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巳蛇舟掌船人走馬上任後幾天,船工們對麵具底下那張臉的好奇就徹底被另一件事轉移了。


    事情要從官府的告示講起。


    由於澄塘城與其他城鎮的往來日漸增多,官辦船行已無力承擔所有跨城遠途水運,官府有心將往返周邊城鎮的一部分短途水運交給民辦船行,於是貼出一紙告示,宣布采取公開競賽的方式,設三關,分別是龍舟競渡、鳳求凰和鯉魚跳龍門,所有民辦船行均可參加,最終勝者可獲得官府頒發的允許經營短途跨城水運的契書。


    告示一出,大小船行一片嘩然,終於有機會在跨城水運上從官辦船行手中分一杯羹,說不定將來還能染指遠途水運,眾老板仿佛看見金子從天上掉下來。


    天大的好機會,放過的就是傻子。


    公開競賽的方式,也絕了幾個大船行老板暗中賄賂官員的小心思,於是不管旗下有幾條船,所有的民辦船行都積極準備起來。


    據說,告示出來以後,丁家船行的老板幾夜都睡不著覺,這天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去,居然在夢中見到了早已仙去的丁家祖先,祖先笑眯眯地拍拍她的肩,讓她好好幹,說延續了幾十年的丁趙平分天下的局麵,將在她這一代結束。


    夢醒之後,丁老板思索良久,覺得祖先是在暗示她,這次比賽正是丁趙兩家相爭多年後最終決定成敗的一戰,勝者從此將在民辦船行中獨占鼇頭,敗者則永遠別想翻身。


    為了這關係生死存亡的重要比賽,丁家老板不惜血本,先是給每個船工發一小錠銀子以振士氣,並許諾若贏了比賽再加工錢,然後在澄塘湖的東麵圍起一小塊地方,對船工們開始了地獄式的訓練,誓言要贏得這場比賽,從此將趙家踩在腳底。


    老對頭趙家船行也不甘落後,很快在澄塘湖西麵劃了一塊地方,召集船工進行秘密訓練。


    丁家暗中派人去偷看,不小心被逮個正著,丁家老板正覺麵上無光,結果沒兩天,丁家訓練場地也傳出抓到趙家奸細的消息。一時間,兩家之間的火藥味是前所未有的濃烈。原本丁趙兩家的船工在河麵相遇,頂多當沒看見,現在則是目光不善地互瞪,恨不得在比賽前就把對方揍趴下。


    為防別家船行窺探,丁老板想出個辦法,采用廣泛撒網的訓練方式,不到比賽前一天不公布參賽人選。不管載客的還是載貨的,所有船工收工後,都要去澄塘湖參加訓練,有管事在湖邊點卯,一次不到就扣半個月工錢。


    連日訓練下來,被折磨得隻剩半口氣,曙光實在很想把那錠小小的銀子退回去,隻要允許她退出比賽。這麽沒日沒夜的魔鬼訓練,究竟想把他們訓練成什麽啊?大力水手?水上運動員?人肉發動機?


    她甚至懷疑還沒到比賽,自己的小身板就要廢了,當初怎麽沒想到船工是這麽危險的職業呢?


    手中的包子隻咬了兩口,便失去胃口,曙光抬起酸痛的手臂,摸摸自己的眼窩,不知道是不是都凹進去了……還是再多啃幾口吧。


    此時她正把船停靠在官衙附近的河埠頭,趁著午時沒什麽客人,上岸買了兩個包子,坐在岸邊的垂柳下有一口沒一口地啃著。


    今天一早,發現推遲半個多月的小紅終於還是來了,抱著難受的肚子她簡直欲哭無淚,難不成還能像體育課跟老師請假不跑八百米那樣跑去跟管事說需要休息,原因是例假?


    捧著包子,她的視線穿過人來人往的大街,直直落到威嚴矗立的官衙上。這幾日,有個念頭一直在隱隱萌動——她是不是要辭了工當回女人?


    憑良心說,在婆琉國做女人比做男人好。據說婆琉國男女比例相差懸殊,就這麽隨便往大街上看去,來往路人大多都是男性,很少看到女人。再往路人臉上看去,女子大多相貌平平,而男子卻都五官精致,身材勻稱,平均水準遠高於女子。


    舉個最典型的例子,如果把她放在女人堆裏,以她普通的長相起碼也能得個七十分,可如果放到男人堆裏,那對不起,五十分都是給你麵子了。看看她身邊的船工們,船行第一美男的滿金就不用說,雖然偶爾暴粗話,人卻長得高大俊美,笑起來陽光燦爛,認識這麽久她偶爾對視久了還會心跳加速,就連較為健壯的阿牛,五官也十分端正,若走在二十一世紀的大街上也會被人叫帥哥。


    當她發現這個現象的時候,偷笑了好久,心想這婆琉國簡直就像一個孔雀王國,雌孔雀貌不驚人,雄孔雀卻長著美麗的尾羽,靠外表吸引異性/交/配。會不會就是因為這種男女比例的懸殊,千百年下來才最終演化成如今這種局麵?


    當然,讓她偷笑的不僅是美男滿街跑的視覺享受,婆琉國女性的地位也遠遠高於男性。


    剛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她還以為婆琉國就像是性別錯置,男人養在深閨等嫁人,女人出門幹活賺錢,她甚至已經做好了看到一堆人妖滿街跑的準備,但很快她就發現自己想錯了。


    這個世界,男人還是男人,女人還是女人。賺錢養家的主要還是男人,隻不過當家的是女人。成親後,夫郎所有財產包括嫁妝全都歸妻主所有,甚至某些情況下妻主對夫郎的人身都有處置的權利。曆代國主都是女皇,中央和地方的主要長官皆由女性擔任,男子可以出任官吏,但隻能做做小吏和從事。無論走到哪裏,女人都受到更多的禮遇和優待。甚至未婚女性如果家裏實在窮得過不下去了,官府還會接濟你到成婚為止,決不讓饑餓這種小事浪費任何一顆傳宗接代的火種。


    簡直是女人的天堂!


    一邊是起早貪黑出賣勞力不參加魔鬼訓練還要扣工錢的可憐大男人,一邊是美貌升值備受禮遇沒錢還可以領領救濟金的幸福小女人,傻子都知道該選哪一邊。


    正呆呆地想著,身後傳來招呼聲——


    “阿兔——”


    回頭看去,河麵上順水漂來一隻小船,上麵站著一人,也是十二生肖舟的掌船之一,他大聲道:“丁管事要我傳話,未時客人少,以後每天這時候你、阿龍、阿蛇幾個就去澄塘湖練筋骨。”


    練、練筋骨?每天?


    半顆包子落到地上,滾了兩圈掉進河裏,濺起小小的水花。


    那人同情地看了眼她失魂落魄的表情,說:“還是趕緊去吧,管事說了,未時三刻不到就要扣工錢。對了,看見阿龍沒有?”


    她機械地搖搖頭。


    “那我再去東麵看看,你若路上遇到他,也幫我帶個話。”


    她機械地點點頭。


    小船來了又走了,瘦小的身影在岸邊佇立良久,才慢慢轉過身,毅然朝不遠處的官衙走去。


    他們居然在她這頭倒黴的、可憐的、勞累過度的駱駝身上,殘忍地放上最後一根稻草!


    就算是顆軟柿子,這個時候也要爆了!


    經守門衙役的指點,她大步進了官衙,一路來到大堂東側耳房,這裏設有吏、戶、禮房。


    掌管本城戶籍的戶房從事是個麵貌秀雅的男人,態度也很溫和。


    “有什麽事?”他問。


    “那個……”一鼓作氣衝進來,腹中草稿還沒打好,她支吾了下,挑了個比較保險的開頭,“假若有個女子……體弱多病,嗯……就是身體比較虛弱,也沒有住的地方,是不是可以……”


    那戶房從事了然地看著她,“可曾婚配?”


    “不曾。”


    “那請她本人來官府一趟,便可領了銀子去。那女子今年幾歲?”


    “二十三,不,十八。”她心虛地改口。


    戶房從事疑惑地問:“到底多少?你要知道,本朝律法規定,女子年過二十不婚,由官府強行婚配。”


    她知道啊,就是因為知道,才嚇得女扮男裝。


    見她不語,戶房從事繼續諄諄善誘:“若有女子年過二十不婚,被人揭發到官府,若揭發人為未婚男子,可優先婚配該女子。”


    什麽?還有後一條規定?那她的處境豈不是很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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