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最後一字落下,第五維霍然變色。


    見他眸光瞬息萬變,起身就欲去找鍾寰和徐子睿對質,我死死拉住了他。


    “不要衝動?或許其中有什麽誤會……”我不顧血液倒流的危險,伸手拽緊了第五維的衣角。


    第五維僵著身子,最終被我攔住了。


    看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我才深吸一口氣道:“至少,等你冷靜下來了再去?”


    第五維轉身,有些不可置信地看我:“穀微,你打算一直這樣鴕鳥下去?如果他們不來跟你解釋,你就一直當做什麽都不知道,即使自己被虐得體無完膚?”


    “……”


    我低著頭,眼淚簌簌而落。第五維一針見血,我無言以對。


    我怕去找他們,我昨晚甚至慫得不敢找他們當麵對質。


    我也害怕第五維去找出那個讓我無法麵對的真相。


    我不知道怎麽麵對,也不想麵對。我怕一麵對,我就徹底失去兩個我最在乎的人了。所以我情願當鴕鳥,自欺欺人,在心裏無數次對自己說,這之中或許有什麽誤會……


    “好,我先冷靜一下。你……鬆手,你還在輸液。”


    第五維看了一眼我迅速回流的血液,歎了一口氣。見我鬆了力,他終於撤開我的手,快速將我紮著針管的手放到被子下麵,然後目色複雜地看我:“穀微——,你整個人都在發抖。”


    我不知道第五維是什麽時候走的,我隻知道他在我這裏,默然坐了許久。


    意識又混沌了,我一直睡得迷迷糊糊的,腦子似乎總也不清醒,仿佛被夢魘住了,噩夢連連,耳邊有急切的女聲在輕聲喚我,“穀微,穀微”的一直喚,一定是泥巴她們給我送午餐來了。


    我想醒來,卻始終睜不開眼。


    徒勞一番後,我忽然不再掙紮了。我混沌地想,就這樣睡死過去,也好過清醒過來所受的煎熬。


    等到我終於醒轉的時候,已是夜色四合。


    “微微——”掀開沉重的眼皮,我看到的卻是我最不願意看到的人。


    徐子睿遞過我昨晚落在酒店的手鏈,目色複雜地看著我。


    徐子睿一臉憔悴,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渣,一抹不符合他年齡段的蒼色凝聚在他的眉梢唇角,他整個人顯得有些疲憊,似乎是守了我很久。


    昨天還和我最好的朋友同床共枕,今天卻又做出這樣一副深情款款的樣子,簡直是諷刺至極。


    我是越來越看不透他了。


    我閉上眼睛,此刻,我隻想將他隔絕在我的世界之外。


    誰知,關閉了視覺,聽覺卻更為靈敏。我聽到徐子睿輕輕拉近椅子,坐到了我床邊。


    他能撿到我倉促落跑時丟下的手鏈,以他的智商,應該猜到了我看到了所有不該看到的。


    雖閉著眼睛,我卻感覺徐子睿的眼睛一直注視著我。這讓我的假寐不自在起來。原來,不想麵對,也這麽辛苦。挺屍床上,我一動也不動,連呼吸都要控製好節奏,我身子一直僵著,僵得腰疼不已。


    我心裏難過,身體也難受,身心雙重煎熬。


    僵著難受,實在忍不住,我翻了一個身,卻將被子抖落下來,落到腰間。窸窸窣窣,徐子睿起身衣服的摩擦聲,在這寂靜的夜裏,顯得如此清晰。接著就是他幫我拉被子,掖被角,很溫柔的動作。偏偏這溫柔,一下子將我剛剛還憤然冷硬的心,一下子軟化。我委屈到不行。這種情緒,讓糾結鬱悶憤恨以及偽裝的冷漠都一一讓路。真不爭氣,眼淚竟然又開始在眼眶裏打轉。習慣真的是一件很恐怖的東西,它總在不經意間將我偽裝的堅強擊得潰不成軍。


    心裏這麽抗爭著,眼淚卻還是不可抑製地流了下來。


    可是,又不能當做什麽也沒發生過。


    我緩緩睜眼,木然看徐子睿一眼,又慢慢轉過了頭,留給他一個漠然的背影。


    見我做出一副逐客的樣子,徐子睿聲音陡然緊繃,頓了半刻,我才聽到他有些疲憊地說道:“微微——,昨晚……”


    等了這麽久,他終於要解釋了。


    可是,我卻不那麽想聽了。


    不等他說出那些不堪入耳的字眼,我搶先說道:“別說了,我都看到了……我們算了吧。”


    “……”


    分手的話一說,周圍氣壓劇降,我明明是背著徐子睿,卻感覺他灼然的目光緊緊盯著我的後腦勺,讓我有如芒刺在背。


    話一出口,我就有些喘不過氣來。


    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對徐子睿說出這樣的話來。


    在這靜默的幾秒裏,千萬個後悔在我腦中如彈幕般閃現。


    但下一刻,驕傲的自尊,讓我生生忍住了反悔的衝動。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劈腿的人是他,與其被他甩那麽悲催,還不如我自己主動提分手,尚且還能保留我最後的一點驕傲和自尊。


    不知過了多久,背後一片死寂,靜得讓我產生了一絲恍惚,恍惚得我以為徐子睿已經走了。


    等到我僵硬地動了動脖子,準備轉過身來的時候,靜默了許久的徐子睿,忽然一字一頓,氣勢懾人道:“你不信我?”


    我身子一顫,我是多想相信你,可是事實擺在眼前,我要怎麽說服自己,才能信你?


    “都是我親眼看到的……你能給出合理的理解,證明這一切都是假的嗎?”我強忍住巨大的淚意,狠狠轉過頭,直視徐子睿的眼睛,盡量讓自己不要再次崩潰。


    我一直在等他的一個解釋。


    可是,他能給麽?


    “……”


    徐子睿沒有說話,他黑色的眼瞳一瞬間閃過太多叫人難以分辨的情緒。


    但那麽多情緒中,有一抹一閃而過的驚痛,讓我的心密密匝匝地又疼了起來。


    所以,他還是在意我的,隻是,無法給那晚一個合理的解釋。


    看著一貫習慣掌控全局的徐子睿,瞬間暗淡下去的臉。我的眼淚,又開始吧嗒吧嗒狂掉。所以,這次,是真的發生了連他都無法掌控、無法解釋清楚的事了。


    “無話可說?”我隱約聽到自己笑了一聲,但這個笑一定比哭還難看。


    “……”


    徐子睿眼中泛起某種無可奈何的隱痛,這種眼神讓我瞬間炸毛,下一刻幾乎歇斯底裏:“徐子睿,我說我們分手。”


    一向臨危不亂的徐子睿,聽到我這句話,整個人失態地顫了一下。


    下一刻,整個人瞬間委頓下來。


    徐子睿有半刻的失神,但很快就回過神來,接著他靜靜地看了我一眼,轉身,大步離開。


    這才是我認識的徐子睿。對什麽事,都能處理得幹脆利索,不拖泥帶水,即使被分手。


    明明是自己希望的結果,可是我心裏的慌亂空落卻在胸腔裏到處亂竄,找不到排遣的出口。


    徐子睿走了……我伏在床上,細細地聽他下樓的腳步聲。一步一步,那麽清晰,那麽真實,可惜,終究是要走遠的,一點一點遠去,直到最後一點聲響都無。其實,這並不是永不相見。可是,我卻覺得是永別了。


    我還是崩潰了。


    偽裝的堅強,終於丟盔棄甲。


    徐子睿一個決然的轉身,就讓我潰不成軍。


    “徐子睿……”我喃喃地念著徐子睿的名字,脫力般地緩緩躺倒在床上。他一走,仿佛一下子,我的心也被掏空了。嗬嗬,就在剛剛,我對自己最珍視的東西,做了最徹底的切割。


    我挺屍般地躺在床上,失神地想,我和徐子睿分手了……


    因為鍾寰。


    她甚至連來看我一眼都沒有。


    整個事件發生地離奇又湊巧,如同由人驚心設好的局。每一步,都暗藏玄機。而鍾寰,用她的手機,發給我最關鍵的一條短信。


    幾乎,一招致命。


    徐子睿無法解釋的事,那她呢?


    我最好的朋友,甚至都不屑來跟我解釋一下?


    我邪火一躥的同時,心中大慟……


    淚眼迷蒙間,耳畔回響的是鍾寰真誠自信的說笑……


    “穀微,我可說好,以後如果我們不幸喜歡上同一個男人,誰也不許讓。他選擇誰,就是誰。”


    那是軍訓的某個傍晚,大家在拉歌,在歌聲悠揚的暮色裏,我靠近鍾寰,笑嘻嘻問她:“鍾寰,你喜歡什麽樣的男生啊?”


    鍾寰微微一笑,調轉目光,蹙眉想了一下,看著我的眼睛,對我說道:“聰明,睿智,有才華,可以與之精神交流的。”


    “我去,我也是!”


    我們的品味如此相近,以至於後來我們一直以“生命的同類,精神的姐妹”自詡知己。


    原來,我最要好的朋友,居然真的和我喜歡上了同一個人。


    如此雷人,又狗血。


    想到這裏,心底又泛起森然的寒意,我蜷起身體,不由自主地往被子裏又縮了縮。


    我的身體一直抖,抖得跟抽風一樣,恍恍惚惚沒有安全感。


    我的感冒好像輸液也沒有好轉,接下來的兩天,我的意識一直在迷蒙間浮浮沉沉。


    病房裏一直有醫生和護士的腳步聲,也有顧小西、泥巴和古政焦急地詢問聲,忽遠又忽近。


    我隻是覺得累,任由醫生護士來回折騰,又是檢查,又是量體溫。朦朧間,還聽得醫生囑咐他們三個,要好好照看我,說是再折騰,人就危險了什麽之類的。


    切——,即使意識不清,我都要嘲笑一下醫生的杯弓蛇影。我哪能那脆弱呢。我穀微是誰,我可是硝石,金屬遇見變軟,石頭遇見溶解!小小的感冒而已。


    又做了許許多多的夢,但大多悲傷蒼涼。還好,我多夢的時候,都睡得極淺。所以,時不時有泥巴和顧小西他們的悄然聲入耳,倒讓我覺得安心。古政回去了,她們以為我睡著了,輕聲細語的聊天:她們談論鍾寰為什麽不跟她們一起來照顧我,說第五維今天來醫院好像落落寡歡,古政這幾天也怪怪的,又講徐子睿真是不可捉摸,以前我一點點小病,他就方寸大亂,現在我病這麽重,他居然沒有來?


    先讓她們扒著吧。對這一兩天發生的種種,我自己都來不及消化,何況她們呢。


    生活如戲,現在真的是劇情反轉。


    其實,這世上本來就有好多東西我們無法確定。但此刻,我唯一可以確定的事,就是我和徐子睿之間再沒有半毛錢的關係。


    鍾寰終於姍姍來遲。隻是她挑了無人的時候來。


    半夢半醒間,我聽見她對我說:“對不起……”


    “我……”後麵她的聲音就小了下去,我沒有聽清。


    鍾寰和徐子睿一樣,很少對人說對不起。


    這是我第一次聽她對我說這三個字。


    她的“對不起”,帶了內疚意味十足的懊悔。


    即使在不清醒的時刻,我最怕聽到,也是她的這一句“對不起”,因為,這意味著她對背叛的承認。


    我的眼淚順著眼角,滴落在枕上。原來在夢中,我的心都能疼成這樣。


    第二天晚上,我半夜醒來,恍惚間,居然又看到徐子睿出現在我的病房。


    起先,我以為自己這回被傷狠了,病重到身體器官都開始不靈光了。想自己這麽青春年少,居然……居然就老眼昏花,出現了幻覺。


    等我定睛一看,確定是他後,才知道不是自己的幻覺。


    不是幻覺,那一定是做夢了。


    夢中,徐子睿的臉依舊緊繃,但神情到底柔軟了下來。他伸手探了一下我的額頭,隨後如釋重負地長籲一口氣。


    我迷瞪瞪地看著他,他撤回目光,輕聲問我:“渴不渴?”


    我木然地點頭,他眉頭微微一展,隨後拿起床頭櫃上的水果刀,低頭開始專心削梨。


    我靜靜地看著徐子睿削梨,心中一慟,再次忍不住提醒他:“徐子睿,我們……已經分手了。”


    見我再次下逐客令,徐子睿切梨子的動作陡然一窒,頓了片刻後,他繼續重複之間削梨子的機械動作。隻是動作明顯比之前慢了很多。隨著果皮盡去,梨子露出雪白多汁的果肉,他都沒有再說話。


    看著徐子睿將梨子一分為二,我目光一震。他不知道,梨子是不可以分著吃的麽?分梨,分離的意思。


    我難受地閉上眼,一直到徐子睿切好梨,目光平靜地看著我,才緩緩睜眼。


    好吧,就當做是最後的告別和祭奠。


    我接過徐子睿遞過來的一半梨子,他轉過身,去找紙巾擦手上的梨汁。


    看著他高大的背影,似乎因為我的話,瞬間染上了幾分蕭索和寂寥,我的心也隨之變得空空落落起來。


    我又哭了。真是邪門了,我的眼淚簡直是取之不竭,用之不盡。我要是躥白蛇傳說裏去,這眼淚水估計能水漫金山。


    幸好,徐子睿擦手擦得極慢。在他轉過身來之前,我有足夠多的時間,偷偷拿被角胡亂擦掉臉上七零八落的淚珠。


    以前隻要生病的時候,徐子睿都會在我身邊照顧我。好像有他,我心裏就像有了依靠似的,會感覺安心。大家都說,人生病的時候是最脆弱的時候,生病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人,一定是自己最在乎的人。遲鈍如我,好長時間卻對這種莫名其妙的依賴感懵懵懂懂,等到後來想清楚,覺悟到這裏麵暗藏了一種叫做“喜歡”的情愫的時候,都是好久之後的事情了。


    可惜這種兩情相悅的喜歡,沒能持續多久。


    現在,我們的感情裏夾雜了“不信任”“背叛”“劈腿”這些最不堪的字眼,卻是逼得我不得不與這種讓人貪戀的依賴感告別。


    我拿著徐子睿給我的一半梨,細細地啃,味同嚼蠟。


    梨吃到一半的時候,徐子睿擦淨了手。


    他轉身走近我,在我床邊微微俯身,目光隱有驚痛:“微微,對不起……我大意了。”


    所以,才給別人可乘之機?


    我覺得我快要動搖了。幾乎從不對人說“對不起”的大冰山,居然跟我道歉了。


    我垂下目光,心中千萬個原諒一閃而過,可是,最後,我一句話也沒說。以前的事,怎麽可能當做沒發生過?


    “你給我一點時間,查清楚這件事。”


    見我默然不語,徐子睿直起身子,歎了口氣,似乎是隱隱失望。隨後,他斂著眉看了我好一會兒,才緩緩走出病房,大步離開。


    看著他高大清冷的背影離去,恍然間,我似乎望到了此後我們漸行漸遠的人生,內心酸澀無比。


    這個夢好真實,一直到次日醒來,看到枕巾上的淚漬,我都懷疑這是不是真的,可環顧四周,病房裏哪有一絲徐子睿來過的痕跡?


    以徐子睿的驕傲,我那樣冷言冷臉對他了,他怎麽可能再來找我,而且低聲下氣求我?


    我一定是太想他了,所以即使分手了,夢裏還全部是他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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