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元其實是知道心虛的。


    每次見著娘親妹妹受罪,他心中也難受。


    隻是,他能做什麽呢?做兒子的總不能對著老子拳腳相向。


    待要去掙銀子,去做夥計,起早貪黑的辛苦不說,也賺不來幾個大錢。


    待想在衙門裏尋個差事,也沒人瞧得上他。


    幾次向家中要了銀子去做些小本生意,都蝕了本回來。


    時日長久,他也曉得了“無用”這兩個字安在他身上再合適也沒有了。


    索性也就學著父親的樣子——無所事事,隻幸好並不賭錢嗜酒。


    這一日,他瞧著娘親身子已經好轉了許多,就想去尋友人一道遊蕩,才從麗娘屋裏出來,就見紅嫣從她屋裏探出個頭來,笑著道:“哥哥,你來。”


    紅嫣這些日子隱隱有些反製舒大之勢,在舒元的心裏也上升了一個高度,是以他對這個妹妹的話,不知不覺有些聽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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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嫣請他在桌旁坐下,自己站著,雙手撐著桌麵,微微俯下|身來盯著他:“哥,你幫我一把,成嗎?”


    這樣央求的語氣,舒元受寵若驚:“成,成。”


    紅嫣見他答應得爽快,也滿意的點了點頭,又上下打量了舒元一番——懦弱老實的模樣,再合適不過了。


    於是翻出了自己這幾日的辛勞成果——一疊草紙。


    舒元看了看,不曉得妹子拿疊解手的草紙做甚麽,細細一看,上頭用炭條寫滿了字。


    他便疑惑:“紅嫣,這些寫的什麽?”


    紅嫣嘻嘻一笑:“這個……大約可稱之為‘劇本’,我解說一遍,哥哥全要背誦下來,再與我一道演練。”


    舒元更疑惑了:“你識字?”


    紅嫣斂起笑容:“識得一些,都是自己習得的,也不知有多少錯處。”


    舒元莫名的就心中有了些敬畏之感:“……妹子,你真厲害。”他沒念過書,也分不出其中真偽。


    紅嫣點了點頭,沉沉的望著他:“哥哥出去玩,我便在家中琢磨,個中費了多少功夫?都不是白來的。我們是一個娘生的,哥哥若是也願意費些心力,未必做不到。”


    舒元聽到,不由雙唇微張,無措的撓了撓頭,又笑了笑,欲言又止。


    紅嫣歎了口氣:“這家裏,我和娘親,也隻能指望著哥哥了,求哥哥莫嫌繁瑣,多盡一盡心。”說著就用殷切的目光盯著舒元。


    舒元連忙應下。


    說來也是奇怪,像他這般胸中無物之人,長到十八歲,從未費過任何腦力,這時背誦起台詞來,竟是十分順溜,大約就是空杯好盛水的意思了。


    但紅嫣對此事卻十分嚴格,一舉手,一投足,眼神落處,語氣停頓都盡有要求。


    足足折騰了四、五日,才覺得滿意。


    眉媼和舒大自來不管舒元的行事,但見他一連幾日都留在家中跟著紅嫣搗鼓,不免也有些側目。


    眉媼在用飯時便忍不住道:“我看你這幾日都借故你娘身子不好,不肯去站街。莫以為這般一日拖一日就算了事。”


    舒大也嚷嚷:“死丫頭,要交不上銀子來,提腳將你賣了倒還省心。”


    紅嫣慢吞吞的咽下口中飯菜,才冷冷的道:“急什麽,不還沒到日子麽?再說了,依如今的市價,就賣了我也最多值個百來兩銀子,那也就是一年功夫就能賺得來的,奶奶和爹豈不是虧大了?不是還留著我要賺滿兩千兩麽。”


    舒大和眉媼一噎,沒想到被她識破——她又不是成了名的行首,身價超不過一百兩。但要拿著一百兩,想買她這麽個姿色的姐兒回來,那也是可遇不可求。


    他們斷然不會將這麽顆搖錢樹就這般賤賣出去,往常不過將此掛在嘴邊嚷嚷。


    不料紅嫣不動聲色,已經打聽清楚了行情。


    舒大惱羞成怒:“再敢賤嘴,虧本生意也做了!”


    隻任何人都聽得出他語音中的外強中幹。


    紅嫣雖不信他會賣,也怕他動起手來,便冷笑了一聲,不再出聲


    但無形中舒大最大的籌碼已失,對著紅嫣就不如以往凶惡。


    回過頭來勸舒元莫窩在家中,這小子也不知被紅嫣灌了什麽迷魂湯,隻是唯唯喏喏的不給句準話。


    舒大心中暴躁,撿了隻碗就往門口一砸:“一個兩個都皮癢了不成!”


    卻聽得一人“哎喲”叫了一聲:“這是幹什麽?還有這樣迎客的?”


    紅嫣背向著大門,聽這聲音就全身一僵。


    實是那一日印象太過深刻,這聲音錯不了,正是那變態洪爺的小廝。


    舒大笑著站了起來,自己往自己臉上扇了一巴掌:“哎喲,是我沒長眼睛!”


    洪爺那尖細的聲音響了起來:“這是在撒什麽氣?”


    舒大指了指紅嫣:“都是這丫頭不聽調|教。”


    洪爺早就看見了紅嫣,不過故意一問。


    這少女纖瘦的身姿,半挽的烏發下露出一截粉白的脖子,看得他不自禁的捏緊了掌心的佛珠串。


    “你這丫頭從前還小的時候倒見過,現在不曉得長成什麽樣了?”


    舒大忙笑著道:“紅嫣,快轉過來給洪爺瞧瞧!”又對著洪爺道:“這丫頭現在是接了她娘的代了。”


    洪爺忍不住就盯著紅嫣的後腦勺,想要一睹她的麵容。


    紅嫣慢慢的放鬆了脊背,也不回頭,淡聲道:“爹,您忘啦,我不想接的客人,您得替我擋著,這位洪大爺,害得我娘如今還在床上躺著下不來,給的銀子也不夠醫藥費,誰樂意做他的生意?”


    這話自然是有一半冤枉了洪爺,但舒大也不會此時承認麗娘起不來一多半是他自己打的。以往為了賺錢,並不將麗娘當人看,是什麽樣的客人都接的,此時方記起紅嫣提過三個條件。便尷尬的向著洪爺道:“這……洪爺,這丫頭性子古怪。”


    紅嫣越不願意,洪爺心就越癢,聽到她聲音,更是迫切不已。


    當下自顧自的邁進屋來,繞到一邊看了紅嫣的側臉,連話也忘記說了。


    半晌才嘿嘿笑道:“頭次是我不好,這次我多給些銀兩。”說著就拿了錢袋子出來,毫不含糊的掏了錠五兩的雪花銀出來。


    舒大雙眼發光,伸著手就要去接。


    紅嫣站起身來,將筷子拍在桌上:“多少銀錢也不接!憑我樣貌,尋不著有錢的恩客不曾?要來受他的糟踐?”


    舒大頓了頓,曉得她現在不好拿捏,便有些猶豫。


    洪爺看她生氣的模樣,別有一番滋味,簡直恨不得現在就將這野貓按在床上,磨一磨她的利爪。便從袋裏又掏了錠五兩的元寶出來:“一齊十兩,舒大,這價錢,可不低了。”


    舒大如今手上隻有些碎銀,見了這銀子,比親娘還親,一頭伸手去接,一頭就勸紅嫣:“別跟銀子過不去!”


    紅嫣大聲道:“爹!那日說的話,這全臨河街的人都做證呢,我不想接的客人,還請爹爹幫著攔上一攔,銀子算什麽?來日定會賺了數之不盡的銀子給你。但今日你不顧我性命,也別怨我不顧大家夥的性命!”


    洪爺陰滲滲的目光上下將紅嫣掃了個遍,低聲道:“洪爺我,怎會不顧你這小美人的性命?隻不過想好好把玩把玩。”


    紅嫣聽到這說話,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人被激得快要失控了,瞪圓了雙目,後退了兩步。


    舒元扶住她,低聲道:“爹,那日您答應了的……”


    舒大自是知道自己答應了,隻不過那日太多人在,又一時被紅嫣鎮住,不得不答應。這時銀子就在眼前,就想耍無賴。


    “我用得著答應她什麽?她是我女兒,就得由我做主!”


    紅嫣沒料到他小人至此,心裏慌糟糟的拿不出主意,麵臨危機的第一個反應,拔腿就往外頭奔,一邊奔一邊大叫:“我去找了鄰舍來看看,豬狗都比你守信!”


    洪爺隨侍的小廝正站在門口沒進來,這時機靈的就要攔腰抱住紅嫣。


    紅嫣伸長了爪子照著他臉上從額頭到下巴一撓而下,順便抬起膝照著他襠下用力一撞,全是下意識的用出了防狼術。


    這小廝一時疼得不曉得要捂上邊還是捂下邊,哎喲哎喲的蹲了下去。


    紅嫣飛快的越過他向前奔,眼花之中,見著前邊有個人影迎麵而來,也不多想,隻以為是這變態別的隨從,伸長了爪子就要去撓,卻被橫裏伸出隻手來扼住她的手腕。


    她猛然被阻住了身形,喘著粗氣打量著眼前。


    麵前正站著個身著藕色直裰的年青男子,身材瘦高,烏發半束,麵容瘦削蒼白,現出股病弱之態,隻一雙眼睛有如點漆,鎮定從容,令紅嫣對視之下,不自覺的安靜了下來。


    這才看清來人並不止這青年,他身後還跟著甄世宣、丁愚兩人,另有個不曾見過的中年白麵男子。


    扼住紅嫣手腕的,正是甄世宣。


    丁愚忍不住嗤笑了一聲:“可見我們來得正好,剛瞧見了一出好戲,喂,小子,那位置被撞了,痛是不痛啊?”


    那小廝還回不過神來,悶著沒有吭氣。


    紅嫣動了動手腕,甄世宣便會意的鬆開。


    她深吸了口氣,勉強笑道:“甄公子,今日是路過,還是專程來的。”


    甄世宣也露出一抹溫和的笑容:“我向朋友說起你這處,剛好今日閑來無事,便來看看,這是,不巧?”


    紅嫣忙讓開到一邊:“何來此言,裏邊請。”


    轉頭麵向裏邊,就用冷厲的目光盯著舒大。


    眉媼先前任由他們鬧,這時卻一眼瞧見領頭那青年男子腰間的玉帶,兼幾人身上華貴的料子,心道來了個好主顧。


    便上前幾步與舒大耳語。


    舒大聽了一想也是,賺誰的錢不是賺,何苦跟這小賤人翻了臉。


    便收回了要去接銀子的手,嘿嘿笑道:“洪爺,您看,這紅嫣也不同意,不如就算了吧。”


    洪澤此人生性裏有些變態,但卻識得眼色,一見進來的這四人非富既貴,他自己卻不過是個蓿縣裏的土財主,休要拿雞蛋去碰石頭,當下也不多言,收了銀子便走,隻目光仍是膠纏在紅嫣身上好一陣,勾著嘴角笑了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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