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天,徐子睿沒有再出現過。


    顧小西、泥巴和古政輪流過來陪我,我好像心死了一般,每天眼睛直直盯著病房的天花板發呆。白色的牆,白色的床單,還有死灰般蒼白的自己。人家說,身如已灰之木,心似不係之舟。大概就是我這樣了。


    可是,即使自己再要死不活,我的病也漸漸好了起來。


    泥巴她們似乎也猜到我和徐子睿出了問題,不再在我麵前主動提他。


    而古政,看我的眼神卻是越發的愧疚。


    在我很雲淡風輕地向他們說了一下事情的大致經過,在他們震驚的表情中,我把自己披散的頭發好好用手捋了捋,再給自己束了個十分精神的馬尾,結束了自己長達一周多的女鬼生涯,咧著嘴對他們扯出一個“我很ok”的微笑後,我出院了。


    隨後,直接回家。


    有鍾寰的寢室,我是再也呆不下去了。而大學的學分在大一大二基本都修完了,大三本來也沒什麽課了,隻有一兩門專業課,也基本上結束了。複習的話,法學專業書自己在家裏複習也是一樣的。


    當我風塵仆仆到家的時候,我老媽正準備出門趕晚上的牌局。


    “姑娘,你怎麽突然回來了?”我媽放棄了牌局,將我接進家門,拉著我坐在沙發上,摸了摸我的頭,疑惑道,“微微,你十一都沒回來,你今天中了什麽邪?居然回來了?”


    我用力扯開嘴角,訕笑了一下,挽住她的胳膊,撒嬌道:“老媽,我想你了。”


    “我那條短信你看到了?”我老媽將我一把推開,笑吟吟問。


    “短信?”我摸出手機一看,黑屏,我住院期間,早將手機關機了。


    在我老媽期待的眼神下,我汗顏開機。


    十數條短信一股腦兒蹦出來。


    “嗯。”我胡亂的應了一聲我老媽,就將她推進了廚房:“媽,我好餓,你趕緊做飯我吃。”


    我媽哭笑不得地點了一下我的額頭,進了廚房。


    我點開短信,一條條看。很多條都是同學朋友間的慰問短信,但最上麵的兩條,是我老媽和老爸的。


    “微微,你之前不是說大三沒什麽課嗎?沒有實習的話,有時間就回家玩幾天。”


    老爸的短信,更肉麻,一看就是迫於老媽的淫威發的:“微微,家裏那個四十多歲卻依然美麗的女人說想你了。”換作平時,看到這些,我鐵定虎軀一震,隨後再怎麽也要吐槽一下這對中年夫婦的,但此刻,我隻覺得眼角發酸。


    扒了一口熱騰騰的米飯,我的眼淚終於悄無聲息地落了下來,我趕緊用袖子擦掉。


    我老媽將最後一碗菜端上來的時候,一眼就發現了我的不對勁。


    “微微,怎麽了?”


    我握住筷子的手陡然一頓,錯愕地抬頭,對上我媽略有憂色的眼。


    我媽雖然性格豪放,但心思卻一點兒不含糊。


    我抿緊唇,使勁搖了搖頭,道:“媽,沒事。”


    我媽嚴肅地看了我一眼,隨後坐到我身旁,洞若觀火道:“微微,你屁股一撅,媽媽就知道你要放什麽屁。你現在的樣子,媽看著心疼。說,誰欺負你了?媽給你做主。”


    “嗷嗚——”我心中一痛,放下筷子,就抱住我媽哭了起來。


    “微微,微微——”我甩開膀子的嚎哭模式一開啟,我媽就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後來我媽每次回憶起這個場景,都說她從來沒見過我這麽脆弱的樣子。這次,著實把她嚇得不輕。


    我媽伸手將我攬住,本來中氣十足的聲音瞬間低了好幾個key:“微微,是小睿欺負你了?”


    我違心地搖頭,淚如雨下,抽噎著說不出話來。


    我老媽心疼地看我一眼,不再追問,隻是微微歎了口氣,繼續幫我擦淚。


    等我哭完,飯菜也冷了。


    我抽抽搭搭,哭出一身汗來。


    我老媽摸了一把我的脊背,心疼得要死:“身上怎麽掉了這麽多肉,是不是之前生病了?”


    我點了點頭,抽著鼻子道:“感冒發燒了一周,現在已經好了。”


    一聽我這話,我老媽新修的柳葉眉瞬間倒立起來:“你這孩子怎麽這麽不讓人省心呢。”


    “哭了一身汗。你先洗個熱水澡。我去把飯菜熱一熱。”


    話音一落,我媽就將我推進了洗手間,隨後,趁我洗澡的空檔,又麻利地從門外將換洗衣服塞給了我。


    等我洗漱完畢再出來的時候,我老媽不僅將飯菜又熱了一遍,還趁我洗澡的時候,用高壓鍋新壓出一大鍋我最愛吃的紅燒肉。


    “過來。”我看著滿餐桌的飯菜和在餐桌前橫刀立馬的老媽,一時有些呆愣。


    我要做出一頓紅燒肉,兩個小時沒跑。我老媽,每每半個小時搞定。


    我隻是瘦了一丁點兒,沒想到平時老讓我注意體型的老媽,居然把她的那些“女孩子不要太胖”“注意節食”的諄諄教誨全部拋到了九霄雲外。


    我心中一暖,乖乖地遵從我老媽的指令坐下,看著她轉身進洗手間,一會兒拿出吹風來,聽她絮絮叨叨地埋怨:“你這孩子,怎麽頭發也不吹就出來了,再感冒了可怎麽辦?”


    說完,老媽一點也不溫柔地按低我的頭,隨意撥弄我後腦勺上的頭發,呼啦啦給我吹起頭發來。有幾下,她甚至還不小心扯到我的頭皮,害得我吃痛地“哎呀”了好幾聲,她的聲音也是平時訓我的音調,可鬼使神差般地,這一刻,我心中暖意湧動的同時,卻似乎下一妙就有潸然淚下的可能。


    我乖順沉默地垂著脖頸,用手使勁捏捏眉骨,隻怕一個忍不住,就淚如泉湧。


    吹幹頭發後,吃飯,喝湯,直到我的身體由內到外徹徹底底地回暖過來。


    老媽的大餐,讓我很快地由“冷血動物”恢複成“熱血青年”。


    吃完飯後,我就被老媽轟到床上去了。


    明明還隻是晚上八點多,連我爸都沒回來,我媽這個美帝國主義一聲令下,我隻得乖乖服從。


    躺到自己的大床上,四肢舒展,不一會兒,我的眼皮就沉重起來。


    迷糊中,好像有人進來,幫我掖了掖被子,想睜開眼,卻睡得沉,睜不開。我猜,如果不是我老媽,就是我老爸了。妹妹高中是住校的,不到周末不會回家的。


    不知是不是回家心安了,我不像在醫院那樣難過了,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似乎很久沒有這樣安心地睡覺了。


    我睡得很熟,連我老爸是什麽時候回來的,都不知道。


    一夜無夢,睡得極為酣甜。


    第二天起床,整個人感覺跟脫胎換骨了一樣,神清氣爽。看來,這世界上真的是沒有誰離了誰不行。想起以前看的煽情小言,不禁又將之鄙視了一番。哭死哭活要生要死又怎樣,地球還不是照樣旋轉。生活依然繼續,日子還得過。


    “微微,起來了?怎麽瘦成這樣?”老爸在客廳看報,見我從臥室出來,皺了皺眉,招手讓我在他身邊坐下,“爸爸昨天公司有點事,回來得晚,你已經睡了,也沒好好瞧瞧你。你媽說你這次回家氣色不好,說要帶你去醫院看看,我還以為她小題大做。看你現在這樣子,真是要去醫院好好做個檢查。”


    我真的瘦了很多?我拿起鏡子,對著自己的臉照了照。


    我被鏡子中的人狠狠雷了一下,這是我麽?本來油光水滑的小圓臉,居然隱隱有了瓜子臉的趨勢,而且氣色極差,眼皮浮腫。嗚嗚,本來眼睛就不大,這一腫,更是有礙觀瞻了。


    連我百年難得一見的鎖骨,似乎都在脖子下顯山露水了。


    我嘴角抽搐,不就是失個小戀麽?


    簡直不人不鬼。


    “老爸,我的病已經好全了。你看我現在生龍活虎的,哪像是有病的樣子。您要是現在讓我耍個迷蹤詠春什麽的給您看,我也能耍全套。”我忽然想起小時候《大俠霍元甲》風行的時候,我們父女三人紮馬耍拳禍害我們家雪白牆壁的時光,不禁失笑。


    見我起了個要耍拳的範,我爸哈哈大笑起來:“我們家微微還能開玩笑,那就是沒事了。”


    說完,竟然還跟我老媽來了個眉來眼去。我扶額,老媽你真是小題大做。我又不是林黛玉。


    “你敢耍拳試試?”我老媽見我作勢要耍詠春,馬上飛來一記白眼,完全不顧我大病初愈的嬌弱。估計是我與老爸的調侃讓她想起曾經痛苦的往事。嘿嘿,雪白的牆,滿牆的紅色手掌印,我老媽也有不能奈我何的時候。


    我向老爸吐吐舌頭。


    見我委頓,我老媽繼續打蛇隨棍上:“待會你爸去上班,你先陪我去買菜,買完菜我們就去醫院做個檢查。”


    “我都好了……”我話還隻說到一半呢,我老媽又一記淩厲的眼風殺了過來了,我立馬閉嘴。回頭望望我老爸,我老爸隻是無奈地聳肩,表示無能無力,他最多也隻能給予我一點精神上的支持與同情。


    老媽,您簡直比徐子睿還美帝國主義!


    徐子睿……


    這個名字,隻是在心裏一閃,就驀地讓我難受起來。


    真是中了邪,這個閃念直到我跟我老媽去菜市場還叫我心裏堵得慌。好在我媽在問過我是不是徐子睿欺負我,我搖頭否認後,她就沒再提起過徐子睿。據說徐媽這兩天回了娘家,也沒過來找我媽湊牌搭子。


    “微微,去那邊的水果攤買點水果,我去買隻土雞就過來。”一路看著我老媽挑挑揀揀,我早就神遊太虛神思不屬。現在終於有機會可以逃離百味充斥的菜市場,我應了一聲,立馬躥了。


    “老板,這橙子多少錢一斤?”見水果攤上臍橙賣相不錯,我拿起一個屁股有小圈的橙子問。


    “三元一斤。”


    “十塊三斤,賣不賣?”砍價,我很小就得到我老媽的真傳。


    “不賣!”老板看我一眼,回絕得義正詞嚴。


    “不賣就不賣!”我轉身就走,那老板也很有骨氣,見我走也沒拉我一下。


    我氣呼呼的,不賣就不賣,這世上賣水果的又不是隻有你這一家。


    “微微。”我回頭,卻見我老媽站在不遠處,若有所思地看著我。


    “媽,我不想吃水果了,我們回家吧。”接過我老媽手裏的幾個袋子,我扭頭往家的方向走。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生氣?隻是買個水果而已。


    直到被我老媽押著去醫院檢查,我還是悶悶的。我老媽倒是除了疑惑我莫名其妙的發脾氣外,也沒多問。


    醫生把我詳詳細細地檢查了一番後交代我媽,說我沒什麽大礙,建議我多喝湯水多吃水果補充營養。這在我是意料之中的事,倒是我老媽,得知我的身體狀況良好後長籲一口氣,如釋重負,似乎心頭的一塊石頭落了地。


    多吃水果。水果,水果……


    晚上,躺在床上靜下心來,想到水果,我才又想起白天我媽水果攤邊那意味不明的眼神。


    聯想回憶。我用學法律常用的思維細細一推理,心竅一開,頓時各種想死。


    三元錢一斤的橙子,我竟然問老板十塊錢三斤賣不賣?


    我腦袋秀逗了……


    難道就隻是因為偶然想起他?


    我暗歎一聲。難怪我媽看我的眼神不對勁。那老板也逗,白給他一塊都不要。


    唉,習之中人遠矣。


    水果店的老板,習慣了應對砍價顧客時,條件反射性地拒絕。而我,習慣了對徐子睿無時無刻的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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