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周家母子來顧家, 沈清月和顧淮夫妻兩個略意外了一會兒, 很快便帶著笑容去迎客人。


    周學謙這一年多的時間裏,變化很大, 不僅個子更高了些,五官張開,粗狂了幾分, 人也清瘦了很多, 原先那股子溫潤如玉的氣質全然消失, 眉宇間帶著些清冷和淩厲。


    但這一切, 在見到沈清月的瞬間, 全部化作柔情萬種, 藏於眼底。


    沈清月不過略掃了周學謙母子一眼, 也沒有特別地打量他們, 倒是他們母子倆, 瞧了沈清月許久, 從驚訝到五味雜陳,再到神色如常。


    周家母子心思不必細敘, 明眼人都瞧得出來, 當初沈清月和周學謙的事,多少還是有些風言風語的。


    沈清月大大方方地請客人們去跨院歇息, 顧淮單手橫於小腹, 衣著得體地配合著她。


    顧淮和男客們在跨院的中間,沈清月和沈家、顧家的女眷在暖閣裏。


    二太太悄悄地拉著沈清月的手,皺著眉頭往周夫人那邊投了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過去, 示意人不是她帶來的。


    沈清月笑著拍了拍二太太的手,以示回應。


    席間眾人表麵上還是把酒言歡,但東顧和沈家、周家人、顧淮的學生薛知縣畢竟不熟悉,都有幾分收斂。


    暖閣裏,沈清月不大吃酒,周夫人敬她,她也推說身子不適,不肯吃酒。


    周夫人以為沈清月心裏記恨當年的事,臉上有些掛不住,卻也沒有說什麽,隻是柔和地笑著,自顧飲酒吃菜,她的脾氣好像比從前溫和了許多。


    二太太顧及兩家顏麵,便同周夫人道:“清月與我們也是極少飲酒,因你不知道,她這張嘴喝了酒管不住,貫愛胡言亂語。”


    周夫人笑笑,看著沈清月道:“她一向是極有分寸的人,胡言亂語是不會的!”


    沈清月也笑,二太太也沒多解釋。


    酒過三巡,明間裏的男人們不喝了,去了顧淮書房。


    暖閣裏,顧家人與沈家人沒話說,便也早早回家去,但東顧的幾個太太和顧四十分敬重沈清月,臨走前熱絡地拉著她的手,說了好一會子話,她們親昵儼如一家人。


    不知道的,還以為東顧的人是沈清月娘家人呢。


    周夫人也算識人無數,東顧人的熱情不像是裝出來的,她絞著帕子心裏暗忖:難道顧家人沒打聽過沈清月的出身嗎?就算不知道實情,流言蜚語總有一些,何況她還是喪母長女。


    而東顧的人表現,似乎真的絲毫不知情,又或者說,根本不介意。


    沈清月送走了東顧的人,又轉身進屋和娘家人說話,二太太很知趣,很快也起身說要走,周夫人卻想要再坐坐。


    薛知縣的夫人家中有事,也不欲久待,沈清月又送她,她連忙按住沈清月誠惶誠恐道:“師母留步!丫鬟領我出去便是。”


    沈清月不肯,依舊將人送了出去。


    周夫人在裏邊兒問二太太,這婦人顧淮的哪個學生妻子。


    二太太道:“吏部文選司主事的兒子,這個是薛主事的兒媳婦,我瞧著也是個能幹人!”


    周夫人心裏一酸……吏部文選司主事,手裏掌著多大的實權!指不定以後周家還有事要找上這家人。


    沈清月再進來的時候,周夫人看她的臉色愈發不同了。


    二太太不想沈清月為難,就站起身說要走,周夫人卻說不勝酒力,沈清月到底也不好趕客人走,就道:“姑姑不如去我那兒歇一歇。”


    周夫人從善如流。


    二太太便領著家裏的姑娘們一道回家去了。


    沈清月知道周夫人不是真要歇息,便將人帶去了主院的次間,說:“姑姑稍等,我叫丫鬟收拾收拾。”


    周夫人坐在次間裏,笑著道:“倒不用收拾,我這一路走來,像是醒酒了。”


    沈清月揮手讓丫鬟去倒茶,上點心。


    春葉上了峨眉雪芽進來,點心是前不久舒家再次送來的宮裏的點心。


    周夫人也見過世麵,一喝茶,觀點心形狀樣式,便瞧出與眾不同。


    沈清月明白春葉的小心思,也沒說什麽。


    周夫人倒越發不自在了,沈清月不想耽擱功夫,就往簾子外望了一眼,吩咐春葉道:“……想來他們也待不了許久,一會子叫人多煮茶備著。”


    春葉應了一聲,低頭退出去,周夫人的丫鬟也留在次間外。


    周夫人也聽出了沈清月話語的內涵,便笑著同她道:“清月,你這一年氣色倒好了不少。”


    沈清月含笑道:“吃得多,睡得飽,自然身子和氣色都好了。”


    周夫人點了點頭,扯著帕子,垂下眼眸艱難啟齒道:“以前的事……你……”她抬起頭稍顯急切道:“是姑姑從前言重了。”


    沈清月淡笑,周夫人以前的確言重了,當時為了斷她的念頭,捏造出周學謙已有婚約在身的謊言,似乎還有意將“私定終身”的名聲安在她頭上。


    她不是小氣和不知分寸的人,周夫人若明明白白說清楚了,她還不至於計較,話都沒說,就準備算計上了,她心裏怎能不介懷?


    周夫人十分忐忑地看著沈清月,摸不準她的意思。


    沈清月緩緩道:“若非姑姑言重,我也沒有這麽好的姻緣。”她一笑,像是極為誠懇道:“說起來,倒是多謝姑姑了。”


    周夫人動了動嘴角,心裏直突突。


    沈清月見她不說話,就端著茶杯道:“……過去的事就過去了,姑姑勿要再提,也不必特意忌諱什麽,大大方方反而磊落。”


    周夫人以為,沈清月指的是周家刻意不帶媳婦過來的事兒,便解釋道:“你嫂子剛來京中,路上奔波勞累,水土不服,吐了幾天,正在家裏休息。”


    沈清月笑而不語,她壓根沒問這個,她隻是不太喜歡周夫人形容憔悴又小心翼翼的樣子,和從前判若兩人,也著實有些讓周學謙難堪。


    她不想和周家有任何牽扯,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


    周夫人歎了口氣,有些話也說不出口了,她起身耷拉著眉眼,紅著眼眶道:“清月,等你做了母親你就知道了,做母親的,沒有辦法看著孩子走錯路。即使我現在後悔了,但我仍不覺得我那時候做的是錯的。等你有孩子了,你就明白我了……”


    說完,周夫人在原地定了一會子,就挑簾子走了。


    沈清月坐在羅漢床上有些出神,周夫人所作所為,的確是一個母親做得出來的事,但是她為什麽會後悔?


    難道是看她嫁得好麽?


    不,她嫁到周家,就不會有現在這樣子,肯定是周學謙的妻子讓周夫人不甚滿意,可她明明記得,前一世三個嫂子人都不錯,通情達理,周夫人怎麽會說出這樣的話呢?


    書房裏,顧淮和客人們也聊得差不多了,他送沈正章等人出去的時候,沈清月正端著點心過去。


    顧淮走過去接了沈清月手裏的點心,放在桌上,笑道:“夫人送來得不巧,看來都要落入我一個人的肚子了。”


    沈清月笑著回應顧淮,說:“你要吃多少有多少。”


    周學謙目光黯淡,攥著拳頭麵無表情地站在沈正章身後。


    顧淮轉身又說親自送他們出去,薛知縣先一步出去,沈正章跟著,周學謙走在最後麵,他與沈清月擦肩而過的時候,餘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


    沈清月隻是低了低頭,並未與周學謙有任何眼神交流。


    顧淮注意到了這一幕,他原本彎著的嘴角拉成一條直線,冷著臉送人出去。


    沈清月回了房,顧淮沒多久也回來了。


    夫妻二人在屋子裏,沈清月找了件幹淨的衣服給顧淮換上,顧淮一邊脫衣服一邊道:“你姨母的事情我和薛知縣說了,他已經答應了,說調令年前能到,就是不知道你姨母能不能在你生辰日趕過來。”


    沈清月抖了抖衣裳,站在顧淮身後,親自替他穿上,高興道:“趕不過來也沒幹係了,隻要她一家子能來照顧蔡家外祖母,我的心願便是達成了。”


    她繞到顧淮前麵去,給他合上衣襟,係腰帶。


    顧淮一把樓主沈清月的腰,往上一提,貼到自己胸口上,低頭和她鼻尖相碰,問道:“周學謙的母親跟你說什麽了?”


    沈清月被他抱得太緊,一呼吸,胸口就擠得難受,她扶著他的腰,道:“……就是怕得罪我們,畢竟周家姑父還要守孝,官職一丟就是兩年,再上任,誰還認他?周家和沈家畢竟隔著一層,他們可以說是在京中舉目無親,你如今前途無量,周家自然要巴結。”


    顧淮不知道聽到哪幾個字舒展了眉頭,微微緩了神色,聲音沙啞地道:“你故意多他是不是?為什麽要躲他?”


    沈清月臉頰泛紅,蹙眉道:“若我不躲,直直與他對視,你是不是又要問我為什麽看他?”


    顧淮無語,還真是這樣。


    他放開了沈清月,眸色冷淡地隨口問道:“周夫人是不是說後悔了?”


    沈清月沒答。


    顧淮眉頭立刻一擰,道:“果真?!”


    沈清月絞著帕子不好回答,男人對在這種事上,最是要麵子……也怪她從前想得不周全,莽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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