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報複


    常笑生平第一次被人氣得睡不著覺,躺在床上翻來覆去。


    尤其一想到她那四萬字的存稿,覺得整個世界都是黑的,比黑夜更黑的黑,比小說裏所有男主角的眼珠都黑,什麽都沒有她此刻的心境黑!


    季曉桐!季曉桐!季曉桐!


    她終於明白和|為何總是一副咬牙切齒狀,不過她屬性為忠。想她做人一向不輕易動怒,也從不記仇,如今竟被人氣得腸子都糾纏在一起,睡之前蹲在廁所裏連一個屁都沒放出來。


    季曉桐啊季曉桐,要不是宿管阿姨關大門,她早就兩翼插刀殺了過去!


    倩倩和容蘭其實不理解她的苦,隻是覺得四萬字這個數字挺嚇人,平日裏憋一篇3000字的論文已經絞盡腦汁……


    但她倆也無能為力呀,隻能拍拍她肩膀,以示安慰。


    常笑一千零一次輾轉後,聽到倩倩微微的呼嚕聲,容蘭滋滋的磨牙聲,越想越窩火,愈發覺得此仇不報她誓不為人!


    第二天早上,常笑頂著黑眼圈從床上爬起來,還是嚐試著再開一次電腦,結果怎麽也進不了主界麵,反正一開機就“滴——”發出刺耳的聲音,按什麽鍵都不靈。


    她崩潰一個晚上,已發泄了點悶氣,如今還算淡定。


    隻見她再次拔了電源,麵無表□□往外走。


    容蘭看她臉色不對,才意識到事情真的大條,趕緊和倩倩打了個眼色,突然一左一右的勾住她手臂,拖住她的腳步。


    容蘭堆起笑容,討好的道,“笑笑,我請你吃你最愛的牛腩麵好不好?”


    “不好。”


    倩倩也迸出一句,“那你陪我去吃我最喜歡的過橋米線好不好?”


    “不好。”


    “……常笑……”容蘭聲音突然軟了下來,夾帶著濃濃的擔心。


    常笑頓了頓,吸了口氣,才輕輕掙脫她們的手臂,回過身來看著她倆淺淺一笑,“沒事,我現在很冷靜。”


    “唔……”倩倩語氣裏帶著重重的不信任。


    她又吸了口氣,加深笑容,“保證不以武力解決問題。”


    容蘭皺著眉頭問,“你不會真去找季曉桐吧。”


    常笑笑容頓失,凝著臉。


    容蘭突然意識到什麽,以為她還為相片曝光的事情難受,抿抿嘴道:“沒事沒事,你雖然不漂亮,但每張相片那站姿那側臉那氣質,都是一流的英姿颯爽!”


    “……”


    倩倩以“你是笨蛋吧你這能叫安慰麽”的眼神推了推容蘭,回頭看著常笑歎了口氣,極少見她這麽認真的表情,不知怎麽覺得這樣的常笑還挺嚇人,有些遲疑的開口,“也沒證據證明一定是他做的……”


    她拍拍她們,露出一個笑容,“早上這節課記得幫我請假。”然後又眯了眯眼睛。


    常笑側臉看起來還真的蠻帥的……


    容蘭和倩倩心裏宓南搿


    **


    季曉桐是計算機係的,這是公開的事情。


    常笑帶著“無知”的表情先去係辦公室問了一下季同學是哪個班的,虧得他名氣大,她輕而易舉得知了欲知訊息。然後花了半個小時踩點,詢問了幾個人,得知他周三早上一二節沒課,便又輾轉找到他所在那棟宿舍樓,提著嗓子光明正大在樓下吼:


    “季曉桐你下來!”


    你tm給她滾下來!


    季曉桐宿舍就在二樓,常笑心想憑她的嗓音,不可能聽不見,就是聾的也得把他震醒來。但不得不佩服整棟樓的睡眠質量,她吼了很長一段時間,目標樓層才有動靜。


    這一動靜不得了,早聽聞計機學子日夜顛倒、熬夜打機的人不在少數,此舉明顯激怒了一眾通宵至今,才剛入夢的男生,陸續有人在宿舍裏怒吼了幾句吵什麽吵。


    從二樓上至六樓。


    後來終於有個人穿著短褲,赤著膀子,從某宿舍跑出來看情況,直到瞄清楚了她,才抓了抓亂糟糟的頭發,衝屋裏吼,“季曉桐找你的!”


    又補充了一句,“男的!”


    “……”


    常笑片刻無語,索性放開嗓子吼,“季曉桐你就一縮頭烏龜膽小鬼,屁大的膽子豬腦袋,你下來!”


    又是一番沉寂,就當她清了清嗓子,氣沉丹田,再欲發聲的時候,突然——


    “媽的你再嚷嚷,我就揍扁你!”那宿舍門猛地被一腳踢開!一男生穿著件寬大的t恤,氣勢洶洶的衝出宿舍,衝至圍欄邊指著她怒吼。


    一副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架勢。


    是季曉桐……果然脾氣不好。


    常笑第一次faceface看清這張臉,論壇上有幾張照片已經把他的臉拍得很精致,但真正瞅見本人,才知道原來沒有借光借位沒有藝術成分,他也能長得這般……


    唯美。


    據說四分一的混血血統,讓他五官較一般人深邃,鼻梁高挺,眉鬢飛揚,透著意氣風發的樣子,頭發細薄自然蜷曲,耷拉至眉宇之間,讓人不自覺望向他迷人的深棕色雙眸。


    常笑頓了頓,帥是很帥,但她對太帥的人不感冒。甩了甩頭發,終於平緩了嗓音道,“你下來。”


    “你——”季曉桐本是想破口大罵,已望清楚她,意外的安靜了幾秒,但還是不耐煩的樣子,隨後嗤了聲,“是你。”


    她點了點頭,然後說,“是我。”


    他微微蹙眉,“真是女的?”


    “如假包換。”


    兩人沉默了一會,她才接著撥了撥帥氣的短發,“我在操場等你。不來……”又是歪頭想了想,“我每天早上來吵你。”


    季曉桐明顯頓了頓,驀地大吼,“……瘋婆子!”隨後轉身又一腳重重踢開宿舍門,回去了。


    **


    季曉桐果然來了,常笑滿意的笑。


    她的解決方法很簡單,一元錢硬幣往天上一拋,掉在地上看正反。若是字那一麵,季曉桐繞操場跑50圈,跑完了還得和她道歉。


    400米的標準跑道,說白了就是兩萬米。


    她覺得,既然所有的事情起因於季曉桐那個賭注——那麽,再賭一次,結局交給上天決定。


    季曉桐不但來了,他全宿舍都來了,身後還跟著很多看熱鬧的,浩浩蕩蕩的隊伍。聽完常笑的話,季曉桐皺著眉頭問,“若是公那麵?”


    身後已經議論紛紛,都被賭注嚇唬到了。


    她撥了撥被風沒怎麽吹亂的頭發,突然露出個蒙娜麗莎的微笑,“不可能,因為你是錯的。”


    “……”這句話自然刺激了季曉桐,原本沒打算玩這個,但卻是昂昂頭半眯起眼睛道,“那我就讓你知道什麽是對的!”隨之一把奪過硬幣,迅速而率性地往半空中一拋——姿勢還是很唯美。


    草地卸去了硬幣落地時清脆的聲音……


    骨碌骨碌……


    ……


    落地後眾人趕緊圍上去瞧,呃……


    顯然,上天在這一刻還是選擇了常笑——她的女性直覺在某些時刻非常的準。


    季曉桐頓了頓,突然一腳踢開硬幣,眯眼望了眼常笑,驀地抽了抽嘴角。


    常笑臉上的那是一種很欠揍的表情,完了還帶著點語重心長,“說了,你是錯的。”接著很認真的看著他,“不過五十圈。”


    這明擺著是挑釁……


    眾人變把目光紛紛移向季曉桐,他吸口氣,食指比了比她,穩了穩情緒,最後點了點頭咬牙切齒的道,“你有種!”然後像是有些賭氣地拔腿跑向跑道。


    常笑望著一群看熱鬧的人,慢慢把短袖往肩頭擼了擼,腦子一發熱,目光堅毅望著他們,慢慢地道,“讓你們看看什麽叫做‘不外如是’。”


    接著就跟在季曉桐的後頭,也跑了起來。


    察覺到身後的騷動……唔,她背影該是如何的“及上千軍萬馬,猛回頭喝退各路諸侯”,又該是怎樣的“喜煞萬馬千軍,轉回頭嚇退百萬雄師”……


    所以說,她喜歡這種逆轉之後的心情。


    常笑一直跟跑在季曉桐身後,然後望著他的後腦勺心裏想,所謂才能,若論個“全”字,她自信不輸給任何人。


    想她上頭那三個哥哥非常強勢,打小擔心她被欺負,從來是卯起勁來傳授本事。


    常歡更是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每天帶著她晨起長跑,所以這麽多年來,她身子骨異常健康,向來是“不用一蘋果,醫生遠離我”。因而軍訓小小苦楚,本就是若等閑。


    晨跑之習延續至今,她從未忘記二哥的諄諄教導。軍訓代表新生宣個誓有什麽了不起。


    五十圈甚是艱難,太陽當空照,汗滴埋進土。


    她咬著牙終於拖著沉重的腳步邁過終點線的時候,全場寂靜得沒有一絲聲音。


    她重重地喘著粗氣,盡管累得隻想趴下,但還是頑強支撐著自己沒倒,回頭瞄了眼還在四十八圈掙紮的季曉桐,抹了抹汗水,露出一抹勝利的笑容。


    方才快他一圈再超越他的時候,斜眼瞄了眼他豬肝似的心有不甘竭盡全力卻無能為力的臉色,心裏的爽快勁就甭提了。


    再瞥過去季曉桐也是遠遠望了過來,她當即驕傲地昂起了頭,挺起了胸。


    跑道內還幾個家夥跟著他,興許是助威,或許是勸說什麽,便瞅著下一刻——季曉桐那家夥居然違背約定,一個人脫離了跑道……


    跑啊跑……


    跑啊跑……


    跑沒了。


    常笑在風中呆滯了三秒,驀地瞪大眼睛,更加用力地喘著氣,再回頭瞄了眼圍觀的人群,義憤填膺的想尋求見證,不料……


    人也都沒了。


    ……


    常笑石化了……


    數秒後她才艱難地挪了挪虛軟麻痹的四肢,頹然倒在草坪上……沒忍住罵了句王八蛋,忿忿的想著,他不道歉,這事沒完。


    5.親吻的感覺


    常笑癱在床上,一動都不想動。


    盡管撐完全程,盡管有優良底子,她還是覺得自個的腿廢了,全身都沉甸甸的,好難受。


    水……


    口渴啊……


    打滾,不想動……


    水……


    “據知情人士透露……計機係季曉桐……電腦……今夜被黑……”倩倩突然自電腦麵前冒出一段話,“季曉桐電腦今夜被黑!?”她猛地又強調了一遍,聲音明顯震驚,季曉桐既然號稱c大計機才子,自然有他過人之處,因而小姑娘猛地站起來指著電腦尖叫,“快看快看,論壇上出現的帖子!!”


    容蘭聽聞後,雙掌摁著麵膜,在對麵床突然彈起來,望望常笑因嘴巴不能張太大而導致聲音模糊,“你還有這本事?”


    本事個屁,她電腦還沒修好。


    但沒多會常笑突然又快樂了,人賤果然有天收,幸福原來這麽簡單……


    幾費周章爬起來喝了口水,舉杯,“英雄啊。”


    倩倩卻是望著屏幕,久久道了句,“我預感一場風雨即將來臨……”


    **


    常笑歇息了一個晚上,早上睡醒了下床,還是痛得咬牙切齒。


    昨夜為了和季曉桐爭口氣,前半程保留實力,後半段拚了蠻勁,如此高強度演出果然不是人幹的事,如今拉扯著一根根神經都像被人用來彈過棉花似的,腳都有點顫抖。


    恰逢手機又響個不停,她“嘶——”抽了口氣找了張凳子坐下,才接了電話。


    餘非在電話那頭平淡的開口,“出來鍛煉身體。”


    噗——常笑差點沒吐血,深吸兩口氣,吼了句,“出你個大頭鬼!”


    餘非輕輕笑出聲來,對她的暴躁置若罔聞,“你先下樓。”


    “我不!”


    “美人。”他突然喊。


    “……”


    “美人,來。”


    “……”常笑這輩子最受不了就是餘非叫她美人,乍聽之下像是莫大諷刺,然而他語調認真,微帶調侃,偶帶調戲,害得她每每三分酥麻,時不時幾分麵紅耳赤,好比一隻剛進蒸籠的鹽酥雞。


    啊啊,受不了,她驀地咬咬牙,“閉嘴!”


    “三分鍾哦。”他像是篤定她的妥協,放柔了聲音,又笑了笑。


    常笑於是鬱悶的開始刷牙洗臉,不知道為何跑完步連手臂都覺得疼,還腰痛屁股也痛,也不知道為何老向餘非那家夥妥協,就好比鹽酥雞和嘴巴,她一定是被咬的那方。


    換好衣服什麽的下了樓已經過了十來分鍾,瞥見餘非站在老地方……


    ……初升的陽光明媚動人,透過樹葉斑駁的投射在他身上,安靜的麵容,骨子裏就透著股風清雲舒人閑淡的意味……


    她看得微微一怔,緩回神才癟癟嘴喚了句,“餘非。”


    餘非。


    她突然覺得心裏湧起股暖暖的意味……其實,與其說他奇怪,不如說他特別,但若要說他特別,又不如說他獨特。


    至少在她心裏,如是。


    餘非回頭看她,嘴角的弧度似笑非笑。然後他雙手插袋慢慢的前進,像是故意沒搭理她。


    她瞪了他背影一眼,還是跟了上去。


    他走路一向很慢,慢悠悠的步伐,慢悠悠的笑容,循序漸進的處事方式,一點一滴的滲透。過了會他開口道,“你昨天沒贏。”


    “我也沒輸。”常笑忿然,那家夥怎麽也跑了四十八圈,今天不癱瘓也是個半殘廢,不是誰都有她這身子骨,還有閑情逸致陪他散步。


    完了想了想又問,“g,你知道昨天的事?”


    “笨蛋。”


    笨蛋才陪著他一起跑。她自覺的把那兩字轉化為他想轉達的意思,癟癟嘴道,“不跑他以為我吃素長大的!”接著走向一旁的校道上長木凳,一屁股坐下,大咧咧地將兩腿分開放直,小心的壓了壓,然後皺眉倒抽氣,嘶……腿好酸。


    餘非站在一旁看著她毫無女性自覺的姿勢,也未表示反對,而是慢慢走到她身邊坐下,突然語鋒一轉,“什麽感覺?”


    “什麽什麽感覺?”常笑雙臂一展,搭在靠背上人往後一倚,籲了口氣望著他,一副不明所以的納悶模樣。


    他看看她,一雙清水翦眸,黑白分明。


    隻見他突然的、又慢慢地俯身下來,輕輕在她臉頰上印下一吻,接著緩緩離開,悠悠地道,“被親一下,是什麽感覺。”


    ……哦,季曉桐親的那一下。


    她眨了眨眼,聳聳肩,很平靜地回答,“沒什麽感覺。”


    ……卻是由始至終沒有再看他一眼。


    又坐了一會。


    常笑腦子裏,開始不自覺回憶了那個“輕輕地”觸感。


    明明輕輕的,卻仿佛能清楚的勾勒出他唇瓣的輪廓……憶起那柔軟的,那暖暖的溫度……


    ……


    她漸漸從沒什麽感覺變成好像有點感覺,然後變啊變的,突然整個人跳離椅子,又因肌肉酸痛引致彈起的動作有些扭曲……


    媽的,搞半天她剛剛烤了老久的鹽酥雞,居然是麻辣口味的。


    “痛痛痛……”她咧嘴痛苦的嚷嚷了兩句,依舊沒敢看餘非,而是揉大腿扶柳腰,繞首弄姿一顛一簸地跑了。


    難怪他一開始是約她出來鍛煉身體的。連心髒都給折騰了。


    餘非沒追。


    他淡淡地睨著她跑遠的身影,靠在椅子上闔上眼睛,輕輕勾唇說了句,“活該……”


    養了這麽久,居然被別人給親了。


    ***


    常笑第二次晚上睡不著覺,躺在床上翻來覆去。


    滿腦子都是餘非。


    以往寫小說,她頂多就寫到一點,然後趴在床上呼呼大睡,一覺到天明。如今親身體驗,才知道躺著睡不著是多麽痛苦的一件事,尤其是腦子裏還滿滿塞著一個吻。


    因為尚在慪氣,電腦還沒去弄,本是不想聞天下事,現在卻連個打發時間的東西都沒有。又輾轉了一番,突然手機屏幕一亮,界麵顯示來了短信息。


    呃……是餘非。她先瞄了眼時間,都快兩點了。


    通常入夜都習慣性震音,又怕吵到容蘭和倩倩,改為靜音之後打開短信:


    【睡不著?】


    罪魁禍首還敢出言挑釁……常笑幾乎可以肯定他一定是篤定她耿耿於懷,才故意來逗弄她。


    先是忿忿不平,然後摸了摸臉還是不自覺的想起那個……唉,她蹙眉思索了下該如何處理這件事,算是明白為什麽外國人都是金毛銀毛,因為把親吻當習慣,煩惱煩出來的。


    算了,也沒什麽大不了,餘非經常做一些她意料不到的事情,原因無他,尋尋她樂子。所以最佳的處理方式還是裝無知,自然過渡……


    點點頭打定主意,回複:【她已經睡得人事不省了。】


    【她睡著了,那麽你?】


    【餘非餘非,我是飛魚。】她發出莫名其妙的訊息後,然後又馬上補了一條:【你也沒睡?】


    【廢話。】她還沒回複,又立即收到一條短信,【想你想的。】


    常笑沒忍住“啊”一聲吼,把手機關機,電池也給拔了。


    不得了!今天餘非瘋了o(>_<)o ~


    沒多久容蘭模糊的聲音從對麵床傳來,“還沒睡?”


    常笑想了想,說,“這個禮拜六咱們去聯誼吧。”


    幫她找個命中注定的男人打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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