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宿沒睡,第二天,曙光頂著兩個黑眼圈,坐立不安地等到中午,還不見戚秀色的人影,於是用過午膳,直接去了丁家船行。


    戚秀色自然不在,留守船行的夥計很熱情地告訴她,三日後就是神母誕辰,今日要從梅源城的大明寺迎神母像來澄塘城,迎神像的船隊需八船八舟,丁老板在這次迎神中也捐了錢,於是丁家船行有了兩個名額,老板便派阿虎和阿蛇去了。


    好不容易從眾男的熱情包圍中脫身,曙光逃也似地離開船行。


    一路詢問著,她終於在盼兮江邊見到了迎神的船隊,此時神母像已接上岸,送去供奉起來,神誕之日再抬出來遊街,岸邊看熱鬧的人潮都已散去,隻餘下十來個船工在各自的船上收拾善後。


    沿著岸邊走了一個來回,披紅掛綠的船隻晃得人眼花,迎神像的船工都戴著麵具,她一時也沒找到戚秀色,倒是先看到了一張熟悉的五彩夜叉麵具。


    “滿金?”


    “薯瓜?”站在船上的男子轉身掀起麵具,果然是滿金,手中捧著一堆剛拆下來的五色彩帶。


    隨著他的轉身,他身後的人影也露了出來,曙光瞧著身形有點眼熟,對著那張張牙舞爪的神怪麵具試探叫了一聲:“戚秀色?”


    男子停下手中解繡球的動作,“你怎麽出來了?”


    曙光欣喜地上前兩步,“我找了你——”


    “別過來,小心濕了腳。”他開口阻止。


    滿金也道:“薯瓜你站著別動,我們就上來。”


    曙光隻好後退幾步,站在岸邊等候,片刻後,當船上的彩帶、繡球、鳥羽等都一一剝除幹淨了,她才認出這條船也是十二生肖舟之一。


    兩個男人跳上岸,滿金一邊走一邊拍打著外袍,抱怨道:“不就是迎個神像,弄得花裏胡哨的……”


    來到曙光麵前,他的表情轉而帶了點驚喜,帶了點期待,“找我什麽事?”


    “呃……”曙光瞄瞄他身側,“我找戚秀色。”


    俊臉頓時變臭,於是開始找碴:“既然不找我,那方才喊我幹嘛?”


    曙光賠笑道:“看見你自然要打個招呼。”


    不爽的眼光掃過她全身:“看看你穿的那是什麽!怎麽,騙了我還不夠?我說你到底想欺騙多少個沒見過世麵的良家男子才甘心啊?”


    曙光低頭看看自己,鬱悶地道:“我隻有男裝啊……”


    不爽的噴氣聲窒了一下,戚秀色適時開口:“找我什麽事?”


    曙光顧忌地瞄了眼滿金,往戚秀色那邊靠了靠,低聲道:“我又想起一些事……”


    “什麽事?”


    她仰起臉,眼中是掩不住的煩憂,“昨日柳春暉來找我,說起一些以前的事,我發現——”


    “等等。”他忽然打斷她,目光看向她身後。


    曙光直覺回身,一陣江風驟起,飛揚亂舞的發絲間,她看到一抹紫影緩緩而來。


    待她手忙腳亂地攏好頭發,來人已至跟前。


    “曙光,我去會館找你,仆役說你出門了,我就猜你是來這兒看熱鬧。”


    尷尬地壓著頭發,曙光道:“柳公子。”


    “江邊風大,為何不穿我送你的裘衣?你……”柳春暉似是想責備,卻又忍住,歎口氣,解下自己的披風,往她肩上覆去。


    曙光不禁後退半步,“謝謝,不用……麻煩……”


    舉著披風的手就這麽停在半空,柳春暉眸色黯了黯,低沉道:“接受我的好意這麽難嗎?我不過是……不過是想為你擋些寒意罷了。”


    “不……我……謝謝你的好意,真的不冷,而且……而且怕弄髒……”


    “我不介意。”柳春暉溫聲道。


    披風終於落在單薄的肩上,埋在領口一圈皮毛內的小臉卻布滿憂色。


    再拒絕隻會讓他更難堪,她本就覺得虧欠他良多,卻又苦於說不清混亂真相,何況究竟什麽是真相,如今連她也迷惘了。


    戚秀色始終冷眼旁觀,直到柳春暉注意到一旁的他。


    “這位是?”


    “嗯?”曙光抬起臉, “他是戚秀色啊。”


    溫軟的笑容還在,眼神卻冷下來,“原來是戚公子。換了張麵具,一時沒認出來,戚公子也來看熱鬧?”


    “隻是聽老板吩咐,來迎神的船隊湊個數。”


    “已能駕船,看來戚公子的傷都養好了?”


    “駕船的是我。”打橫忽然冒出個人來。


    柳春暉朝那張眼熟的俊臉打量兩眼,“高滿金?”


    “正是,柳公子記性不錯。”瞄見那件披風,滿金不露痕跡地將剛回船上翻出來的舊夾襖藏到身後,咧嘴皮笑肉不笑地道:“放眼整個船行,就數我倆身段最好,老板死活非要我們來露個臉。”


    他一副“人長得帥就是沒辦法”的無奈模樣,“我駕船,阿蛇擊鼓,惹得沿岸姑娘小姐喳喳叫,連薯瓜都特意大老遠跑來看,看完還舍不得走,非拉著我們說話,是不是啊薯瓜?”


    在滿金的眼神壓迫下,曙光沒出息地點頭了。


    掩在袖中的雙手悄悄握緊,柳春暉勉強笑道:“曙光在船行這麽久,一直承蒙二位照顧,春暉在此多謝了。”


    “你是薯瓜什麽人?”滿金毫不客氣,繼續火上澆油,“薯瓜那天已經答應啦,要給我……”瞧了戚秀色一眼,“我們一個交代,夫郎照顧妻主,天經地義,談什麽謝。”


    聽至此,柳春暉臉色已是鐵青。


    “他說的是真的?”


    “呃……”曙光剛要否認,就被滿金打斷——


    “什麽真的假的,倒是你,一個有妻主的男人,三番兩次纏著薯瓜,到底什麽意思?”


    “滿金你不要亂說……”


    看也沒看他一眼,布滿陰霾的黑眸隻是死死盯著曙光,“你沒告訴他們我是誰?”


    心驚於那雙眼中漸漸湧起的恨意,曙光不禁退了一步,“不是的,那個……因為……”


    “你假裝忘記一切,就是想與這兩人雙宿雙飛?”


    “我沒有——”


    “不要我的裘衣,不要我的披風,恨不得從來不認識我?”柳春暉一步一步逼近。


    “我不曾阻止你再娶夫郎,可你寧願要兩個低三下四的船工,也不想與我有任何牽扯?”他牙齒咬得咯咯響,臉色陰沉至極。


    欲再逼近,兩道人影一閃,擋在曙光麵前。


    “喂,什麽低三下四,你又是什麽東西!”滿金惱火地叫道。


    背後曙光用力扯著滿金的袖子,竭力挽救道:“柳公子,我——”


    “用那般惡毒的法子在新婚之夜拋下我,讓我變成一個笑柄,一個醜人!你還想摟著兩個情郎自在逍遙?”


    曙光被他眼中密密如針的恨意嚇住,怔愣在原地。


    “別想如願。”


    留下這句森冷低語,他轉身拂袖而去。


    直到那抹紫影消失在江岸,曙光才回過神,惱怒地低叫:“滿金你為什麽要在柳公子麵前造謠?”


    “誰造謠了?哪句話是造謠?”滿金也有一肚子不滿,“我還沒問你呢,方才姓柳的說的是什麽意思?他是你的夫郎?你不是說家中沒有夫郎麽?難不成是在騙我?”


    “本、本來就沒有。”


    “那就是姓柳的造謠?”


    “……也不是……”


    “薯瓜,你給我說老實話。”滿金忽然肅起臉,“我昨日刻意打探,正好碰到幾個崢嶸城來的客人,他們倒是知道有個柳二公子,嫁與一戶曹家做夫郎,新婚之夜曹家少主嫌棄他貌醜,連夜逃走,眾人皆感歎,可憐被蒙騙的曹家,這柳二公子不過是托其美貌兄長的福,其實仔細瞧瞧一點都不好看。”


    滿金盯著她的眼,一字一句道:“柳春暉就是柳二公子,我原以為你是曹家親戚,不過方才姓柳的那番話……那個曹家少主不會就是你吧?”


    是還是不是?


    昨天那番談話所激起的驚濤駭浪,隻有自己知曉。


    穿越,詛咒,她對整個世界的認識,已被徹底顛覆,一團又一團的疑雲,讓她再也無法理直氣壯地說出“不是”兩個字。


    滿金什麽都不知道,所以,她隻能道:“還……還不確定。”


    “這有什麽好不確定的!”滿金跳腳,“我也不管你是不是什麽曹家少主,就問你一句話,你是不是娶了那個柳春暉?”


    曙光硬著頭皮,誠實地道:“還……還不確定。”


    “你!”滿金瞪她,旋即又轉頭對戚秀色道:“喂,你也說句話呀。”


    那張讓曙光不習慣的神怪麵具先是朝滿金瞥了一眼,而後一針見血地問:“昨日又發生了什麽?讓你的態度從提防轉為維護。”


    “對!你偏心,你維護他。”滿金附和道,“姓柳的看不起我們,你怎麽不說?”


    “……他隻是個可憐人。”


    “他又說了什麽?”


    “是我自己想起一些事,剛才就想告訴你……”曙光瞧了滿金一眼,猶豫地停口。


    滿金不爽地雙臂環胸,“要我回避?哼,早知道你跟他比較要好。”


    他拽過戚秀色,避著曙光,快速低語道:“你看到了啊,剛才趕人我可是出力最多,現在輪到你了,趕緊把話套出來,咱們聯手把姓柳的踹回老家去,之後再向薯瓜要個交代。兄弟,小氣如我可是難得大度啊,所以等會一定要把套到的話跟我說。”


    不待對方回應,他便一把放開,轉身朝停靠在江邊的木船走去,一邊走一邊哼哼:“不用人趕,老子向來識相。哼,城裏的女人果然心眼多,離家之前村裏人便告誡我要小心,沒想到老子這麽精明,還是栽在一顆爛薯瓜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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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麵具下輕咳一聲,“沒什麽。”


    她心中有事,便也沒追問,如今可靠的人就在身邊,她仰起臉,雙眸再現方才初見時的煩憂。


    “我好像……真的娶過柳春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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