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沈家人住的福順胡同一直還比較平靜, 沒有太大的風波, 周家人搬回京城之後,胡同裏就熱鬧了起來。


    周夫人從台州府隻帶了五六個老仆, 其他的下人都是從京城裏牙人婆子手上買的,新人不懂規矩,嚼舌根的事壓根管不住, 她早就處理了一批又一批, 眼見無效, 早已是焦頭爛額, 隻能厚著臉皮去沈家借人過完年。


    沈家得力的丫鬟婆子都是有定數的, 便是借了, 周夫人隻會使喚, 了不得年後發些封紅感謝, 沒甚麽太大好處的事兒, 誰肯借?下人們也有自己的打算, 料定周家好處不如在沈家當差多,沒人肯去。


    周夫人可謂是進退兩難。


    好在葉鶯天兒冷病了, 消停了幾日, 周學謙勉強振作在照管前院的事,周夫人也漸漸一人操持過來, 至於流言蜚語, 隻當做沒聽到便是,再勞沈家照拂一二。


    沈家方氏是個心善的,她憐惜周學謙, 也同情葉鶯小產後性情大變,便出麵敲打下人,少亂傳話。


    沈清月雖然也約束了自家下人,但關於周家的事,還是在鄰裏之間傳開了。


    葉鶯小產,是因為和周學謙搶一把扇子。


    當時她有孕誰也不知道,她素來身子不好,磕碰一下孩子就沒了,據說當時場麵混亂,周夫人好像也在其中,至於她和她身邊的人動沒動手,就不得而知了。


    葉鶯是葉家的掌上明珠,葉家人也不是好相與的人,周家在京城還不知道能不能站住腳跟,若在京城待不下去,將來還要退回台州。


    周學謙父親孝期還沒過,人脈關係已經冷淡下不少,將來起複還要求著葉家幫忙,當時周家在台州,周大人並不敢得罪葉家,包括周家現在也不敢。周夫人一切從夫,何況婚事還是老太太臨終前的遺願,她明麵上連抱怨都不能有一句。


    周夫人後來也算是默認了葉鶯小產後的喜怒無常,隻是到了京城來,兒媳婦性子還沒點兒收斂,她著實心力交瘁,累得夜不能寐。


    周學謙一貫心硬不下來,因為孩子的事,對葉鶯也有愧疚,向來是罵不還口,打不還手,受傷的事兒,也一直瞞著周夫人。包括葉鶯在沈家打傷了他,他回了家也沒指責一句。


    憑周夫人怎麽追問,周學謙在周夫人跟前一句解釋都沒有。


    周家的日子又回複到剛進京頭兩天那樣安靜,周夫人能偷得這半刻消停,已是心滿意足。


    臘月中下旬,各家各戶都忙著籌備過年,掌宅的主母都忙得腳不沾地,顧淮衙門裏也忙,沈清月便將羅媽媽的兒子叫回前院幫忙。


    十六是尾牙,沈清月和顧淮名下的商鋪也陸陸續續準備關門了。


    沈清月今年還特許了待嫁的兩個丫鬟回本家去,身邊就隻有春葉和雪竹,還有其他四個“珠”字輩的二等丫鬟,因羅媽媽調.教的好,四個二等丫鬟也很得力,顧家的一切都有條不紊。


    十八的時候,蘇家要到沈家去下聘,吳氏已經病入膏肓,沈世興則叫了沈清月這個長姐過來幫忙。


    沈清月去得早,照例先去雁歸軒看了三個孩子,沈正康後來也去雁歸軒找她,姐弟兩人才一道去了廳裏見客,他倆一前一後地走著,康哥兒一副乖順的樣子。


    沈世興已經到了廳裏,沈清妍悄悄地躲在後麵,她看見沈清月和沈正康一道來的,心裏登時生了根刺,紮得心窩子生疼。


    沈清月倒不知道沈清妍在偷聽,進了廳來,見過禮,便領著沈正康坐下。


    沈世興十分自豪地介紹道:“這是我的長女和長子。”


    蘇家的使者倒也客氣,竟朝沈清月拱手回禮,道:“真是長姐如母啊!”


    沈正康偷偷抬頭瞧了沈清月一眼,沈清妍在後麵氣得半死——長姐如母,沈清月快害死了她的母親,現在外人竟然說沈清月像她的母親!


    可惜沈清妍再生氣也無濟於事,廳裏使者對沈清月還是十分尊敬。


    蘇家著人送上聘禮單子。


    聘禮抬進巷子的時候倒是氣派,三十六抬,就是不知道裏麵裝著什麽東西,隻有能看到禮單的沈家人才知道。


    沈世興過目了禮單,臉色不太好看,又遞給了沈清月瞧,沈清月淡淡地笑了一下,一則是給蘇家和沈清妍體麵,二則蘇家的禮單的確好笑,都是花架子,中看不中用的東西,什麽四扇圍屏、描金山水紋海棠式妝奩,關於木料,隻字不提,想也知道不是什麽好料子。


    蘇家使者心裏有數,但見沈清月笑容得體,沒有甩臉子,緊繃的臉頰,輕鬆了幾分。


    沈清妍心有偏見,便以為沈清月臉上的是嘲笑,更是恨上加恨。


    隨後沈清月還叫了身邊的二等丫頭“珠言”,沈清妍肺都氣炸了,顧家的丫頭竟然敢跟她同了名,肯定是沈清月故意取的!


    沈清妍躲在後麵,渾身發抖。


    蘇家下聘的事,不到半個時辰就結束了。


    沈世興沒得費工夫親自去料理這些聘禮,使喚了下人收起來,便自顧忙去了。


    沈清月去了同心堂,沈正康也跟了過去。


    沈清妍則回去大哭了一場,沈清月成親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沈家誰不捧著顧淮?


    一個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之一,在她身上就這樣匆忙地被家人敷衍過了,是個人就會意難平。


    她再難過,沈家沒有人有功夫去顧及她的小心思。


    同心堂裏,一眾女眷在一起說話,沈正康一個哥兒在場,怪不自在的,何況他又不常來,好像和二房的人格格不入。


    方氏和沈清月也看出沈正康的拘謹,方氏便叫人將繁哥兒喚來,讓他們倆玩去。繁哥兒十五了,再不是小孩兒心性,其實和康哥兒玩不來。


    正巧沈正章回來了,他領著繁哥兒進來,叫康哥兒一起去書房。


    沈正康歡歡喜喜地去了,他一走,房裏人就問沈清月,這小子怎麽黏上她了。


    沈清月搖搖頭,道:“我不知道,約莫父親給他請的先生不錯,開導了他。隻要他不走歪路,隨他去。”


    二太太笑道:“二爺就知道領著他倆去書房,難為現在的哥兒一年到頭都在讀書,快過年也放不下學業。”


    沈清月想了想,起身說去書房看一看,她沒進去,就躲在外麵。


    讀書講究循序漸進,沈正繁和沈正康年紀差得大,資質不同,學習進度不同,沈正章不好講學,不好考問,就挑了一首陶淵明的《歸去來兮辭》給他們讀,還問二人:“‘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作何講?”


    其實沈正章就是隨口問一問,沒打算兩個弟弟在這個年紀真能講出來,沈清月也以為他倆年紀還小,講這個肯定講不明白的。


    沈正繁年長,他先答的,答得中規中矩,道:“既心為形所役使,自作自受,又何必失意而獨自傷悲?”


    沈正章又看向沈正康。


    沈正康低著頭琢磨了一下,聲音明顯小了許多,他語氣平淡地道:“路是自己選的,過去的都過去了。”


    沈正章和沈清月皆是眉頭一抬,有些意外地看著沈正康。


    沈清月默默地退回了方氏那頭。


    大約吃了苦頭被逼到艱難的境地,任他幾歲的孩子,都本能地會想要走一條生路。


    以沈清月現在的目光來看,沈正康這樣走是最好不過的,吳氏包括吳家已經不能給他任何助力,沈家再不堪,家底在這兒,將來他好好讀書,也許也會改寫人生。


    沈清月從同心堂離開之後,又去了沈世興的院子裏,下人說他不在,去了雁歸軒找兩個姨娘,她便又去了雁歸軒。


    沈世興正在內室裏逗弄孩子,左手抱一個,右手抱一個,床上還有一個,他笑得合不攏嘴,兩個姨娘也在旁邊笑吟吟地望著他,好生溫馨和睦的一幕。


    沈清月站了一會子,裏麵的人才察覺她來了。


    沈世興連忙放下一個哥兒,抱著姐兒走到她麵前,笑嗬嗬地道:“清月你看看,長得像你呢。”


    沈清月低頭一看,姐兒眉毛淡淡的,但是眼睛很大很漂亮,但也談不上像她。


    她就看著姐兒,沒有要抱的意思。


    沈世興看出沈清月有話要說,就放下孩子,滿麵喜色地跟著她一道出去。


    父女二人一道踩著雪往修德院去,皚皚大地,留下兩溜長長的腳印,一大一小。


    沈清月現在跟沈世興說話也不拐彎抹角了,直接就問:“莊子上,您派人去看過吳氏了嗎?”


    沈世興目光閃躲,不敢騙沈清月,吞吞吐吐道:“妍姐兒要成親了……她身子不大好,冬天難熬,我怕她熬不過去……”


    沈清月點點頭,道:“父親考慮得有道理,往後看在康哥兒的麵上,至少保著吳氏的身子罷!康哥兒的老師也很好,輕易不要換了。”


    她跟吳氏的仇怨已經截止了,禍不累及下一代,就當是替新來的弟弟妹妹們積福了,萬望他們以後和睦親好,相互扶持。


    沈世興錯愕一瞬,隨即笑開了。


    沈清月路過修德院也沒說要進去坐,她屈膝辭別了沈世興。


    才走到二門上,沈清月就看到生人跟著沈家的婆子往內院來了,她叫住丫鬟問了問,丫鬟道:“是二老爺的同窗,和四姑娘定了親的趙家。”


    沈清月沉了臉冷聲問:“趙家?兵部趙家?”


    丫鬟點了點頭。


    沈清月暗罵趙家不要臉,很快又猜測到,趙家忽然變臉,必然是因為永恩伯府的緣故,這是衝著她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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