”


    梁禾樂了,“怎麽,有人買你的房子,你還問為什麽?那我是不是不買了,你也就不會那麽奇怪了。”


    “不不不,”司雲立馬回道,“我……就是好奇而已。是因為覺得我的話很有道理嗎?”她並不想臭美,但是也隻能想到這個緣由。


    梁禾揚眉瞧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嗯”了一句。


    司雲看梁禾那神情,便知道這句“嗯”隻是敷衍而已。她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原因。而梁禾卻放鬆地往沙發上一靠,好心提醒道,“合同,是不是要先簽一下?”


    “哦哦哦,”司雲回神,匆匆忙忙跟主管說了情況,領了一份合同回來。


    梁禾仔細看著合同,司雲又旁敲側擊:“前幾日不是還說沒錢……今天怎麽……?”


    梁禾抽空瞧了她一眼,說道,“你不是建議我把畫拿去還錢的嗎?”


    “你真的這麽幹了?”司雲驚。


    “真的。”梁禾點頭。


    “獲國際金獎的那幅?”


    “是的。”


    司雲好像被嚇傻了一樣,呆呆地看著梁禾。


    梁禾見她一幅好似說錯話的樣子,笑著安慰她:“你隻是提了一個小建議,主要是我一個朋友建議我這麽做。”


    司雲又一驚,可這次,卻是本來如明月高懸的的心,忽然從天空跌入深淵。


    她愣愣地看著梁禾閱讀合同的樣子,不知怎麽就問道,“那,那這房子,也是為她買的嗎?”


    話音剛落,梁禾便抬起頭來,有些意外地看著她,“你怎麽知道?”


    司雲說不出話來。


    她不知道。


    她完全不知道。


    原來在這個平行空間裏,她已經來晚了。


    梁禾看完整個合同,指著右下問:“是這裏簽字嗎?”


    即使有再好的職業素養,司雲此刻也無法微笑專業、細心耐心地指導他填寫合同了。她隻是木頭人一般地點了點頭。


    梁禾抽出鋼筆蓋,在那裏龍飛鳳舞地寫上三個大字。


    程……程、大、川?


    “好了。”梁禾把合同推過來,“哪裏付錢?——嘿,你還好嗎?”


    司雲死死地盯著那三個字,“不是你買?”


    梁禾有些狡黠地回道,“我沒說我買啊,怎麽,不是我買,就不賣?”


    司雲一點和梁禾開玩笑地心情都沒有,直接又問:“這程大川是誰?”


    “我發小兄弟,一個院子的,現在在香港從事房地產,算起來還是你的一個同行。”


    司雲覺得自己剛剛失蹤的三魂七魄正在陸陸續續回來。她盯著梁禾和煦微笑的臉,想起自己過山車般的心情,明明鬆了一口氣,但是卻一點都笑不出來。


    “怎麽了,”梁禾瞧她的神情,有些緊張地問,“他人在香港過不來,我代為購買,一樣能享受折扣吧?這是他的委托說明書。我可跟他說了有內部員工折扣的啊。”


    司雲從來沒有覺得梁禾的臉有這麽欠揍過。一口氣在她體內回環了一個大周天,她才拿起合同,彬彬有禮起身,皮笑肉不笑地說道,“當然有的。我們公司都是一言九鼎,顧客隻要來了就是上帝,沒有親疏之分。現在購買都是9.5折。要是能購買兩套還能享受8.9折。買的越多,折扣就越多,親~”


    司雲一邊走,一邊頭也不回地快速往櫃台走去。走到一半,轉身才發現梁禾落下了她好幾步。她堆起職業笑容,停下來等梁禾。


    司雲態度真切,神情認真,但梁禾卻莫名覺得有些陰陽怪氣。他聽到後麵兩句話,不由頓住步子:“等等——”


    “又有什麽吩咐呢,梁先生?”司雲露出八顆整齊潔白的牙齒。


    “你是說,一套9.5折,兩套8.9折?”


    “是的呢。”秋雲站得筆直,兩隻手疊交放在小腹前,麵帶微笑。


    “那我覺得,合同可能要重新簽一下。”


    “為什麽呢,梁先生。您這樣做很不效率哦。”


    “因為我還想買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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