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孫讓哪裏敢接話, 他都把故事編的盡量圓整好聽, 不過五夫人算是踩到五爺痛腳上,這明擺著元氏是相信了什麽克不克的流言。


    劉旦縉自然是不指望他能說些什麽,再說這也是自家的私事兒, 咬著牙暗罵了無數遍,擰著眉毛把剩下的都看完, 而後胡亂的把信折起來收了。


    剛那個小廝提著飯盒跑過來,一眼就瞧見這氣氛不對, 直拿眼睛蹭孫大管家。


    劉旦縉斜眼瞧見, 冷哼一聲,“滾上來。”


    小廝耷拉著腦袋磨磨蹭蹭的跑上台階,“爺, ”抱著個飯盒, 小心翼翼的伸著脖子,“今兒有紅燒肉, 醬香蹄子, 小的從窖裏翻出來壇燒刀子,這時候喝兩口正暖和,您看把這飯擺在哪裏?”


    劉旦縉將這小廝打量了個遍,“多大了?”


    小廝咧著嘴笑一聲,挺直了腰板, “13了!”說完,瞧見孫讓皺著眉頭瞪他,連忙又加了一句, “大管家別不信,小的是正月三十的,下個月虛歲可不就13了!”


    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的年齡。


    劉旦縉道,“擺在這裏吧,”轉頭對孫讓說,“孫叔也坐著。”


    小廝忙不迭的擦桌子擺碗遞飯倒酒,“孫爺爺您坐,我也給您拿筷子了。”


    孫讓有心推辭,劉旦縉哪裏肯放,笑道,“孫叔可是怪我方才衝您發脾氣?——都是家裏事兒給鬧騰的,您就別和我這臭脾氣一般見識了,坐吧!小東子,還不快請你孫爺爺坐著?!”


    小東子嘿嘿一笑,拉著孫讓不放,“好爺爺,您快坐吧,這風大的涼了飯菜,爺吃下去不舒服了您不也心疼嗎?……哎,不用不用,我來幫您!”


    劉旦縉眯著眼嘬了一杯酒,亂糟糟的事情腦子裏順了一遍,瞧著眼前這個蹦q的歡快的小東西慢慢道,“小東子,爺給你派個差事如何?”


    “哎呀!”小東子一聽,立刻兩眼放光,當即就放下手裏的活磕了個大頭,“那可是好事,爺肯賞臉,小的一定幹的漂漂亮亮的給您看!”


    孫讓低著頭,很是替這個小東西惋惜。


    小東子是個可栽培的苗子,要不五爺也不會見天的拎在跟前教訓,可這時節當口,爛船還有三斤釘呢,敢和四姨娘當麵叫板的,指不定這被攆出來的六姨娘是個什麽角色。


    小東子還嫩的很呢。


    劉旦縉哼笑一聲,道,“得了,什麽事兒都沒清楚你就掐算出是好差事,起來,你先給爺先說說,從咱們府裏到窯廠得多久。”


    小東子樂道,“騎著馬兒快慢三四天就到。”


    “到山下的莊子呢。”


    小東子掐著手指頭,“兩天!”


    劉旦縉拿著筷子就在小東子腦袋上敲了一下,“多大人了掰手指頭!沒事了多跟著你孫爺爺學本事,成天的舞刀弄棒有什麽出息。”


    小東子嘿嘿傻笑。


    劉旦縉扔掉筷子,從腰上解下來個小小的印鑒,“伸手過來。”說著,朝那印鑒上哈了口氣,拓在小東子手心,“看好別弄糊了,拿去給孫奎看。”


    小東子心情緊張得很,像他這種給主子打下手的最清楚主子身上的物什,拿著這印鑒在窯廠簡直就能呼風喚雨!


    跟沒見過世麵一樣,小東子可氣的抓著手心看個不停,喜眉笑眼,“弄不糊!肯定弄不糊!——爺有什麽話要傳,小東子保準一個字不漏。”


    “聽好了,騎著你的小馬兒下山去莊子一趟,這幾日府裏你家姨奶奶要在莊子休養,孫奎沒見過世麵哪哪兒都不懂,你去看著,甭管什麽事兒都給爺照看好,但凡你主子奶奶哪裏不舒坦了,爺也叫你不舒坦很。”


    劉旦縉頓了頓,收了印鑒係回腰間,“沒爺的話別惦記著往山上竄,你那個主子可不是好侍候的,幹得好自然少不了你的好處。”


    孫讓仔細留意了五爺的表情,心中暗自納罕,也更替小東子擔憂了。


    ……


    從城裏出來的車隊走了幾乎大半程,終於從官道轉入進村的土路。


    木質的馬車縫隙總會有一種吱吱呀呀的扭動聲,裏麵的人睡著醒著,睡著醒著,葉英兒被馬車枯燥的晃動顛簸磨得連話都不想說,身下的褥子很軟很暖和,可身上藏著的那些金銀果子就不太讓人好受。


    元氏出於什麽理由把自己送出來不得而知,就是臨行前安嬤嬤的承諾裏葉英兒也沒聽進去多少,陪行的人數是葉英兒從前沒有料到的。


    除了碧閣這邊一直伺候她的以外,錦繡院的人全部趕馬上車行裝輜重,浩浩蕩蕩的下鄉。


    隻是連同被正式送給葉氏的青菊在內,安嬤嬤貶斥了葉氏跟前所有有頭臉的丫鬟,提上來了之前被葉英兒擱置已久的言嬤嬤。


    不過都無所謂,天高皇帝遠,葉英兒想用什麽人,沒有名分也無所謂。哪怕沒有人侍候也沒關係。


    守在六姨娘身邊的言嬤嬤抬手把窗子開了點縫兒,外麵天陰著,車輪壓過枯枝的聲音清晰的傳入耳中,一切都和拘囿在小院子的感覺不一樣。


    葉英兒躺在那裏,透過窗縫隙,能看見不斷往後的枯木枝幹。


    新鮮空氣大量湧入衝散了車廂內凝滯的空氣,卻也帶來立春之後未散盡的寒意,葉英兒用力的呼吸了幾口,琢磨著要坐起來,“我看看外麵。”


    言嬤嬤哪裏敢,連忙放下窗子勸阻,“姨娘快躺著,透點氣可以,可您身子弱最不能驚風,外頭可是冷得很呢。這莊子就快到了,到時候由您看個夠。”


    葉英兒笑了笑,聽話不再堅持。


    但也已經沒有了睡意,葉英兒讓找了厚厚的棉墊襯著背,扶著腰慢慢坐起來,黑色的長發散落在肩頭,往肩後撩了撩,“說起來,嬤嬤是哪裏人?”


    接過言嬤嬤遞過來的熱水,小小的抿了一口,看了眼關緊的窗子,不無留戀。


    言嬤嬤從車壁的小抽屜裏取出精致的盒子,“哪裏還記得呢,從小就被賣到劉府做活的。”從裏麵拿出梳篦,替姨娘簡單的挽了個髻。


    從未在錦繡院的正屋裏侍候過,言嬤嬤不太了解這位主子的脾性,隻是習慣性的恭維笑道,“仿佛是有三十來年了。”


    葉英兒略有驚訝,原來這嬤嬤竟算是劉府的老人。


    言嬤嬤瞧得出來姨娘眼裏的疑惑,可姨娘這副驚訝的表情呆呆的,全然不像從前見過那種厲害模樣,不由得笑道,“劉府裏過幾年就會買一些丫頭小子教養,等到了年齡,派到各個院子也有,往莊子上幹活的也有。嬤嬤我也從來沒出過劉府的大門,這是頭一次。”


    葉英兒抿了口熱水,含笑道,“是托了我的福麽?”


    言嬤嬤一怔,而後也跟著笑了,“可不是。”


    兩人低著頭喝水。


    “有那麽一陣子是老太爺房裏侍候的,後來老夫人做主配了人……”言嬤嬤似乎是被那些話牽連著想到了什麽,慢慢開口。


    葉英兒捂著熱水的手一僵硬,不掩震驚的看著那婦人。


    房裏侍候的!


    言嬤嬤眼中有過一絲惆悵,隨即就拋開,看向驚詫不已的小姨娘笑道,“這不值的什麽,跟過老太爺的人多了去了,老身的結果算是好的。才跟了我家男人那一陣子是有些受不了苦,委屈的跟什麽。後來那口子也去了,明明一直在眼前的人突然就沒有了,才發現自己當時那麽傻。慢慢的,幾十年就過去。……如今跟了姨娘您,算是苦盡甘來,享了幾十年前都沒享過的福呢。”


    葉英兒聽著漸漸也就釋懷,一屋子的主子全都是那個劉五爺的女人,更何況其他,像那些小丫頭讓主子看上,嚐個鮮的情況多了去了。


    這一時聽她的話,不覺低頭微笑,這是勸自己呢,撫弄著鬢邊垂下的發梢,輕輕道,“嬤嬤是有福氣的。”


    老太爺時代的女人,是怎樣一個蠱惑的世界都過去了,才二三十年的時間那些女人都不在了,沒有什麽能夠長長久久的。


    或者是剖了衷腸,言嬤嬤很快就感受到六姨娘對她不再排斥,慢慢的說著些日常的小事兒打發時間,卻也發現這小姨娘竟是什麽都能聽懂。


    忽然外頭一陣馬蹄聲,近了跟前卻停下來。


    言嬤嬤正待去問,趕著馬車的小廝已經敲了敲車門,畢恭畢敬的問道,“嬤嬤,莊子上派人來接,聽說是五爺身邊的人,要過來給姨娘請安。”


    葉英兒本來閉目細心注意著外麵的動靜,聽了小廝這樣的話,笑著看了眼嬤嬤,“您看呢?”


    言嬤嬤沒想到五爺的人來得這樣快,想了想,對著馬車門口道,“讓他過來吧。”轉過身解釋道,“畢竟是爺身邊的,雖說不用見他,可禮數上咱們不能讓人。”


    “嬤嬤說的是。”


    外麵的馬蹄聲在不遠處停了下來,馬上人落地後快步到車跟前,畢恭畢敬的抬手請安,言嬤嬤細聽聲音,應該是五爺隨身侍候的使喚小子,便敷衍兩句,車隊繼續上路。


    趕在天黑之前,終於抵達苕子嶺下新修的莊子上,言嬤嬤掀開窗縫看了眼,終於鬆了口氣,總算是無驚無險的到了。


    莊子的管事莊頭是買這片地的時候就挑出來的,稍微懂得一些深宅大院裏的規矩,早早從莊子裏抽調出一些婆子丫頭過來侍候。又小東子提前去接人時遞了消息回來,才忙不迭的把莊子裏能用的婆子媳婦們全部趕上趟,才緊巴巴的夠上排場。


    左等右等,等主子的車馬全部進了別院大門,立刻前去請安。


    “苕子莊管事孫奎,給姨奶奶請安了!”


    葉英兒不言語,抿著唇看言嬤嬤,言嬤嬤把自己的裝束檢查嚴謹後先下車,朝孫奎福了福身,“孫管事好,我是姨娘跟前的言嬤嬤,有禮了。這一番要叨擾到孫管事,還請您多擔待著些。”


    孫奎連忙避開,“不敢不敢,奶奶是嬌客,咱們懂得,懂得,”說著,把身後跪著一幹子農婦裏自家的婆娘叫前來,“這個是我當家的,您有什麽活盡管的吩咐。”


    孫奎家眼睛看花了金碧輝煌的車馬隊伍,此刻緊張的搓了搓手,學著言嬤嬤的行動也跟著行禮,“嬤嬤吩咐就是!”


    言嬤嬤笑了笑,“孫管事忙,這裏有當家的就成。”


    孫奎不敢多待,使勁給自己婆娘使了眼色,再朝著葉英兒的馬車磕了頭,就揮手讓人領著拉車趕馬的一群子小廝套著馬退走。


    言嬤嬤目送管事離開,便問了孫奎家的一應安排,一麵吩咐該下車的下車,該搬東西的搬東西,別院裏家具物什都是新的,因此隻要清塵除故,鋪裝上姨娘常用的便可。


    葉英兒坐在車裏,迎絮青菊拿著梳洗的東西上了車,把姨娘套裹的嚴嚴實實,待言嬤嬤在外頭安排妥當了,才悠悠的推門出來。


    山莊的一切都極新,葉英兒踩在泥土地上,比起大院裏青石板鋪的路,腳心底下的觸感似乎都有一種春泥潮濕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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