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寒山古廟,清晨老僧走上鍾樓,合掌,敲響一百零八聲銅鍾,數百和尚隨著鍾聲而起,湧入正殿,在香燭繚繞,寶相莊嚴中,手持木魚,開始一天的早課,


    主持屋內的蒲團上端坐著三個人,為首是寒山古廟的主持慧覺大師,年逾花甲,須發皆白,他在晨鍾聲中,口念法號,對麵前坐著的兩個和尚歎息,輕念:“鍾聲聞,煩惱輕,智慧長,菩提生,離地獄,出火炕,願成佛,度眾生。”


    年輕些的和尚手持念珠,雙眼微閉,如老僧入定,氣淡神閑道:“殺一人救百人,為行菩薩道。”


    年長些的和尚卻是滿臉暴戾,在蒲團上扭動著身子,坐立不安,東看看佛像,西看看菩薩,口裏嚷嚷道:“老子作惡多端,早在閻羅地獄十八層掛了號,再怎麽著也不能把我丟去十九層吧?”


    慧覺大師歎息道:“福祿天定,祈王貪心不足,妄改天命,禍害生靈,為大過。你們並非佛門中人,卻是國士,如今與佛相交一場,望此去沙場,心念蒼生,心存慈悲,莫讓黎民百姓流離失所。”


    年輕和尚雙手合十,再拜:“大師相救之恩,胡青謝過。”


    年長的和尚摸摸光頭,呆了半刻,立即跪下,結結實實磕了三個響頭,大聲道:“老虎也謝過大師了!”


    慧覺大師看看天,揮手道:“是時候了,你們去吧。”


    江北富饒安定,百姓安居樂業,今上英明賢德,他雖是出世之人,也不願意看見祈王為私欲謀反,挑起天下戰火,當這支被火燒傷的落魄軍隊來敲寺門,他與為首年輕人詳談後,毅然收留了大秦的將士們,並讓全寺僧人冒險打掩護,提供協助。如今,是重新送他們回修羅場的時候了。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他深深看了眼離去的兩條背影,緩緩閉上眼,仿佛與世隔絕,“阿彌陀佛。”


    出去城裏化緣的小和尚跌跌撞撞來報:“胡施主!秋施主!祈王有動靜了!他派出一支上百人的部隊,往東邊去了!”


    “東邊?是東夏人占領的地盤吧?”秋老虎興奮起來,“那隻老兔崽子總算憋不住了嗎?死狐狸!你再不動手,老子可憋不住了!你就行行好,讓我去砍人吧!”


    他充滿熱情的眼神把小和尚嚇得退了幾步,默念好幾句佛號壓驚。


    胡青用小樹枝在地上劃了幾下,默默思考,並不理他。


    秋老虎忍無可忍,指著自己腦袋,痛心疾首道:“那東夏狗賊放火,要不是你帶著大家淋上水,往火最大的地方衝,老子怕是連命都沒了,嘖嘖,倒是沒想過衝過火牆沒幾步,能燒的東西都燒完了,倒是沒有火,可惜來不及通知太多兄弟……這筆賬,無論如何都要算!如今葉將軍出山,打了勝仗,封鎖線風聲沒那麽緊,咱們快去和將軍匯合!幹翻東夏狗賊,我還急著嫁閨女呢。”


    “不,我們不急著和將軍匯合。”胡青丟下樹枝,緩緩站起,“有風聲說東夏要和大秦和談,祈王怕是坐不住,這批使者很可能是去商談這個問題的。”他環胸而立,嘴角有抹狐狸般的笑容,“大好機會,咱們怎麽能不去給他們添點堵呢?”


    秋老虎腦子裏謹記臨行前葉將軍的交代“一切行動聽軍師”,不假思索,點頭如搗蒜,問:“老子的命是聽你話弄回來的,你說什麽是什麽,要給誰添堵,咱就給誰添堵。”


    胡青問:“秋將軍,我們百把人對上他們百把人,你帶隊,截個道有勝算嗎?”


    秋老虎得意地拍著胸脯:“老子做將軍技術臭些,做土匪是數得上號的!劫道小事,嘿嘿,那是本行!隻要軍師吩咐,保管一個活口都不留!”


    胡青笑眯眯:“如此甚好,甚好。”


    秋老虎恨道:“那群雜碎把老子的頭發眉毛都燒沒了!還賠上把大胡子!深仇大恨!他們非得用腦袋來還!”


    胡青繼續笑眯眯:“你沒胡子斯文些,聽說有些寡婦就愛這個調調。”


    “滾!”秋老虎給小小堵了下,他衝入寺中,衝那群隱藏混雜在和尚群中,每天吃齋念經閑得蛋痛的百餘將士振臂高呼,他們應聲而起,換上土匪打扮,磨掌擦拳,隨著將軍呼擁而去。


    那廂,祈王聽聞和談之事,坐立不安,雖說有利益相關,也擔心東夏那群狼崽子,為了利益轉手出賣自己。他思前想後,決議派出手下幕僚與幹將,持手諭和信件,前往江東東夏營地,與東夏王相談。未料,狹道內,在使者團毫無察覺的時刻,一支窮凶極惡的土匪軍隊,從天而降,個個禿頭,個個彪悍,看見他們簡直雙眼冒火,帶著削發斷須的深仇大恨,出手狠辣,見人殺人,見鬼殺鬼,殺得他們哭爹喊娘。


    胡青後方運籌帷幕,分兵堵住幾條退路,不留任何逃生餘地。


    惡戰屠殺,整整殺了一個多時辰,地上橫七豎八,一地屍骨,血流成河,秋老虎一屁股坐在車轅上,一邊搜索金銀一邊朝慢悠悠從隱蔽角落走出來的胡青炫耀:“想當年,老子做土匪的時候,可不是蓋的!嘿,這個珊瑚盆栽不錯,順回去給俺女兒做嫁妝吧。”


    “東西統統放下,這可是送東夏的大禮,”胡青在屍體中找出為首者,伸手在對方衣衫裏細細搜索,翻出封打著火漆的密信,拿出根銀針,熟練地不留痕跡挑開,翻看後笑道,“他果然坐立不安,要求東夏不要停戰,繼續和大秦對著幹呢。”


    秋老虎抱著大堆金銀,懵然:“接著呢?”


    胡青托著下巴,“內疚”道:“祈王那麽憂心忡忡,我們還殺了他送信的使團,多不好?總得有人幫他把信送去吧?”


    秋老虎還是不懂。麵對完全不擅長用計謀的單純家夥,說什麽都是對牛彈琴,胡青知音難求,一聲歎息,隻好把暗示換做明示:“讓兄弟把屍體上的衣服剝下,身上的腰牌收起,洗洗穿上,再把屍體埋了,我們出使東夏,會會東夏王去。”


    秋老虎大喜:“懂了!”


    胡青安排幾個伶俐的士兵換上百姓衣服,奔赴大秦軍營給葉昭送信,自己帶著秋老虎與一眾將士,換上祈王府的服飾,帶上祈王府的腰牌,模仿祈王筆跡,邪惡地給信件添了幾個字,重新封號,然後浩浩蕩蕩,開往東夏軍營。


    江北有帶巾幘的習俗。冒牌使者隊伍走了數日,途徑洛商城郊時,胡青派人進去買了些假發和巾幘,再小心改良,細細貼在大家的後腦勺和鬢角,穿戴起來,其餘冒充祈王府士兵的武將們則帶著頭盔,看起來也似模似樣。


    胡青長相平凡,地位低微,與東夏使團沒什麽交集,不必擔憂。


    秋老虎摸著腦袋,很不安:“伊諾狗賊是見過我的。”


    “別擔心,你蹲後麵守衛就好,等我們查探完軍情就回去見將軍,”胡青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了番,拍拍他肩膀,壞笑道,“嘿嘿,就憑你現在這幅尊容,就算伊諾皇子有斷袖之癖也不會盯著你的看。何況那臉又黑又粗的大胡子沒了,衝天眉毛也沒了,身材吃齋餓瘦了一圈,現在看起來敦厚又老實,回家怕是連女兒都認不出了。”


    秋老虎想起那把蓄了多年代表著威嚴的寶貝胡子,陣陣心碎,唾道:“禿狐狸,自己長不出幾根胡子,心生嫉妒,到處擠兌人……”他罵了幾句,見胡青似笑非笑的表情,想起自家收女婿的野心,萬一得逞,哪有嶽父罵女婿醜的道理?他思前想後,終於甩開手去,眼睛卻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幾次,琢磨著能不能走將軍的門道,弄個什麽賜婚回來,把兩個女兒一塊塞過去。


    胡青打了幾個寒戰,繼續做準備功課去了。


    於是,東夏陣營,眾將看見了一位對蠻夷之地傲慢輕蔑,充滿迂腐名士作風的胡先生,雖說禮數齊全,可說話聲音裏有說不出的刺耳,表情惡心得讓人恨不得立刻拖出去揍。胡先生卻似乎看不見這群蠻子厭惡的目光,大刺刺地將用大秦與東夏文字書寫的信件遞上。


    大秦開出的和談條件裏包括將祈王交出。祈王得知消息,略有焦慮,字裏行間裏有些迫切,前麵的書信寫得還算客氣妥帖,信件結尾處,他卻叮囑:“大汗所托軍糧由孫小將軍押運,因籌備不及,暫付三成。”


    江北富饒,東夏軍糧皆由祈王府募集,如今隱隱有挾軍糧威迫停止和談之勢。東夏王大怒,將信件摔落地麵,拂袖而起:“什麽狗屁東西,祈王癔症犯了嗎?糧食不足如何攻入上京?!”


    上批軍糧送出不久,下批軍糧尚須月餘才會送到。祈王原本書信根本沒提此事,胡青笑眯眯:“雖是同盟,但前陣戰事節節敗退,東夏主動提出和談,王爺難免憂心。”


    東夏王啞言,又不好當眾說出緩兵之計,臉色變了幾變,頗為難看。


    柳惜音在旁奉酒,急忙靠近東夏王,捏著他肩膀,笑道:“舉兵事關身家性命,祈王也是害怕,大汗隻要去信,和他說清楚便好。”


    胡青早知柳惜音流落東夏人之手,葉昭擔憂,此行除挑撥離間和刺探軍情外,還想找機會看能不能將她救出。原以為柳惜音是聰明人,會趁機配合他演戲,沒想到對方不但沒裝陌生人,還時不時用熟絡的目光笑著看他,引起許多將士的注意。她甚至開口為祈王找借口開脫,將東夏王的怒火生生壓下來。


    祈王與東夏勾結,是害死她叔叔的仇人,她為何不幫自己,而幫祈王?胡青是極聰明的人,腦子裏瞬間轉過幾百個問題,轉向一個最可怕的答案。


    門外傳來陣陣喧嘩聲。胡青皺眉,知是自己的布置開始運轉了。


    雖然東夏不重禮儀,但在大秦使者來訪時喧嘩,很削東夏王的麵子,他召親衛吩咐:“去看看發生何事。”


    親衛出去,迅速轉了個圈回報:“是祈王派來的使者帶的人,與外頭的小兵起了口角,那人氣力好生了得,發起橫來,竟揍了那小兵一巴掌,還罵罵咧咧的,幸好左右把他攔下。”


    東夏王怒極,正欲發作。胡青立即上前,施禮道:“此人是祈王的食客,武勇過人,素有俠義之名,頗受倚重,此行是護衛,隻是生性暴躁放蕩了些,得罪大汗,望大汗恕罪。”


    東夏王重重哼了聲:“敢在東夏地盤鬧事,就不怕死了嗎?”


    胡青笑道:“大汗是豪邁之人,應知兩軍交戰,不斬來使,何況同盟乎?”


    戰爭是政治的延續,有一定的遊戲規矩,其中就有“兩軍交戰,不斬來使”的默認規則。除非雙方已徹底撕破臉,絕無挽回餘地,用斬殺來使來表達對抗決心,否則都不會殺死送信的人。祈王與東夏尚屬同盟,東夏王還惦記著對方的糧食,就算要撕破臉,也不會在這時候做出殺雞取卵的小事。何況被打的是個低賤小兵,不是部族首領,不值得為此鬧翻。


    胡青再道:“此人舉止荒誕,回去後必讓祈王重重罰之。”


    柳惜音也在旁邊幫腔笑道:“原來是個莽夫。”


    東夏王猶豫片刻,吩咐:“去抽他十鞭子,讓他滾!”


    胡青含笑謝過,離帳而出。


    秋老虎練得是硬功夫,渾身金剛護體,他挨完鞭子,不痛不癢地拍拍破損的衣服,還用不太熟練的東夏話嘲笑執刑士兵:“還說是東夏勇士,看你們這兩下子,不過如此。”


    其餘祈王府士兵看著他們的目光,充滿鄙夷。


    東夏士兵氣得臉紅脖子粗,對祈王使者團的態度,又惡劣了三分。有東夏部族首領知道此事,勃然大怒,紛紛慫恿東夏王,直接去挑了那個不長眼的懦夫,把土地搶到手,不需受製於人。所有人都覺得這是個好主意,紛紛附和,大皇子更是叫囂:“把那隻手無縛雞之力的大秦豬玀殺了,糧食都是我們的,還用得著看他臉色嗎?威脅!我呸!”


    伊諾皇子反對:“祈王熟知江北事務,積威厚重,又有江東江北幾個世家支持,我們也需要傀儡來暫時控製局麵,眼前戰局受製,在和談中輕率將他交出,也換不到什麽好處,不是殺他的好時機。”


    大皇子恥笑:“弟弟菩薩心腸,任由廢物放肆。”


    伊諾皇子怒:“怎可輕率行事?!”


    東夏王看著兩個武勇能幹的兒子爭執不休,隱忍不發。


    入夜,柳惜音步入胡青的帳篷,遣開眾人,盯著看了半晌,冷道:“迅速離開,去該去的地方,別胡亂插手我的事。”


    胡青狐疑地看著她。


    柳惜音臉上沒有表情:“機會將至,沒時間了。”


    胡青輕飄飄地岔開話題:“你身為姬妾,夜半私赴男人,不怕被人看見?”


    “看見又何妨?”柳惜音滿不在乎,“我身為祈王府出來的女人,來看一眼祈王派來的使者,認識的老熟人,又有何妨?撒撒嬌就過去了。”然後用極低的聲音說,“再過一個多月,是五月初五,東夏的朝聖節,大夥要喝酒慶祝,這是個很熱鬧,也很重要的節日,祈王有空可以來玩玩。”


    “朝聖節後?”胡青聰明,猜透她的打算,暗自心驚,“明明還有生機,你何苦要將自己置入萬劫不複之地?”


    柳惜音笑得陰森,沒有月色的夜晚,搖晃的燭光照耀下,他就好像地獄裏回來索命的魂魄,她一語雙關道:“什麽生機?我已在萬劫不複之地。”


    胡青臉色陰沉,看著南邊,暗示:“你表姐會內疚的。”


    “她?”柳惜音笑了,強硬的表情柔和下來,眼裏流露出三分如水般溫柔,她低下頭,用最多情的聲音道,“讓她生生世世忘不了可憐的柳兒,時時刻刻念在心上,豈不更好?”


    說完,她決然而去。


    胡青留在原地,看著一閃一晃的燭火,搖頭歎息。他知道柳惜音漂亮的皮相下是比火還烈的執拗性子。隻是沒想到,此女的圖謀,比他想的更狠,更絕,更毒。


    人不畏死,天下無敵。


    為了柳惜音,胡青改變了自己的策略,帶著情報,果斷離去,半道奔赴大秦軍營。


    大秦軍營,葉昭身上四個多月的胎兒,肚子還不算很顯,孕吐在調理下,也沒那麽嚴重了。她在和談其間,穿著寬鬆的袍子,強打精神去訓話,將事情勉強遮蓋下去,隻有身邊幾個親兵知情。


    沒有胡青這個腹中蛔蟲,其他幕僚葉昭用得都不順手,文書處理的速度慢了許多。


    她喝完苦藥和孕婦養身補品,看著久久沒有動作的北方,心裏莫名煩躁,她處理完公文,扭扭酸痛的脖子,終於想起夏玉瑾,發現不在身邊,便移步帳外去找,卻見他穿著身樸素的皮裘,和她沒當值的親兵們混成一團,圍著火堆,盤坐地上,高聲說笑。


    夏玉瑾素無架子,在市井混得風生水起,吃喝玩樂,品酒賞美,樣樣精通,又慣會哄人,和這群當兵的老大粗在一塊,隱姓埋名,憑著滿口髒話,金錢鋪路,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竟頗投緣。


    “安小兄弟,你看起來細皮嫩肉的,為人還頗豪爽啊!”


    “來來來,再講點賭錢必勝的招數。”


    “安兄弟,你在南平郡王府是做什麽的?”


    夏玉瑾神秘兮兮地笑兩聲,用唇抿抿酒:“你們猜?”


    將軍身邊的親兵多數是漠北或江北人,對上京事情不太了解,對夏玉瑾的荒唐事跡聽聞不多,大家一塊兒開動腦筋,努力地猜。


    “管事的兒子?!不對啊,花錢太大手腳了。”


    “長得那麽美貌,有那麽有錢,該不是……是郡王爺的兔兒爺吧?”


    沒等夏玉瑾噴出來,有人狠狠敲了那個亂說話的家夥一巴掌,仗義怒道:“安兄弟好色本性乃吾輩翹楚,明擺是喜歡婦人的,什麽兔兒爺不兔兒爺的!別胡說八道!”


    夏玉瑾略略鬆了口氣,另個士兵偷偷摸摸湊過來,附耳問:“千裏迢迢,不怕危險奔來,聽說郡王爺是個不成器的,你和葉將軍看著挺親密的,該不會是……是將軍的麵首吧?!”


    葉昭氣得眼皮直跳。夏玉瑾大笑起來,半晌後,嚴肅道:“嘿嘿,說不準我是個皇親國戚呢?”


    “你就吹吧!”將士們表示深深的不屑,“就憑你這無賴潑皮的德性,還皇親國戚呢?我都能做玉皇大帝了。”


    夏玉瑾摸摸鼻子。假作真時真亦假,偽裝的真諦在氣質,他這般無賴做派,大夥寧可相信他是戲子,也不肯相信他是郡王爺,否則太破壞自己在戲文裏見過的皇家形象了。


    眾人三番四次逼供之下,夏玉瑾“無奈”承認:“我是安王府安大總管的兒子,父親嫌我不成器,讓我出來曆練番。”


    宰相門前三品官,連貼身侍女都是嬌生慣養的主,所有答案得到完美解釋。


    大家滿意了,紛紛拍他腦袋:“臭小子!叫你唬我們!”


    夏玉瑾給拍得差點栽地上去了。


    葉昭遠遠看了會,默不作聲地回去了。


    夏玉瑾沒有打過仗,也沒讀過軍書,但他也不會仗著自己身份指手畫腳。他能恪守本分,將戰事交給媳婦去處理,所有將士們說話無論對錯,統統讚同,絕不多說半句。


    他隻管葉昭和兩位大夫的行動,大到探討治療方法,掩護葉昭的身體狀況,小到每次熬藥用火,藥渣處理,他統統參與,不肯鬆懈半分。閑暇無事,他便和親兵們套近乎,學學騎馬,玩玩刀劍,或者逗逗媳婦開心,免得她原本就不算好的脾氣在懷孕後變得更差。


    夏玉瑾嬉鬧著,腦子卻快速思考。紙怎能包得住火?呂大夫與老王軍醫頻繁出入將軍帳營,再加上她托詞公文繁多,沒有練武的行為,引來無數流言,許多將士紛紛猜測,東夏的探子也在探頭探腦,試圖打聽出葉昭患了什麽病,也開始有人猜疑將軍是否懷孕。


    笑鬧聲中,營地外傳來陣陣喧嘩,他跑過去,探頭一看,卻見一行大光頭在陽光下散發著陣陣耀眼光輝,為首光頭正是秋老虎,後麵跟著胡青等人,與他們相熟的將士紛紛上前,笑中帶淚,狠揍對方:“真他娘的居然沒死!果然禍害!”


    紛亂的腳步聲,葉昭已衝到軍前,她吃驚片刻,立即上前,左手扶著秋老虎,右手扶著胡青,用力按了兩把,辨明真偽,然後大笑道:“好!好!好!”


    秋老虎立即回握。


    胡青眼淚都要飆了:“兄弟們,輕點!將軍,你別按了,知不知道自己手勁大?”


    葉昭訕訕收回手:“今夜要設宴為兄弟壓驚。”


    “爹!”秋水比閃電更快地衝過來,不敢置信看看秋老虎的腦袋,連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秋老虎又驚又怒:“死妮子!誰讓你上戰場的!看老子不抽死你!幹!瞧你這腰,你爹死了,你倒成水桶了?!淡定!夠淡定!不愧是我女兒!”


    秋水抱著父親,號啕大哭。


    現場歡聲笑語,吵鬧紛紛。


    葉昭親攜兩死裏逃生的得力幹將,步入軍營。


    夏玉瑾左看看右看看,發現媳婦高興得忘了自己,趕緊跟上。


    葉昭遣開眾人,隻留下幾名親信,細問他們逃生的經過。


    秋老虎立即天花亂墜,把軍師的神機妙算亂誇一通,說得口沫橫飛,隻差沒把胡青說成天神下凡了。沒人相信他亂說,葉昭回頭看胡青。


    胡青笑道:“當年嘉興關火燒,我與你曾從烈火中突圍,也是用井水淋濕全身,然後衝向火牆,拚過那段火牆,無可燒之物,火自然熄滅。伊諾重兵主要守的是無火之處,秋將軍神勇過人,帶的又是精銳,大家拚上一把,便突圍而出了。可惜當時聲音吵雜,場麵混亂,喊叫聲傳不出去,大家自行撤退,身邊沒多少人願意相信我的話,否則活下來的,不止那麽少。”


    秋老虎心有餘悸:“臨行前,將軍讓我事事聽軍師的話,老子橫下心來,果然沒錯。”


    秋水還在嗚咽不止。


    葉昭安慰:“活著就好,正是用人之時。”


    胡青又將在東夏陣營看見柳惜音之事說出:“大皇子與伊諾皇子勢成水火,柳姑娘讓我趁早撤離,她已胸有成足,待五月初五朝聖節時發動挑撥,隨後東夏軍營大亂,我們可趁機攻之。”


    葉昭沉道:“知道。”


    胡青提醒:“柳姑娘有以身殉國的打算。”


    “殉她奶奶的!”葉昭暴起,轉了兩圈,忽問,“江北運那麽多糧食去江東,聲勢浩蕩,全是山路,錯綜複雜,我們幾次想截斷都找不清位置,你可知線路?”


    胡青笑眯眯:“略有所查。”


    葉昭指著沙盤,問:“先把祈王的運糧隊伍打下,截斷交通要道,派精兵扮作祈王運糧隊伍,混入城中,裏應外合,打開城門,可行?”


    胡青道:“運糧軍隊停在東夏營地城外,然後換上東夏的士兵押運,怕是不好混。”


    葉昭道:“攻下運糧隊伍,往糧食內摻雜大量沙子,東夏檢查糧食的官員無法交代,爭執之下,必召見運糧官等人回城責問。此時率軍攻城,趁大亂之際,打開城門,順便將柳姑娘劫出來。”


    秋老虎叫:“好!多攙點沙子,白賺糧食!”


    胡青遲疑道:“觀柳姑娘言行,怕是寧死也不會走。”


    “她願不願意有什麽關係。”葉昭根本不考慮這個小問題,擺手道,“隻要還有一線希望,用什麽手段都可以,就算打斷她的腿,也要把她從那個鬼地方拖出來!”


    夏玉瑾點頭:“好死不如賴活,誰知道她是誰?隱姓埋名,換個身份,換個地方,憑她的家財萬貫,美貌過人,又有王府撐腰,挑個合適人家,照樣嫁人。”嫁誰都行,隻要不嫁給他就好。他直覺以柳惜音的狠辣隱忍招數,自己的無賴流氓套路是拚不過的,娶進門,他可能會倒血黴。所以欽佩之餘,很有危機感。


    議論中。門外,呂大夫匆匆跑來,額上掛著大滴汗珠,看看環境,發現幾個不認識的陌生人,趕緊將郡王拖出去,附耳道:“有人偷偷動了藥箱裏藏著的安胎藥物,形勢不妙,將軍有孕的事情很快就要散播出去了,怎麽辦?”


    夏玉瑾笑道:“放心放心,葉將軍的責任是保衛家國,我做丈夫的責任是保衛媳婦,這種危機早有預備,馬上就能解決。”他衝帳內,朝秋水揮揮手,將她叫出來道,”上次和你說的事,正是萬中挑一的好時候。”


    他帶著秋水回帳,將葉昭懷孕之事說了一番。


    胡青挑挑眉,秋老虎嚇得虎目圓瞪。未料,他寶貝女兒跪下,決然道:“我早於郡王議定,若事情有敗露跡象,就對外宣稱,懷孕的是我。我這陣子吃胖了一圈,並在身上纏了白布,用寬鬆衣物遮掩,呂大夫也教了我孕中反應,足以冒充過去。”


    葉昭皺眉:“女子清譽寶貴,不可!”


    夏玉瑾:“別那麽固執,事有從權啊,現在宣布此事的形勢比我預想中更好。”


    “不成不成!”秋老虎低吼著,他揪著夏玉瑾的領子罵道,“去你媽的,胡說八道什麽!老子家的黃花大閨女還沒嫁呢!無論如何都不行!”


    夏玉瑾笑眯眯,拍拍他的手,指指胡青:“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本王是幫你那嫁不出的閨女呢。”


    秋水的臉瞬間紅了,她結結巴巴道:“這……這和最初說的……”


    胡青頓覺不妙,正想開溜。可惜晚了一步。


    天雷勾動地火,十八道雷電劈下,滿天神佛庇護,文魁星降臨,大智慧菩薩附身,秋老虎這輩子沒有一刻像此刻那麽聰明,那麽清醒,他環視四周,把所有未婚男子一一掃過,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住認定的最佳女婿領子,在大門外,當場開罵:“臭小子!居然偷偷搞大我女兒的肚子!快給老子負責!不馬上三媒六聘娶回去!老子就打破你的頭!”


    暴怒的“嶽父”吼聲,響徹三軍,人人震驚。


    日日打雁終被雁啄眼。胡青欲哭無淚。


    秋老虎的官位在平民百姓眼裏還不錯,在上京這種達官貴人雲集的地方,要不是背後還有南平郡王府勉強撐腰,沒人將他放在眼裏。他的土匪出身更遭人詬病,徒有武勇,目不識丁,滿身鄉土氣,當官規矩七竅隻通了六竅,處處被人鄙夷,他還聽不懂人家咬文嚼字的嘲諷,看對方表情和氣,真當人家是誇他,鬧出更多笑話。


    漠北大勝,剛剛回來時,也有幾戶官職較低的人家,願意娶他的女兒。或是借秋華秋水的悍名管教吃喝嫖賭的子弟,或是用不得寵的庶子來攀附頗受皇帝欣賞的新貴。媒婆欺他家沒主母,將對方誇得天花亂墜,秋老虎心動,胡青勸他:“鄉下嫁閨女都要看對方是不是種田好把式,怎能不打聽清楚?”秋老虎聽話,跑去一查,發現他的好女婿人選裏一個好男風的,一個有花柳病的,一個快死的,一個賭盡家產的,一個淫遍全家侍女還打死媳婦的……


    寶貝閨女被作踐得連地底泥都不如。秋老虎氣得鼻子都歪了,當場把那官媒給提起丟出了將軍府,在家整整罵了三天,非要給女兒找個品貌雙全,真心待她的好夫君不可。


    可是,他的女兒就連最破落最荒唐的人家,都不願娶了。


    秋華秋水自幼跟葉昭從軍,沒有母親教導,半點賢良淑德都不懂。她們走遍萬水千山,看過浩淼荒漠,孤煙直上,睡過茂密叢林,打過狼群,砍過蠻人,身邊都是鐵骨錚錚的軍漢,養成天地浩蕩,心胸開闊的性子,更有葉昭在身邊做榜樣,哪裏看得上悲風傷秋的柔弱公子哥們?


    自官媒介紹來那群窩囊廢後,她們早已心灰意冷。當秋老虎的死訊傳出後,她們連唯一的娘家都沒有,更沒有嫁出去的可能了。


    所以,夏玉瑾和秋水商量為葉昭的懷孕打掩護,她想也不想就應了下來。最初兩人商量把“孩子”算在夏玉瑾頭上,待回京後,秋水就嫁入南平郡王府為妾。夏玉瑾感其恩情,負責照顧她一輩子,她也全了跟在將軍身邊的心願。


    未料,秋老虎和胡青沒有死,平安歸來。夏玉瑾瞬間改變了主意。秋水是好女孩,讓她卑微為妾,空守一輩子,哪有嫁個好人家強?更何況,秋老虎想要胡青做女婿的狼子野心,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於是,事情就有了意想不到的完美結局。


    大秦軍營內,秋老虎正氣勢洶洶地拿著狼牙棒,當著無數人麵,將胡青“先奸後娶”的醜事罵得口沫橫飛。


    夏玉瑾口若懸河,將胡青醉酒後玩弄女子感情的事情說得活靈活現,然後抹著眼淚說:“胡參將酒醒後,本來不想聲張,偷偷把秋水妹子娶回去,可還沒來得及三媒六聘,就上了戰場,卻傳來死訊,還屍骨無全。秋水妹子聞訊,差點哭暈過去。千裏迢迢要來江北,為父親和夫君複仇,沒想到卻發現有了身孕,真是可憐啊,葉將軍心疼她,給郡王府寫信,讓人送藥物和大夫來,將她帶回去,但大夫說她胎不穩,不宜顛簸,兩相為難中,幸好老天憐見……”


    胡青知道是怎麽回事,可是幾年打仗相處,他知道秋華秋水雖然脾氣臭了些,可是心地善良,是對好姑娘,如今看著她為維護葉昭的身體,維護戰局穩定,清白盡毀,怎能坐視不理?無奈之下,隻能乖乖磕頭給暴怒的泰山賠罪,承認莫須有的錯誤,發誓馬上就把他女兒娶進門,給個交代。


    秋老虎平白撿了個好女婿,罵著罵著,嘴角又要咧到耳根去了。夏玉瑾趕緊捅捅他的腰,讓他把歪了的嘴角正回去。


    葉昭本想罵夏玉瑾的胡鬧之舉,可是轉念一想,胡青重情重義,顧家,有責任心,是不可多得的好男子,倒不如將錯就錯,於是附和眾人,黑著臉,把胡青一頓嗬斥,然後轉頭算著他出征的日期,讓秋水在腰際多纏幾塊白布。


    秋水纏完白布,將遮掩的寬大衣袍換下,露出有孕的肚子,緩緩走出來,先看看父親,又看看胡青,心裏百感交集。她以前和姐姐在軍營裏,遇到解決不了的麻煩事,胡青都會幫她們想點子,出主意,每次都會化險為夷。胡青雖是讀書人,卻不迂腐,身子骨也強,騎得了馬,拉得動弓,上沙場也能砍上兩個腦袋,在她們眼裏,比那窩囊廢南平郡王強了至少上百倍。所以葉將軍嫁了夏玉瑾,沒嫁胡參將,她們兩姐妹鬱悶了很久。


    可是,如今……那麽好的胡青要娶她,娶粗魯不識字,做不好女紅,廚藝治家樣樣不通,到處丟人現眼的她,實在太委屈了,會被笑話一輩子的。


    秋水想著想著,眼淚就下來了。


    秋老虎罵得興起,忘了初衷,隻當眼前真是采花賊,手裏狼牙棒舉起,差點落下。


    秋水知父親是個莽的,嚇得衝上去,抱著他的腿,哭道:“阿爹,孩子不是胡參將的,你別打他。是女兒不孝,女兒水性楊花,紅杏出牆,朝三暮四,亂七八糟,勾搭野男人,養私生子,女兒給阿爹蒙羞了,你不要錯怪胡參將了。”


    “女兒你別說傻話啊!不是他還能是誰?!”秋老虎急了,過了這村沒這店了,按他腦子裏的鄉下風俗,賴不上這頭狐狸,女兒養了私生子,回去不是浸豬籠就是要出家了,“放心,就算爹拚上這條命,也非要他負責不可!”


    “我自是負責的,”胡青看著淚漣漣的秋水,不似往日凶悍,心裏軟了三分,他起身走過去,小心翼翼地將她扶起,柔聲道,“秋水妹子有情有義,我胡青又怎是負心寡義之徒?娶你過門是福氣,定當永生不負。好妹子,你莫跪了,小心肚內我們的孩兒。”


    就憑她舍得為戰事犧牲清白的勇氣,就值得任何一個男人娶。


    秋水愣愣地看著他。


    秋老虎忍著歡樂,板著臉道:“罷了罷了,女大不中留,便宜你個臭小子了。”


    他回頭又開始唉聲歎氣,為何秋華那死妮子沒跟著來呢?否則能給胡青塞倆。


    當夜,葉昭主婚,簡單讓兩人拜了天地。呂大夫繼續搖著腦袋說秋水的胎不穩,不能車舟勞頓,於是胡青便十二個時辰跟在她身邊服侍。


    夏玉瑾看著他們夫妻恩愛,心裏酸溜溜的,他媳婦在身邊不能碰不說,就連照顧肚子裏貨真價實的孩子也要偷偷摸摸。


    婚事辦完,葉昭問他:“光是此出,還不足以壓下全部謠言吧?”


    夏玉瑾收回心神,朝來到江東就一直愁眉苦臉的蟋蟀打了個眼色,笑道:“明天開始,你繼續拿著大刀去練武。”


    葉昭皺眉:“呂大夫說那把刀太重,舞動起來,不太方便,讓換輕便點的武器,不如練劍?”


    夏玉瑾狡猾道:“輕飄飄的劍,哪有說服力?”


    葉昭愕然。


    片刻過後,蟋蟀和劉三郎等人一起,氣喘呼呼地將那把八十八斤的大刀扛了進來。


    夏玉瑾單手接過大刀,拋了一下,在空中耍出兩個刀花,笑嘻嘻:“媳婦,這刀我玩得可好?”


    葉昭看得眼都直了。一個多月不見,她那瘦弱無力的男人是吃了菩薩給的靈藥,變神仙了嗎?


    夏玉瑾將大刀遞給她。葉昭對所有武器的分量都熟悉,她伸手去接,沒想到看似沉甸甸的刀卻是輕飄飄的,她毫無準備,用力過猛,倒是踉蹌了一下:“這是?”她將翻來覆去查看,處處都是精鐵打造,毫無破綻,便好奇地伸手想去拗一下。


    “拗不得!”夏玉瑾嚇了一跳,趕緊製止媳婦的魯莽行為,解釋,“這武器是上京劉鐵匠的手藝,他手藝極好,還有手鏤空技藝,經常給大戶人家做機關,暗中也會做些這樣的刀具。”


    葉昭驚訝:“這樣中看不中用的刀,怕是砍不了一個腦袋就要斷口,哪能用?”


    夏玉瑾道:“上京能有幾個讓你動刀槍的機會?武將家的紈絝們愛麵子,或是想練武時偷懶,或是想在美人麵前呈武勇,便偷偷打出這種空心的武器,故意讓幾個人氣喘呼呼地抬著,然後自己輕輕拿起,顯得力拔山河氣蓋世,騙過不少人。”


    葉昭再次掂掂大刀,八十八斤的刀具放在手上十來斤,難怪她男人玩得動,不由感慨:“我就說木將軍家的二小子,哪有那麽大的氣力抬得起五十六斤霸王刀,還道是他體虛力不虛……”


    打鐵的劉三郎賠笑道:“那把霸王刀也是我打的,花了二十多天,用了七八斤好料,將軍喜歡,也給你打一把?隻要不磕到碰到,是露不出破綻的。”


    夏玉瑾揮手:“打!將軍手頭上那些重武器,挑幾樣好的,統統打出來!爺重重有賞!”


    誰不知南平郡王出手大方?這一趟的收入能頂自己一輩子吃喝。劉三郎歡天喜地地去了。


    葉昭得此神兵利器,很是歡喜,她腰肢極細,把腰帶往上紮些,也不太顯,扛著大刀,雄赳赳氣昂昂往練武場跑,當著將士麵,指點刀招,將大刀舞得虎虎生風,博得眾人陣陣喝彩。


    將軍的刀軍中不少人能抬起,但是能舉重若輕的沒幾個。看著葉昭拿著大刀和樹葉子般拋來拋去,吼起人來驚天動地,天底下哪有那麽凶猛的孕婦?


    藏在軍中還抱僥幸心理的暗探,看見這般景色,心都涼了。自此,無人再提葉將軍懷孕之事。


    另一方,祈王發現自己派出的信使,遲遲未有答複,心裏又驚又急,唯恐東夏王見利心起,要犧牲自己,換取利益。葉昭趁機派人混入江北,四處散播東夏軍生性殘暴,他們與大秦和談,要割讓江北江東,讓所有江東江北百姓做奴隸的謠言,人雲亦雲,恐懼開始蔓延,原本抱無所謂態度的百姓人心惶惶。引得祈王越發坐立不安,按下糧食發送,重新派人前往東夏報信,報信人再次被派去山區埋伏,重抄舊業做土匪的秋老虎截下,直接送往大秦軍營。


    許多不願跟祈王賣國,畏懼東夏入侵,或被軍資稅收盤剝幹淨的江北百姓,也加入土匪行列,幫忙通風報信。


    祈王派兵圍剿,奈何山多地險,敵人分散,打了東邊跑去西邊,打了西邊跑去北邊,由於道路未平,遲遲沒敢運輸糧食。


    沒有糧食,用什麽做誘餌?葉昭聞訊,皺上眉頭。


    夏玉瑾在旁邊給媳婦挑魚刺,聽了探子匯報,不解問:“為何非要截對方的糧?祈王不運糧,東夏怕是等急了。咱們直接打幾十輛江北的運糧車,弄個假印章和書函,裝上糧食,冒充祈王送過去就好了。”


    若換旁人來提出那麽傻的問題,葉昭非破口大罵不可,但眼前是她心肝上的男人,就算提出傻問題,也是傻得可愛,於是溫柔解釋:“祈王給東夏運送的糧食不是很小數目,國庫空虛,我們軍糧早已不足,若撥出那麽多糧食給敵軍,自家就沒得吃了。”


    夏玉瑾愣愣地問:“買糧食不就好了?”


    “附近能征的糧食都征差不多了,”葉昭歎息,“我們哪有錢去買糧?”


    “可是……”夏玉瑾傻乎乎地舉爪子,“我有錢啊。”


    葉昭:“這不是小數目,你這是……”


    話音未落,夏玉瑾已經開始在衣服裏掏,左手抓出一把銀票,右手抓出一把銀票,張張巨額,約摸幾十萬兩,回頭還吩咐蟋蟀回去取了個盒子來,打開裏麵全是珍珠翡翠寶石,熠熠生輝,照得軍營都亮了。他一股腦都推去葉昭麵前,邀功道:“我沒貪汙,這些錢裏麵有皇上賞的,太後賞的,皇後賞的,貴妃賞的,哥哥給的,母親給的,還有偷偷摸摸坑人弄回來的,以前吃喝都是公中,沒怎麽花。父親和哥哥做皇商多年,積蓄頗豐,分家的時候,母親怕我沒本事養家,在媳婦麵前抬不起頭,偏心眼地多給了一大筆,家裏沒養太多妾室兒女,花費比其他王府省很多。來這裏之前,我還叮囑留在上京的管事幫我把古董字畫和莊子都賣了,錢過幾天就送來,怕皇伯父發不足軍餉,你又是與將士同甘共苦的牛脾氣,會讓我兒子吃不飽飯。”


    她男人實在太他奶奶的有先見之明了!夠豪邁!夠爽快!那麽多錢不帶皺眉就拿出來!


    她果然沒嫁錯人! 葉昭天天愁銀子,猛地出現大堆銀票,也不管是官家的還是自家的,能救急就好。


    夏玉瑾很有覺悟:“這仗是給大秦打,也是給我們夏家江山打,我作為宗室,出點錢是應該的。何況我誑了皇伯父,溜來戰場,若是什麽貢獻都拿不出,回去……”想起回去要挨的板子,他就頭皮發麻,屁股發緊,“我傾家蕩產捐錢來戰場,解了皇伯父燃眉之急,媳婦你可千萬給我求求情,讓他少打我兩下子。”


    葉昭抱著銀票不放手:“放心,你是為了護太後的曾孫子,她不會坐視不理的,我讓大家給你說說情,證明你在軍中沒亂來,再給你準備最好的金瘡藥,他應該不至於打掉你半條命。”


    夏玉瑾哭喪著臉:“如此甚好,家裏就留了給仆婦們開銷的一千兩,多一個子兒都沒了。我不知道打仗要多少錢,能拿的都拿了,唯恐不夠花,連你的嫁妝都帶來了,這筆錢你能不動還是別動吧?”


    葉昭豪爽:“嫁妝不就是用來花的嗎?這點小事算什麽?我吃樹皮都行。”


    夏玉瑾摸摸自己嬌嫩的肚子,果斷作出決定:“我想念母親,回去後先往安王府小住吧,母親見到我們平安回來,一定很開心。”


    葉昭果斷同意:“做媳婦也該多去侍侯老人家。”


    山窮水盡,還有啃老一途。兩個無賴的眼裏露出惡狼般的綠光,猥瑣地笑著。


    遠在上京的安王府內,安太妃猛地打了幾個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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