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朝,陳濤拿出了對李繼成瀆職案的處理方案。


    不少人的目光都裝作不經意地向丞相所站的位置瞟了一眼。


    這李繼成說是丞相一手調教出來的並不為過,當年丞相與李家尚有姻親關係時,對這位李家的舅爺可是費了不少心血去栽培的。


    如今,就算時過境遷,但是看在兩個兒子的份上,大家覺得丞相應該不會沒反應才是。


    開華帝的目光移向丞相。


    孟明遠抱著笏板出列,“啟奏陛下,臣倒覺得此案隻一個吏部的小小郎中就能翻出這樣的風浪來,實是匪夷所思了些。想來,中丞大人查案的方向是有些問題的。”


    “相爺莫非是說下官查案有誤?”


    孟明遠光明正大地點頭,“本相確是此意。”哥不暗地裏給你動手腳,哥光明正大地給你使絆子。


    要查?


    行啊,查就來個大的,查就查個徹底,到時候吏部那幫人不對你丫的恨之入骨算哥便宜你了。


    吏部這是能輕易動的地方嗎?


    動就是塌天的大事,官場上的人事變動關係到方方麵麵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吏部關係交錯複雜。


    誠然,吏部是個捷徑,隻是這個地方即使是當朝天子都不敢輕易對它動大刀的。


    本來是想看你自己慢慢玩死自己的,不過,你太急功近利了,不擇手段到讓哥都不能淡定圍觀下去了。那索性就幫你一把推波助瀾一下,讓這台戲更精彩一點點兒。


    至於,最後誰家倒黴?


    那就誰攤上算誰唄,不用怨天尤人。


    “那下官請問相爺,此案要如何查法?”


    孟明遠看著他微微笑,“中丞大人,你是禦史台的中丞,查案的事還用本相再多費唇舌嗎?那豈不是讓人說本相太剛愎自用,目中無人?”


    陳濤:“……”


    百官:丞相不保持緘默,事情危險!


    “更何況,這李繼成曾經與本相有舊,本相若插手,恐落人口實,所以此事還是要偏勞中丞大人多費心思,務必將事情查個水落石出,將那一幹國之蛀蟲繩之以法。”


    百官:相爺要放大招了,有點兒冷!


    “既然相爺對此案結論存疑,下官自然要回去再重新調查,必定解了相爺疑惑。”


    “那就最好,”孟明遠說得慢條斯理,“這世上有些事,必是得清楚明白的,而有些事卻不妨糊塗一些。”可你該糊塗的地方不糊塗,該清明的時候又糊塗了。


    太過急功近利加短視了!


    哥都已經一再推遲回朝之期,你丫也不能抓緊最後的機會一飛衝天,太令人失望了。


    今日殿上一番針鋒相對,接下來便是官場上的一場雞飛狗跳、風聲鶴唳……


    牽扯的人越來越多,旁邊又有一朝宰輔不動聲色地盯著,你敢循私?


    不好意思,宰輔大人有得是說辭等著質問你。


    陳濤已經是騎虎難下,隻能硬著頭皮走下去。


    原先大家一直覺得丞相這貨真不是個東西,現在卻突然發現,其實丞相這貨還真是個不錯的家夥。


    所以說,有對比才會有滿足,人生總是在對比中的圓滿的!


    惹眾怒的下場通常都是不樂觀的,而陳濤剛好就一不小心惹上了眾怒,陳家成為了百官公敵。


    一旦成為公敵……這就更熱鬧了!


    開華帝跟丞相是一對死鐵的棋搭子,這是眾所周知的。


    近來,丞相輸棋輸得不亦樂乎,輸得開華帝簡直都想拍他了。


    “孟明遠,你這是欺君。”還是明晃晃的,你丫的輸棋能不這麽光明正大的假嗎?


    “聖上,臣近來被一些事弄得心神恍惚,實不是故意的。”丞相大人自有自己的說辭。


    呸,朕要信你朕就是傻子。


    你精神恍惚?


    你丫天天抱著個笏板在朝上看人互掐,看得就差搬個凳子要壺清茶,磕著瓜子圍觀叫好了。


    “陳濤這麽查下去,朕的臣子還有清廉之人嗎?”


    孟明遠這個時候說了句後世特別流行一句話給開華帝聽,“聖上,官場之事,本就是不查人人都是清官,一查個個都有汙點。”


    開華帝瞪眼。


    孟明遠不為所懼,繼續道:“有道是‘人無完人,金無足赤’,誰都不是聖人,即使是聖人還有三分錯呢。所以考核官員是不能拿聖人的標準要求他們的,這樣的話,金鑾殿上隻怕將空無一人。”


    開華帝不由頷首,丞相所言極是啊。


    可是,那陳濤弄到如今的局麵,他自己已經收不了手了。


    “聖上,如今隻能旨由上出了。”你這一國之君說句“停手”不停都得停了,雖然你丫心裏如今已經被自己這幫臣下傷得不輕,但誰讓你是皇帝呢?忍著唄。


    開華帝一聽就惱了,“那混蛋惹出來的亂子,難道讓朕給他擦屁股?”


    孟明遠慢條斯理地落下手裏的棋子,心說,你是最級大boss,再爛的攤子你也得負責收啊。


    開華帝一瞥棋盤,更惱了,指著自家丞相的鼻子罵道:“孟安之,你就是這麽忠心侍君的?朕屁股都坐在火山口上了,你竟然還敢贏朕的棋?”


    孟明遠一本正經地道:“臣方才被聖上一罵,心神歸位了。”


    艸!


    大慶朝的一國之君忍不住在心裏暴粗口了,這貨……這貨……簡直豈有此理!


    不過,幾天後,朝議的時候,開華帝終於得到了內心的平衡。


    因為陳濤那混蛋竟然有本事將事情引到丞相的身上,雖然不是丞相本人,但是是丞相娘舅家的表哥。


    讓你整天看別人笑話,今天笑話到你家了,朕看你怎麽辦?


    “既然陳大人證據確鑿,那麽便依法辦理好了。”哥跟那幫混蛋有個毛的關係,當年早就讓那不知深淺的舅舅激流勇退了,他偏偏還把兒子給拱上來。


    人如果自己要找死,別人攔著那就太不識趣了。


    朝堂有片刻的寂靜。


    狠!


    丞相果然夠狠!


    你查出來了?


    行啊,辦吧,本相可是光風霽月,兩袖清風,不會循私包弊的。


    一朝丞相都這麽做了,那麽案子裏牽扯到的陳姓之人——廢話,還不一同照此辦理?


    不得不說,丞相這一手,簡直大快人心!


    再沒比這更通體舒暢的了。


    辦來辦去,最後中丞大人將自己也辦進了大理寺監牢。


    對這樣的結果,孟明遠並不感覺意外。


    所謂千夫所指,無疾而終!


    陳濤本人再潔身自好,也不能保證身邊之人個個奉公守法。保不齊就有個枉法的如親姨表什麽的,這都太正常了。


    你把別人整得灰頭土臉,又一下得罪那麽多人。正所謂團結力量大,都不用私下聯合謀劃,簡直都跟心有靈犀一樣默契極了。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


    就這麽眉來眼去的,互表衷情神馬神馬的,一切自然就水到渠成。


    陳濤妥妥地躺到了自己挖好的墳坑中。


    看到一身正紫相袍的丞相大人如朗月清風一般步入大理寺這處監牢之中的時候,陳濤的感受很複雜。


    獄卒搬來了交椅請丞相入座。


    孟明遠泰然入坐,仿佛這裏並不是陰暗冷僻的監牢而是光明幾案的明堂之上。


    陳濤端坐在牢內的幹草之上,直直地看過去,“相爺是來看下官笑話的?”


    “本相沒這麽無聊。”哥一堆公務等著要處理,對了,還有你這個家夥惹出來的混亂還得哥負責收尾。


    這場熱鬧看到最後,哥還是跑不了清場的任務,真淡疼!


    “那相爺為何而來?”


    “為你那心中的不解而來。”孟明遠開門見山。


    陳濤心頭一震,“相爺——”


    孟明遠卻沒有看他,目光落在牢房角落一處正在結網的蜘蛛身上,聲音淡淡的,以一種平鋪直敘的口吻道:“你是本相一手提拔上來的,你身上的優缺點本相一直很清楚。”


    陳濤此時對許多事也看明白,想透徹了,聞言不由苦澀一笑,卻沒有說話。


    “你有革新的衝勁兒,這是本相看中你的地方。”


    “下官已經知道了。”


    “曆朝曆代革新都要付出極大的代價,甚至是血的代價,最後甚至還不一定能夠成功,而革新者的下場往往更不幸。”


    陳濤默默點頭,他已經有切膚之痛。


    “相爺從不主動去變革,所有事都是為勢所迫,相爺隻是順勢而為罷了。對於官場沉屙,相爺一直視若無睹,甚至於縱容……”他痛恨這樣的朝局。


    “所以,你想由自己取而代之,認為隻有坐到了首輔這個位置才能讓自己大展拳腳?”


    他確實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遺憾的是他失敗了。


    “現在呢,你還這麽想嗎?”


    陳濤搖頭,一個人的力量始終太弱了,即使他的身邊也有和他一樣誌向的人,但他們的力量太薄弱了。


    “你做什麽,怎麽做,那是你的事,本相能做的隻是給你一個合適的舞台。”孟明遠話音微頓,“可你不該對本相的父親下手,這有欠光明,有違天道。”


    陳濤不語。


    “你既如此不想按部就班,那本相也隻有成全你,可你升任中丞之後又做了些什麽呢?”


    陳濤麵色突然發白。


    “本相原以為你會勵精圖治,拿實力奪了這丞相之位,可你卻汲汲營營地隻想拉本相下馬。本相若真下台,你便真的是身處風口浪尖之上,這些年若非本相護著,你以為自己升得到這樣的位置?”孟明遠一字字一句句詰問。


    陳濤低下頭去。


    “你看不上本相的順勢而為,不明白成大事‘勢’在其中的厲害關第,不懂水到渠成之法其實最合天道。


    本相坐鎮這首輔之位,護你十年,十年之期可讓你鋪路設基,一步一步實現你想做的。”


    陳濤豁然抬頭。


    孟明遠卻依舊看著牢房一角,“首輔之位本就是個靶子,不過是看誰承受力強罷了。你看不上本相的庇護,想自己撲騰,也由你。


    可你得到了什麽結果?


    身陷牢獄,縱再有為國為民的才學和抱負,不過一紙空談。


    你連自己都保不住還想為國為民做些什麽?”


    最後,孟明遠長歎一聲,“陳濤,你辜負了本相一番提攜之意,用盡心機將丞相之位推得離你越來越遠,也讓本相無法自這紛繁的朝局脫身。


    ‘采菊東蘺下,悠然見南山’這樣的日子,本相還得繼續奢望。”


    陳濤早已說不出任何話,有些事他在牢中也曾懷疑過,但卻遠沒有丞相親口承認帶給他的震撼大。


    “陳濤,人有時候得學著感恩,別總把別人當成自己的對立麵,否則你會活得很辛苦的。”


    “下官錯了。”陳濤終於伏身跪倒在地。


    “本相難得與人談心,可惜這樣的談心本相真是不想有。同朝為官多年,本相能為你做的隻有這點了。”讓你走得明明白白。


    “陳氏一族——”


    孟明遠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爾後起身步出這間牢房,再沒回頭看一眼。


    陳濤麵如土色。


    是了,他明明知道的,相爺常常是順勢而為,如今的勢陳家已經是難以保全了。


    謀害了丞相之父,揪出丞相隱痛,他果然是做足了蠢事。


    丞相甚至不需要多做什麽,隻需袖手旁觀他便會自招果報,萬劫不複。


    悔之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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