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歆妍來之前就已經知道是鴻門宴,不是鴻門宴爺爺也不會讓她來。將一個全是學究,保守而注重論資排輩的地方丟給她,而且眾多的人有可能還是她幾年前的老師,考驗和看笑話的心很明顯了。


    而事實上場麵也並沒有讓人失望。眾多的董事,學校各部門執事對一個年輕的管理者帶著明顯的不信任和忌憚。對傅歆妍表麵和順支持,但是對她提出的一些要求和意見大多態度保留,歆妍知道,隻要有個人態度堅決的反對,仍對她持懷疑態度的眾人就有可能轉而支持反對的聲音。


    特別是歆妍看過財務報表以後,建議董事會削減部分董事們的額外分紅和降低學院教學的不必要的成本,用於改善教學的設施和投入到教育中去。對於一個私立學校,求收入支持教學不希望無盡地需要外部的資金維持,這個是必要的。但是歆妍一向反對將教育產業化,至少不能以此盈利,達到收支平衡是一個理想的狀態。


    大部分人支持歆妍的想法,然而也有激烈反對的聲音。反對的人認為傅歆妍不知市場情況,靠著家族勢力空降,語氣中多有暗示她是無需多做努力靠著家族庇蔭而諸多指點的人。歆妍也不多做爭辯,董事會議開完以後,按照原定的計劃參觀和視察校園。


    仍是一大群穿著考究,神情帶著成功人士特有的傲慢和自信的人簇擁著走在教學樓寬大的走廊上。走在前麵的,是一個身著剪裁合身的西褲和絲質的荷葉邊襯衣的年輕女人。衣著看起來專業自信而又顯出女性的優雅,頭發挽起,皮膚細膩而白皙,臉上平靜的表情襯合她冷清而高雅的氣質,細致的五官看起來有著驚人的美麗。


    “傅董,這邊……”負責校園管理事務的副校長一邊為歆妍帶路,一邊講解著學校的狀況,“這棟教學樓去年才開始投入使用,以前的那棟已經沒辦法滿足我們的要求,現在隻做教輔的用途。這棟教學樓采用了……”


    歆妍漫不經心地聽著副校長背書似的講解。這棟樓建得真好,在走廊上可以遠眺大片大海,遠遠對岸珠海的陸地看起來像是海上的海市蜃樓,非常精妙。歆妍繼續走路,眼角的餘光看見旁邊的教室——第一排的桌子上倚靠著一身淡紫色碎花小裙。傅歆妍不自覺地停下腳步,斜斜地向前走去,站在門口想要看清是不是那個在廣場上一瞥而過的喂鴿子的女孩。


    她應該想到在廣場上見到的人,必定是這個學校的學生。不過實在是十分湊巧,隻是這麽隨意的走動也能再撞見。那個孩子似乎總是那麽生機勃勃呢,雙手握拳似乎在和同學辯論。傅歆妍邁著不緊不慢的步伐靠近,隻是,停下一聽,就聽到了那番“天鵝落毛”的言論。


    歆妍知道眾人又忌又羨她的身份,連這個不認識她,沒見過她,沒有任何利益衝突的孩子,也是這麽看待她的嗎?她傅歆妍什麽時候變得可以任意被人評判了?


    歆妍怒極反笑,拍手,冷冰冰地道:“很好的演講,說得很好!每個人都有他生活的軌道,在各自的軌道上努力。這本沒有可比性,在什麽軌道上生活,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和努力。想要躍出原有的軌跡,自然要付出百倍的努力,這位同學有空針砭時弊、控訴不公,怎麽不多做努力!”


    傅歆妍原本就有著冷然的氣質,加上長期的教育和生活環境賦予的領袖氣勢。讓她這番刻意冷清的話,顯得非常攝人。身邊跟隨的眾人看著這個全身散發著這樣冰冷的壓力的女子,心裏都暗暗驚訝。小看了這個年輕後輩,在冷靜的外表下竟是這樣的壓迫人的氣勢。


    這下真的是眾人噤聲了。


    而剛才聽見聲音轉過頭來,就被劈頭蓋臉地吹了一陣北極風的曉楊,卻是因為看見了眼前的人而噤聲,完全不知道要辯駁。眼前的這個女人很年輕,最多也像是剛大學畢業的女生。長得非常的美麗,不是那種很鄰家女孩的美,是一種五官精致組合在一起更是美得賞心悅目的美。如雲般的秀發,筆直秀挺的鼻梁,小巧的櫻唇,還有細致白皙的皮膚,光潔的臉上挑不出一點瑕疵。是一個無論用什麽樣的標準和眼光評判都會是貨真價實的大美人的女人。


    比例完美的身材,美麗的臉龐,出眾得體的穿衣打扮,還有如同天籟一般的嗓音。曉楊覺得自己已經看呆了,好漂亮好有氣質的女人!美得令人不能直視,但又移不開視線,突然的出現,和周圍人的氣質完全格格不入。背著光站在光影裏,卻如此的顯眼,就像一個出現在光影中的女神……


    傅歆妍說完,也不做停留,直接轉身走人,纖細修長的身體消失在教室門口,高跟鞋在大理石的地板上踩出清脆而穩健的聲響。曉楊繼續看著那同樣優美的背影離去,發呆直到教室後半部分整個炸開鍋來——


    “傅學姐啊……”


    “你瘋了!那個是董事長!”


    “果然是平民啊,根本不懂!”


    “在背後批評人,而且還是董事長……”


    ……


    曉楊終於搞清楚自己剛才對上的是什麽人了。曉楊知道自己的口才是不錯的,沒有能言會道的嘴巴,她那年也不能在眾多的麵試者中脫穎而出,申請到這個學校的學位和獎學金。但是曉楊也知道毫無顧忌的說話,隻能給自己帶來麻煩。經常是沒心沒肺地說,說完了又後悔不迭。


    看吧,她無數次警告過自己這張嘴,她不是立誌要做一個低調的透明的學生嗎?她隻是想平平安安地混一個學位而已,怎麽現在才第一次見到這個董事長,就因為這張嘴結怨了!這是怎麽搞的!曉楊坐下來趴在桌麵上,能不能就此裝死算了……


    ※※※※※※※※※※※※※※※※※※※※※※※※※※※※※※※※※※※※※


    南澳學院的這間餐廳在一塊填海造出來的平台上。蜿蜒的石子路連接著校園的主幹道,路邊是歐洲古典風情的一人多高的街燈,街燈下麵放著木欄柵拚成的花格,種著一些紅紅黃黃的不知名的花。餐廳是一個半開放的建築,既有能讓海風穿堂過的大堂,也有燈光請調佳的小室。學生大多是有錢人,所以學校的設施也毫不吝嗇。


    餐廳外麵的平地上,和不遠處的一片小海灘上,撐起許多大太陽傘,傘下是漆成黑色的金屬架子玻璃桌麵的小餐桌。四個年輕人和平常一樣坐在一起談笑吃飯,他們經常在上完課以後約在這個地方聊天嬉鬧。溫純笑著總結了一句剛才她說的話:“所以啊,真的不能在背後講人家。十年也不可能出現一次的人,你一講,他就站在你後麵……”


    一句話講得大家都笑起來。特別是一個穿格子襯衣、長得不太高的男生,笑得噴飯,頭抵在桌麵上拚命地捶,“哈~嗬嗬,冬傑,你家曉楊真是一塊寶!她能做的事情真不是誰都能做!傅家人最重麵子了,曉楊敢在背後罵她……”


    “威廉,你就別再說了,這個也能拿來驕傲的嗎?你嫌我還不夠膽戰心驚的是不是……”曉楊撫著額做暈倒狀。後來陸陸續續地聽了許多關於傅家那個大小姐的事情。據說她不是無所是事的第二代,以雷厲風行的作風見長,仍在讀書的時候就參加過集團的一些並購案,手段十分犀利。據說她知書達理會做人,朋友遍天下,但是對對手也是睚眥必報,對惹她的人要整到夠本為止。


    其實多少也能看出來。這個傅家小姐接管南澳學院以來,這麽短的時間,已經做了一些比較重大的改革。當然大部分是好的,但是突如其來的改變,難免鬧得師生中間叫苦連天。然而即便如此,她做的那些新規定,還是按照她的計劃實施了,至少她的目的是達到了,不能不讓人佩服。


    那個被叫做冬傑的年輕男生伸手牽住曉楊的手,爽朗地笑開來:“嗬嗬~曉楊你就別擔心了,你又沒犯什麽錯誤,傅董事長也不能拿你怎麽樣。再說你那番話也算……呃……特殊的‘就事論事’她那樣的人,怎麽會和一個學生計較。”


    曉楊笑看著這個和她拍拖將近一年的人,也牽住他的手和他交握在一起。冬傑是一個很優秀的男孩子,體貼又溫柔,父母都是大律師,冬傑本人也是溫文爾雅非常有風度。曉楊看向冬傑笑得好看的臉,但是一想到……又忍不住泄氣,趴在桌上。


    那個偉大的傅董事長在那天以後完全沒有計較過自己出言不遜。那是因為她這隻無名雜草上的無名草蜢,根本不需要她高抬貴指,就已經被人指點得到處亂跳了。曉楊拿起放在背後的帆布大包,對坐著的幾個人揮揮手:“我下午要幫宣傳部的人,畫一整麵牆的海報,這也算後遺症之一啦!我走了,各位bye~”


    曉楊手提小桶,懷裏抱著兩塊畫板和各種顏色的,卷成一卷的畫紙,畫紙上麵還雜耍似的顫巍巍地疊放著若幹瓶顏料。這裏高昂的學費不是曉楊的家裏能承擔的,還好學校有著名類繁多,而且數目都不少的獎學金。心無旁騖的學習態度,和曉楊刻意的進取,每年都能申請到一兩個不同種類的一等獎學金。其中就是一個什麽熱心社團活動啦,做出巨大貢獻之類的獎學金。


    為了那即將到來的校慶,學生會的宣傳部變得十分的忙碌。再加上前段時間社團辦公室的搬遷和改建,讓積累了一大堆的事情沒有完成。曉楊對自己被指派畫一大堆的宣傳海報十分的無奈,這個學校的學生們雖然平時驕傲得讓人受不了,但是不得不承認,他們大多數多才多藝,最起碼比她這個畫畫隻得兒童水平的人要好得多。


    嘖,但是那些人,一下課就不見人影,要幹活的時候永遠隻剩她。雖然她也是出於獎學金的目的,但是那些人就不會學習點什麽叫“為人民服務”麽?曉楊一邊自言自語地嘮叨,一邊東張西望找宣傳組的新場地。不是說在辦公樓頂層找了個空間很大的,足以鋪開海報的房子麽?走了半天也沒看見。


    咦,有了!曉楊看見一間打開的房門,很大很大,隻是地方淩亂。地上擺著許多未拆封的箱子,牆角堆著幾幅包好的畫,靠近窗的地方有個很大的會議桌,桌上堆著幾卷白紙。滿地的亂,加上這張大大的會議桌,沒錯啦,就是這裏!他們所說的宣傳組的新辦公室!


    曉楊幾乎快維持不了平衡,走到桌前,微微蹲下,將手裏的桶往下放,嘩啦啦地桶裏的畫筆、調色盤、紙鎮、雜物等等散了一地。曉楊也沒空管,再把紙啊瓶子啊什麽的一股腦全部扔在桌麵上。


    “呼!”曉楊叉著腰呼一口氣,“好吧!開始啦開始啦!我畫,我畫!”曉楊豪氣萬千狀地鋪開畫紙,擼了擼雙手衣袖,手執一罐紅色顏料,一手拿畫筆,給那個巨大的校徽圖案填充顏色。


    畫著畫著,曉楊的心情大好起來,在這空曠沒人打擾的地方,專心地忙碌一件事,慢慢地眼看著它完成。還有什麽比這個更開心的事?曉楊一邊畫,一邊開心又得意地哼起自己亂編語調的歌曲:“傅大人傅大人難不倒我,獎學金獎學金統統飛來~~”


    曉楊半趴在桌麵上,不住地扭動身體,嘴裏哼哼著歌。正在陶醉中,突然身後的一道不知道通往哪裏的小門,傳來“喀喇”一聲,緊接著就是一句冷冷的斥責聲:“你是誰?你怎麽在這裏!”


    曉楊被聲音嚇得一驚,轉過身來——哇!傅,傅……


    “我!我……”曉楊睜著眼睛,小倉鼠似的眼神看著傅歆妍蹙起的眉頭和陰沉不善的臉色,頓感一陣北極風呼呼地吹過!曉楊一緊張,想挪開一步逃開那種強大的壓迫感。於是,慘劇就那麽發生了——


    曉楊往旁邊移動半步,不料旁邊是靠著幾個大大的陶藝花瓶,給曉楊一碰,倒在地方發出巨大的聲響。曉楊受驚不已,趕緊移回來想要跳開花瓶落下的地方,結果慌亂中拌到了地上放著的一個紙箱子——


    “啊——”曉楊頓時體驗了自由落體的快感,驚恐地大叫出聲,丟開手中的畫筆,想要抓住什麽依靠。說時遲那時快,曉楊在失去重心的一瞬間慌亂地一伸手,一個依靠立馬給她抓住了——


    “啊——”又是一聲驚呼,但這聲更高亢驚訝的驚呼聲,不是來自曉楊。因為她抓住了在她右手邊的一團軟軟的東西,然後整個重心往右邊,麵朝著那個“依靠”倒下。傅歆妍驚叫一聲,就被曉楊整個人重重撲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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