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高鐵林坐在辦公室裏,吩咐魏小強說:“昨天晚上亞美突然病倒了,今天剛好些,她就去收容所看她哥哥去了。我想這會兒該回來了,你去迎迎她,順便勸她到醫院檢查一下,有事情及時向我報告。”魏小強答應一聲就往外走,險些與剛剛進來的高鐵花撞個滿懷,他“嘻嘻”一笑,算作抱歉,然後快步離開執行任務去了。


    高鐵花倒背著手,臉色陰沉,眼神怪異,站在高鐵林的麵前一句話也不說,好像麵對一個不聽話的孩子似的。高鐵林納悶,便問:“鐵花,你怎麽了?有事嗎?”高鐵花“哼”了一聲,把一張照片拍在哥哥的辦公桌上,然後又惶恐地轉身去把門關死。


    高鐵林看過照片臉紅心跳,他以為是誰把亞美親吻他的鏡頭拍了下來,那樣的話,就是渾身都長著嘴也說不清了。尤其在自己的妹妹麵前,更加無地自容。因為在不久前,他還因為那張矢村英介的照片大言不慚地批評她,這回輪到自己頭上了。而且這張照片更肉麻、更露骨。


    妹妹來者不善,分明是想指責自己。


    好在他又仔細地看了看,方看清照片的焦點並非親吻,而是給亞美從眼睛裏往外舔沙子的情景。他長出一口氣,身子也覺得硬朗起來,“亞美,你是從哪裏搞到的這東西?”高鐵花鄙夷地一笑說:“哥,你做出了敵人最願意看到的事。而且,誰都知道了。連照片都有了。這可不像我說說而已那麽簡單。”“告訴我,你是在哪兒搞到的?”高鐵林大聲說。“這不是我有意搞到的,而是我隨意撿到的……就在營房的門口。而且我還相信,當我能撿到的時候,說不定全天下的人都撿到了……因為我是你的妹妹!”高鐵花用比哥哥高一倍的聲音說。


    高鐵林說:“這能說明什麽?!”高鐵花說:“能說明什麽,你應該比我更清楚!”高鐵林說:“難道一個女孩子的眼睛裏進了沙子,我用舌尖幫她舔出來還不行嗎?難道從眼裏往外取沙子,還有比這更好的方法嗎?”高鐵花說:“我承認,這是個非常有效的方法,可為什麽偏偏是你獨立團政委的舌尖?而且,沒有一定的親昵關係,這樣的動作是輕易做來的……無論這方法有多奏效!”高鐵林霍地站起來說:“可她的身邊沒有別人!”說完,高鐵林覺得自己的態度有些過分,便重又坐下來,語氣平緩地接著說:“好,鐵花,我再回答你第二個問題……我承認,亞美喜歡我。有些事情我不好拒絕她……你也是女孩子,我想你也不希望自己喜歡的男人這樣對待你。”高鐵林低了頭,表情痛苦而無奈,當高鐵花要說什麽的時候,他一擺手打斷她,繼續說:“鐵花,在這種時候,我想你不該抓住什麽感情問題不放。按你的性格,你應該幫我如何擺脫困境才對……你不僅僅是我的妹妹,還是一名抗聯戰士。”


    高鐵花重又拿起照片仔細地端詳,她相信了哥哥說的,那是在舔沙子。她相信亞美喜歡哥哥,但那是看出來的,不是舔沙子舔出來的。她更相信哥哥也喜歡亞美,隻是這句話不可能從哥哥的嘴裏說出。她知道自己來的目的,就是幫哥哥擺脫困境。於是她說:“哥,這些別有用心的人無非是想製造你的醜聞,以此蠱惑人心,煽動難民鬧事。這和‘糧食事件’如出一轍,不過手段更惡劣。因為他們想把那些日本難民徹底拉到我們的對立麵去!”


    高鐵林被妹妹的深明大義所感動,他說:“你說得沒錯,事情甚至比我們想象的更複雜。從今天開始,我們必須加強警戒,所有的哨位都要加雙崗,更不能把我們在這裏隻有一個連的兵力的秘密泄露出去。否則,那會非常危險!”


    高鐵花表情凝重地望著哥哥,說:“好,我去傳達。”說完,她急匆匆地走出去。


    屋子裏一下靜下來。高鐵林深深地靠在椅子上,望著天花板喃喃地說:“到底還是發生了……俺早該把這個人揪出來……”當他突然意識到亞美就是因為這件事才暈倒在外邊的時候,便再也坐不住了,也匆匆走了出去,他要去看看亞美。


    南大營難民收容所裏,危險正在一步步逼近。在鬆藏作次和成田進二的鼓動下,有許多日本難民都相信可怕的傳染病虎列拉正在這裏流行。中國人把他們困在這裏就是為了阻止虎列拉傳播出去,最終要把這裏所有的日本人同虎列拉病菌一起燒死。


    鬆藏作次還當著一些人的麵宣揚:“要想逃出去,人少是不行的,法不責眾,南大營收容所裏有近萬名日本難民,隻要有一半人跟著咱們幹,共產黨就拿咱們沒辦法。況且,共產黨的主力都被調走了,這裏隻剩下不到一個連的人。一個連最多也不過100多人,可咱們至少有幾千人,就是赤手空拳也不怕他們哪!再說,共產黨輕易不敢開槍殺人,這是他們最大的弱點。”


    這時,難民們開始群情激憤。有了逃跑的原因,又有了逃跑的方法,他們簡直想躍躍欲試了。鬆藏作次見火候已到,決定再往他們心上捅一刀,於是給成田進二使一個眼色。成田進二會意,裝作滿臉悲哀地拿出幾張照片,就近分給幾個難民。難民們接過照片,有的罵,有的哭,有的誇張地擋住眼睛,裝作不敢看下去的樣子。


    鬆藏作次假裝哭號道:“看看吧,看看吧,共產黨長官已經把咱們的女人給玩啦!唉!”成田進二附和道:“想不到……我們大日本帝國的子民如今已淪為娼妓!可恥,可恥呀!幹脆殺了她,殺了這個臭婊子!”一個難民悲傷道:“如果我們再不離開這裏,咱們的女人都得像大召亞美一樣被中國士兵糟蹋嘍……噢,天皇啊!”


    天黑了,難民們懷著魚死網破的鬥誌很悲壯地回去了,準備聽從有人一聲令下,逃出南大營。


    盡管鬆藏作次一再囑咐他們千萬不要對大召威弘說這事,他知道了共產黨的部隊就知道了。可先回去的難民還是有人六神無主地找到了大召威弘,把鬆藏作次說的話都告訴了他,還把關於亞美的照片讓他看了。大召威弘氣得咬牙切齒,心想正要找他算賬呢,因為亞美的病耽誤了,這下機會來了。


    鬆藏作次是最後一個離開的,他覺得自己做成了一樁大事,便很有成就感地當即解開褲帶“嘩嘩啦啦”地撒起尿來。就在他撒完尿然後打幾個冷戰準備提起褲子的時候,大召威弘提拳過來,一把揪住鬆藏作次的脖領子說:“你罵亞美是婊子,是豬……還把她的照片到處發放,又想煽動難民鬧事,你這個死不了的敗類!”鬆藏作次提著褲子剛想說話,早被大召威弘猛的一拳打到肚子上,緊接著又打出第二拳,第三拳……最後用一隻手把他拎起來,狠狠地摔在地上。


    鬆藏作次疼得一邊在地上嗷嗷叫,一邊不住地求饒:“大……大召君……你誤會了……我不是那個意思……你饒了我吧!”


    “你說別人什麽,我管不著,假如我再聽說你說大召家一個‘不’字,我就叫你一輩子也當不成男人,省著你再去強奸婦女!”說著,他抬起一隻腳。鬆藏作次知道他想幹什麽,想躲閃已來不及了,被大召威弘狠狠地踢中了襠部。鬆藏作次捂著下身號叫道:“哎呀媽呀!完……完啦……我廢啦……廢……廢啦!”他疼得在地上直打滾兒。


    大召威弘看也沒看他一眼,轉身揚長而去。


    鬆藏作次趴在地上開始“嗚嗚”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叨咕著:“我鬆藏作次怎麽這麽倒黴呢,動不動就挨人家打,連最嬌性的地方都不放過呀……”


    這時,一隻手拍了拍他。他意識到這隻手的溫暖,戛然止住哭訴,抬起頭來,影影綽綽地看見是橫路先生,便委屈地一把攥住那隻手,哭得更傷心了。


    “孩子……別難過。”聲音慈祥得像個父親,“想聽我對你的評價嗎……你才是帝國的真正英雄!”


    鬆藏作次靜止下來沉思一會兒,突然又“哇”的大哭起來:“英雄頂啥用啊……我廢了……大不了是個殘廢的英雄啊!”


    青山重夫沒再說什麽,隻是不住地撫摸著他的頭。其實,他正盤算著明天將要發生的事情。


    74


    “大逃亡事件”在沒有任何預兆、猝不及防的情況下爆發了。


    天還未亮的時候,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數百名日本難民拿著包裹湧向南大營收容所的大門口。負責警戒的聯軍戰士不知發生了什麽,隻顧喊著讓這些人退回去,不許鬧事。但招來的是一片罵聲。


    混在人群中的鬆藏作次和成田進二喊道:“快把大門打開!放我們出去!我們不想被燒死!”


    民主聯軍戰士糊塗了,大聲問:“你們說什麽?誰想燒死你們?”


    鬆藏作次捅了一下成田進二,成田進二喊道:“你以為我們是傻瓜嗎?難民收容所裏發生了霍亂,你們想把我們和霍亂病菌一起燒死在這裏。我們不想死,我們要回日本!”隨後,許多日本難民也跟著這樣喊。


    聯軍戰士勸阻道:“別輕信謠言,南大營根本沒有發生霍亂!請你們都回到自己的住處去,不許鬧事!”


    這樣的勸阻已經不起作用,不斷地有人往門前擁擠,不斷有人從後麵趕來。警衛班長急忙撥通高鐵林的電話,說明情況後,得到的命令是:“控製住事態,不要與日本難民發生衝突,我馬上就過去!”


    但事態好像難以控製,要求離開的難民越聚越多,不一會兒,已經達到千餘人,而且仍有人不斷向這裏湧來。沒辦法,十幾名加了雙崗的警戒戰士隻好列隊守在大門口,想阻止像潮水一般湧來的日本難民,並開始與他們發生身體接觸。


    突然,難民中有人喊道:“高長官來了!”日本難民一聽,立刻停止了衝撞。但當他們發現站在高鐵林後麵僅有魏小強和亞美時,又立刻出現騷亂。高鐵林見狀大喊道:“日本僑民們,我是這裏的負責人高鐵林,你們有什麽要求可以派代表和我談。現在請大家都回到自己的住處,我將盡一切可能滿足你的要求!”


    “我們想回家,放我們出去!”這是成田進二的聲音。


    高鐵林說:“我們把你們從北滿送到這裏來,就是要遣返你們回家。但目前葫蘆島的通道因戰事受阻,中共方麵正準備請美方代表貝克上校出麵調停,事情很快就會解決,請你們再耐心等待一段時間。”


    亞美將高鐵林的話幾乎同聲翻譯給不熟悉中國話的難民。


    鬆藏作次躲在人群中喊道:“別聽他胡說,這裏已經發生了虎列拉,他們想燒死所有的日本人。要想活命,就趕快逃離這裏!”話音剛落,稍稍安靜下來的日本難民又出現了騷動。高鐵林向難民中極目望去,他在尋找蠱惑作亂者。


    這時,成田進二喊道:“他在胡說八道欺騙我們!他是個惡棍,他仗勢欺人玩弄咱們日本女人!瞧,這就是他幹的好事!”說完,他使勁一揚胳膊,無數張高鐵林和亞美的照片從空中飄下來。


    火氣旺的日本人撿起照片,立刻瘋狂地喊道:“打死他!打死他!打死這個惡棍!”於是,不明真相的日本難民憤怒地向高鐵林衝過來。警衛戰士見勢不妙,組成人牆擋住衝過來的日本人,護住高鐵林和亞美等人。十幾名聯軍戰士是攔不住成千難民的,就像土堤攔不住洪水一樣。劇烈的衝撞使四五個聯軍戰士先後倒地,並頃刻間踏上無數隻腳。更悲傷的是亞美,她被自己的同胞用無數隻臭鞋打中了麵部,不堪入耳的罵聲不絕於耳。她又有一種要暈倒的的感覺,雙手緊緊抓住高鐵林的胳膊,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外麵的吵鬧聲驚動了大召威弘和鶴田洋一,他們慌慌張張地跑出來。大召威弘一看這場麵,頓時又惱又悔。惱的是不該發生的事還是發生了;悔的是他對此事早有預感,卻懷著一種僥幸的心理沒有及時向高鐵林反映。大召威弘一邊想著一邊快跑,很快來到出事現場。見到磚頭和石塊冰雹一般亂飛亂舞,聽到妹妹亞美聲嘶力竭地向人們勸說:“大家不要受壞人的挑撥,不要離開這裏。這裏根本沒有發生霍亂,中國人更不會燒死我們……你們這樣做一點兒好處都沒有!請派代表來,我們將盡量滿足你們的要求!”


    人群中稍有平靜。鬆藏作次見狀,在擁擠的人群中往上躥著身子大喊:“別聽她的,她是叛徒!這女人白天給支那人幹活,晚上陪支那人睡覺,是個婊子,呸!是個無恥的婊子!衝……衝啊!衝出這道大門,我們就自由啦!”


    遭受巨大委屈和侮辱的亞美此時卻止住了淚水,“那是陷害,你們不要相信,不要相信哪!”無論她使出多大力氣,她的聲音在一片憤怒的叫喊聲中還是微弱得可憐,能聽清她說話的似乎隻有高鐵林一人。他緊緊地握住亞美的手,想給這個善良的姑娘以力量,同時他牙關緊咬,因為他終於看清了在難民中興風作浪、蠱惑人心的就是那個鬆藏作次。透過這個無賴的可恥行徑,他在無比的混亂中冷靜地思索著,那個幕後指使人現在究竟在何處。當然,他無法想象到躲在小樹林旁的幕後真凶青山重夫正揚揚得意地欣賞著自己的傑作。


    大召威弘在人群外麵拚命往裏擠,無意間發現許多東大屯的難民也混在裏邊,便大喊:“你們不是東大屯的嗎?怎麽也跟著湊熱鬧……共產黨的軍隊是什麽軍隊你們不知道嗎?高政委是什麽人你們不知道嗎?我們不是跟著他們一路走過來的嗎?糊塗哇……都給我回去,別把自己毀在這裏!”當他看見一個難民手裏拿著照片正在欣賞著,便一把奪過來,說:“你們相信嗎?我大召威弘敢用人格擔保,大召家的人絕幹不出那種事!那是誣陷,最無恥的誣陷。等我把那個造謠的家夥抓出來後,非撕爛他的嘴巴不可。回去!如果你們還相信我大召威弘的話就回去,別跟著瞎起哄!”


    一些東大屯的開拓民在大召威弘的勸說下,果然不聲不響地退了回去,但仍有一些麻木地站著不動,好像在看熱鬧。


    就在衝在最前邊的難民扒倒鐵絲網的時候,蔡大胡子領著一個排的聯軍戰士趕到,戰士們挎著槍手挽著手站成一排,擋住了衝擊的人群,但僅僅幾分鍾,後麵成百上千的難民產生的衝擊力把聯軍戰士的人牆衝倒了,日本難民從倒在地上的聯軍戰士的身體上踩踏過去,戰士們傷得不輕。


    蔡大胡子眼睛都紅了,“退回去!退回去!你們再不退回去我就開槍啦!”說話間,他把手伸向了腰際,握住了槍。


    鬆藏作次見到蔡大胡子就心有餘悸,他低著頭在人群中悶喊:“別怕他!他不敢開槍!”這種鼓動使心血來潮的難民更加來勁了,繼續向前湧去。於是,又有兩名戰士被踩傷。


    蔡大胡子心疼地看著被踩傷的聯軍戰士忍無可忍,終於拔出盒子槍朝空中連放三槍。“砰!砰!砰!”槍聲驚飛了林子裏的鳥,也震動了日本難民的心,他們站住了,呆呆地望著滿臉怒色的蔡大胡子,同時覺得蔡大胡子那一臉胡子著實嚇人。鬆藏作次嚇得蹲下身去。而那個愛財如命的商人成田進二卻不甘心,他沒有嚐過蔡大胡子拳頭的厲害,所以他奓著膽子喊:“別害怕!衝出去!”日本難民一聽,果然又往前湧。“站住!”蔡大胡子大聲喊,“誰再往前走一步,我就下令開槍!”成田進二得寸進尺,“沒事,他不敢開槍,他不敢!”人們前呼後應,一下子衝過又一排人牆,甚至有人開始奪戰士手中的槍。


    蔡大胡子見狀,咬了咬牙,一擺手,站在後麵的20名聯軍戰士一齊朝天鳴槍。密集的槍聲響成一片!震耳欲聾。難民們一下子愣住了,有的幹脆捂住了耳朵,有的閉上雙眼拿出一副等死的架勢。


    這時,大召威弘也擠了過來,因為他個子大,明顯高人一頭。他站在人群前麵向鬧事的日本難民喊道:“你們想幹什麽?瘋了嗎?你們這樣好壞不分,胡攪蠻纏,早晚得害了自己!高長官是護送我們東大屯的人一路千辛萬苦走過來的,他為了救我們險些丟掉自己的命。事到如今,他還能害我嗎?你們要動動腦子好好想一想,別讓愚蠢害了自己!”說著,他又舉起手中的照片,“有人說亞美被中國人睡了……證據何在?就是這張照片嗎?你們睜大眼睛好好看一看,照片上的人究竟在幹什麽?是親吻嗎?不是,那是亞美的眼睛迷了,高長官在用舌尖舔她眼睛裏的沙子!這算什麽?我們不都做過這樣的事情嗎?不錯,這樣的行為有些過於親密,但我告訴你們,亞美救過高長官的命,高長官也救過亞美的命,他們親如兄妹,連我這個親哥哥都趕不上,這有什麽可說三道四的?不錯,亞美確實參加了共產黨的民主聯軍,但她沒做過一件對不起咱日本人的事情!從北滿到南滿,好幾千裏的路哇,她是怎麽陪大夥一步步走過來的?她是怎麽對待各位的?難道你們忘了嗎?鄉親們,我大召家一向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站得直、行得正,上對得起天皇祖宗,下對得起鄰居朋友。如果你們發現我大召家有人做過半點兒讓日本人丟臉的事,隻要證據確鑿,我立刻砍掉我的這隻胳膊!”


    人們開始在大召威弘的話語裏平息下來,然後默默不語,一時間出奇地靜,最終甚至連人的喘息聲都聽得見。


    說話間,大召威弘早已注意到混在人群中的鬆藏作次正猥瑣地看著自己,那渾身不自在的樣子早讓他厭惡至極。該說的話說完了,他盯準了鬆藏作次的頭,幾步擠了過去,便一把揪住頭發,狠狠地從人群中把他薅出來。鬆藏作次一邊疼得大叫,一邊無奈地隨著大召威弘那隻有力的大手來到人群前麵。他早已嚇得渾身像篩糠一樣,尤其襠部,條件反射般的疼痛不止。


    “我告訴你們,就是這害群之馬一直在背後鼓動鬧事,他把壞事幹絕了,早應該效忠天皇了……今天我不活活掐死他,我大召威弘枉活人世!”說著,他那隻鉗子般的手便鎖住了鬆藏作次的喉嚨。


    隨著幾聲幹咳,鬆藏作次翻著白眼,臉憋得像個紫茄子,連一句討饒的話都說不出來了。人群中一陣唏噓之聲,但看著大召威弘那殺機無限的樣子,誰也沒說什麽。


    高鐵林急忙上前,阻止大召威弘說:“大召先生,看在我的麵上,暫且留他一會兒,我有話要說。”大召威弘見狀,鬆開了手,高鐵林站到一個石墩上,繼續說:“日本僑民們,你們已經鬧得很可以了。告訴你們,我們不是不敢開槍,而是不願開槍。因為我們不想傷害你們,你們千裏迢迢從北滿走到南滿,不容易呀!無論你們怎麽想我們,都無所謂,我們也不會計較。我們的目的就是平平安安地把你們遣送回日本,你們是日本的勞苦大眾,不是殺人狂,不是戰犯,說白了,你們也是受害者!不要聽那些別有用心的人的蠱惑,他們不是真正為你們好,他們是在利用你們,達到他們不可告人的目的!”說著,他指了指已被抬上擔架的受傷聯軍戰士,繼續說:“但是……任何人都要為他所做的事負責,這是天理,更是人間的法律。我們已經有7名戰士被踩傷,其中兩名傷勢嚴重。今天,我不把領頭鬧事者拉出來槍斃,天理難容!同時也後患無窮,將來會有更多的人深受其害!”


    日本難民首先被高鐵林的話所感動,後來聽說又要槍斃帶頭鬧事者,又開始戰戰兢兢地往後躲,唯恐自己成為帶頭者。


    “你們不要慌,自我看來,今天的帶頭鬧事者不多,就兩個……”


    高鐵林用手一指鬆藏作次,“一個是他……”話音剛落,便上來兩名聯軍戰士架住了鬆藏作次的胳膊。高鐵林又把手指掉轉方向,準確無誤地指到人群中的成田進二大聲


    說:“另一個就是他……”又上來兩名聯軍戰士從人群中拉出成田進二。


    鬆藏作次和成田進二嚇得麵如土色,兩腿直打戰。


    高鐵林麵色凝重地說:“剛才他們兩個口口聲聲說我們不敢開槍殺人。不錯,中國人從不隨便殺人,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們不敢殺人!我們隻是要殺得有理,殺得讓人心服口服!今天,他們兩個可以說是死有餘辜!”說完,他一擺手,便有兩名戰士把槍口對準了鬆藏作次和成田進二的腦袋。


    鬆藏作次和成田進二腿一軟跪到地上,求饒說:“長……長官……饒命!長官饒命啊!”他們已經說不出別的了。難民中頓時出現不安的騷動。就在大家以為鬆藏作次和成田進二小命不保時,高鐵林卻向已經拉開槍栓的戰士大喊一聲:“停!”所有的難民都愣住了,高鐵林繼續說:“你們都聽著,這兩個人的性命就交到你們手上。隻要你們退回到自己的住處,保證不再鬧事,我就饒了他們。否則,立刻槍斃!”鬆藏作次和成田進二一聽,求救般地望著那些難民。此時,他們多麽希望這些難民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難民們果然都表現出退卻的姿態,蒼白的臉上都布滿著悔悟之情。高鐵林趁機說:“我不想煽動仇恨,仇恨於民族之間的和解沒有任何意義,過於強烈的複仇情緒隻會腐蝕我們的心靈。但是,我們沒有權利忘記曆史。假如我們忘記了,那麽曆史上的罪惡就會卷土重來。我相信,你們也不希望災難再次降臨,你們遭受的苦難已經足夠牢記一輩子啦!好好回家吧……你們的土地,你們的家人都在盼望著你們平安歸來呢。”


    難民中有的人特別是女人當即就哭了,有的則在散去的路上抹眼淚。


    鬆藏作次和成田進二向高鐵林千恩萬謝一番,然後像逃脫的兔子一樣跑開了。高鐵林又一次感激地握住大召威弘的手,然後,把亞美推到他的麵前。兄妹二人緊緊地抱在一起。


    躲在樹林裏的青山重夫見大勢已去,心涼了半截兒。好在鬆藏作次沒有最終供出自己,也算如釋重負了。


    75


    事後不久,住在醫院的姚長青在警衛員黃秋實的陪同下,回到獨立團指揮部。見高鐵林始終默默不語地站在窗前望著遠處的山巒,知道這件事對他的震動不小,使他耿耿於懷。便說:“政委,有一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高鐵林仍沒有回頭,好像沒聽見。姚長青見亞美給他們倒的茶放在桌上已經涼了,又說:“茶都涼了,俺給你兌上點兒熱水吧。”高鐵林一擺手說:“大青,你還是把你要說的話說出來吧!”姚長青端水瓶的手一顫,但他還是給茶杯裏兌上了水,然後說:“我覺得我們沒有吸取‘糧食事件’的教訓,才導致今天的事情發生……”高鐵林一聽,轉過身來,有些激動地說:“沒錯……其實我也在為此事追悔,我們本應該在‘糧食事件’後把幕後的真凶追查出來,可我們沒有那樣做,才有今天的姑息養奸,使其故伎重演……說起來,我有錯呀!”姚長青把茶杯端起來,遞給高鐵林說:“其實現在不晚,把鬆藏作次和成田進二抓起來,進行審訊,不怕他們不說。”


    高鐵林接過茶杯,在地上來回踱著步子,雙眉緊鎖地說:“恐怕現在不能了……”“為什麽?”姚長青問。高鐵林說:“我在那麽多鬧事難民麵前答應他們既往不咎,那就必須說到辦到。否則,被攪亂的難民們的情緒就很難穩定,潑上油的柴火是很危險的,稍有不慎就會重新燃燒起來。”姚長青沒有言語,默默地點點頭。“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加強管理,對每一個新來的難民都要仔細盤查,對登記過的難民要加強思想工作,讓他們真正認識到蠱惑人心者的醜惡嘴臉,絕不能再給幕後指使者以可乘之機。”


    “從明天開始俺回檢查站!”姚長青幹脆地說。


    高鐵林看了看他說:“但晚上必須回醫院住。如果不答應,那就哪兒也別想去……黃秋實,聽清我說的話了嗎?”


    黃秋實大聲答應:“聽清了……白天姚指導員來檢查站,晚上必須護送他回醫院!”


    姚長青笑了說:“好吧。”


    很快,整個檢查站就開始忙碌起來,新來的難民逐個接受檢查,已經登記過的難民再一次受到甄別。尤其是東大屯的難民,在大召威弘的積極配合下,排在隊伍的最前麵,態度積極而誠懇地接受檢查。鬆藏作次和成田進二等人戰戰兢兢地回答檢查站人員的盤問,顯得很厚道,滿臉的諂笑卻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


    亞美雖然身體還很虛弱,但情緒已經恢複過來,她不時和高鐵林對視一下,相知與信任溫暖著他們的心田,使他們顯得精力很旺盛。尤其是亞美,不厭其煩地幫助漢語不好的難民和日語不好的檢查人員進行交流。


    檢查工作很忙,但忙中有序。這其中有一個人最為不安,他便是高岩。每當這時,他便以一個日本醫生的身份摻和在檢查人員中,或詢問得病難民的病情,或協助亞美做做翻譯。其目的是想追查他一直以為就混在難民中的青山重夫。尤其鬆井浩二死後,使追查他的最有利線索斷絕了,這使他感到失職。而今天的騷亂,使他備感自己的工作做得太糟糕,簡直不配做特情人員。所以他注意力高度集中,不會放棄任何一個與青山重夫可以聯係在一起的蛛絲馬跡。可最終他還是失望了。他很茫然,在不否定自己的判斷力的情況下,他隻能承認青山重夫更加技高一籌,不愧為一個關東軍的高級軍官。但他暗暗下決心,哪怕是返回到日本本土,也要把這個十惡不赦的家夥消滅掉。他的存在,不但後患無窮,更重要的是,他在重新製造中日兩國人民的仇恨,弄不好,整個世界都不得安寧,再次陷入戰爭的旋渦。“這個可惡的家夥!”他在心裏暗暗罵道。同時他納悶的是,這個青山重夫與她的女兒青山小雪竟一點兒都聯係不上,他們可是真正的父女。最近,他發現青山小雪有些異樣,憂憂鬱鬱的,眼神也躲躲閃閃,像有什麽心事,或有什麽話難以言說。他驚疑小雪是不是知道了一些她父親的真相,或者她已經感受到什麽,僅此而已。而青山重夫這樣的人,即便每天都能看到自己的女兒,他都不會相認的,他明白那樣做無異於自己向臨河檢查站報了名。但要想從小雪身上摸到青山重夫的線索,也很難,小雪盡管單純,但她聰明過人,她能敏銳地感受到周圍的一切,並能冷靜處理,就像下棋一樣,那時她會完全變一個人。總之,青山重夫這條狡猾的狐狸,的確狡猾


    得很。


    一場騷亂過後,是奇怪的寧靜。青山重夫在收容所附近的小樹林裏秘密與中鄉上尉會見。當確信一切平安無事後,青山重夫壓低聲音對中鄉上尉說:“今天日僑鬧事後,共產黨當即加緊了甄別檢查工作,也許用不了多久就會查到我的頭上,再等下去就意味著死亡!你回去後,告訴佐野今晚就行動。從醫院開始!那裏留用的醫護人員絕大多數都被由美子小姐策反了。等由美子小姐她們殺死那裏的傷病員,並且控製住醫院的局麵後,就向你們發信號。你們迅速占領醫院,然後以共產黨的醫護人員為人質,向臨河戰俘營發起進攻。隻要救出關押在那裏的2000多名戰俘,我們就能奪取南大營難民收容所。據我所知,南大營收容所地形複雜,工事堅固,而且共產黨投放在那裏的力量也最多。但不管怎麽說,我們在人數上還是有絕對優勢的。你們要快,必須爭取在天亮前結束戰鬥!”


    中鄉上尉說:“佐野中佐把他從東崗訓練營帶來的人分成了10個小組,每組12人。兩個組進攻醫院,佐野中佐率領另外8個組進攻臨河戰俘營。我們帶來了不少重武器,8挺重機槍,20多挺輕機槍,還有10多門便攜式迫擊炮,足夠武裝一個團的。”


    青山重夫滿意地點點頭,“很好!”


    中鄉上尉說:“據說共產黨的一個教導員因病住在醫院裏。”


    青山重夫在黑暗中一攥拳頭說:“姚長青。此人是最重要的人質之一,一定要抓活的……隻要能迅速占領醫院劫持人質,以後的事情就好辦了。還有行動之前一定要切斷這裏對外的一切聯係。”


    中鄉上尉說:“是,將軍。”


    “告訴佐野中佐,我給今晚的行動起名為‘櫻花1號’,讓我們祝‘櫻花1號’成功!”


    “‘櫻花1號’,您的意思是……”


    “既然有1號,當然就有2號、3號、4號……直至無窮!滿洲大地終究有一天會到處盛開著不敗的櫻花!”


    “將軍高明!”中鄉上尉肆無忌憚地大聲說。


    76


    深夜,臨河醫院值班室的門被敲開了,進來一個頗有姿色的女人。暗語對上後,女人自報姓名叫河野波雄,從佐野政次那裏來。於是,她們沒有多餘的廢話,河野波雄換上護士的大褂,握上一把鋒利的手術刀,就和朝山由美子準備行動。正在這時,一個姓歐陽的中國醫生進來,當她發現河野波雄是生麵孔時,朝山由美子的手術刀就立刻在她的脖子上劃一下,歐陽醫生就被幹淨利落地殺害了。


    二戰時期的日本女人,要麽是一副任人宰割的樣子,要麽就是這種殘忍、冷酷、殺人不眨眼的惡魔。朝山由美子立即吩咐河野波雄及所有被策反的日本醫護人員開始了她的所謂的“斬首行動”,即每人握一把手術刀,一個病房也不落,就像殺死歐陽醫生那樣殺掉所有的負傷住院的抗聯戰士。當然,在這之前要把所有的中國醫護人員當作人質關起來。


    殺戮首先從20號病房開始,這間病房住著3個傷病員,而且傷勢非常嚴重,幾乎沒有任何反抗能力。這3個傷病員因為痛苦的折磨都沒有睡著。尤其那個雙目失明的傷病員,嘴裏也不時地哼哼著。朝山由美子進來後,首先用手死死地捂住他的嘴,然後眨眼之間割斷喉管。另一個傷病員眼看著河野波雄把手術刀伸向自己,卻一句話也喊不出來,因為他的喉管受傷,已經無法發聲了。與此同時,另一個日本女護士也殺死了另外那名重傷員。


    另外兩名日本護士拿著手術刀走進18號病房,這間病房住著4位即將出院的聯軍戰士。因為他們都有足夠的反應能力,所以朝山由美子派兩個最有姿色的護士來殺死他們。她們一人奔向一張病床,聯軍戰士正在熟睡,也許正在做夢,兩把手術刀便伸向他們的脖頸,當他們稍有痛感的時候,死神已經向他們走來。但因為身體比較強壯,他們還是驚叫了一聲。另外兩名聯軍戰士被驚醒了,想睜開雙眼探明究竟的時候,兩片火辣的嘴唇分別吻住了他們的嘴。女性的肉感強烈襲來,與此同時,他們的動脈已經被割斷。


    就這樣,這些穿著天使外衣的惡魔都被鮮血染紅了,殘忍的殺戮在野戰醫院的20多間病房裏同時展開。


    殺戮的最後目標是姚長青所在的10號病房。姚長青因為勞累了一天,早早地進入夢鄉。黃秋實被一泡尿憋醒了,當他趿拉著鞋披著衣服正想開門上廁所的時候,門正好被猛地推開了。河野波雄、朝山由美子和另外一名日本護士一同闖進來。黃秋實借助微弱的燈光,看到進來的是滿身是血的女人,以為是鬼呢,“媽呀”一聲跳開了。當他意識到這是一場暗殺的時候,他已經被兩名女護士圍上了,並把他一直逼到死角。


    姚長青被黃秋實喊叫驚醒,睜眼一看眼前的情景,立刻從枕頭下摸出槍來。可沒等他真正地把槍舉起來,便被飛過來的藥瓶子打落在地,姚長青迅速跳下床來準備迎戰。


    朝山由美子伸出刀直逼過來,姚長青往後退著身子,準備尋找製敵機會。朝山由美子順勢抓起姚長青掉落在地上的槍,插在腰際,猙獰一笑說:“姚長官,我還不能讓你死,別害怕……”


    姚長青說:“原來你們是特務……那就開槍吧,誰讓我們瞎了眼,用你們這幫畜生幫忙!”朝山由美子嘿嘿一笑說:“我更不能開槍……你以為我會用槍聲給你們的警衛排報信嗎?”說著,她便向姚長青逼過來。姚長青迅速抓起床頭櫃上的一個藥瓶子向朝山由美子砸去。哪知這女人的身手快似閃電,輕鬆躲過這致命一擊。姚長青趁機又猛出一拳擊向朝山由美子的麵頰,朝山由美子向後一撤步,又輕鬆躲過這一拳,便輕蔑一笑說:“我已經讓你兩招,這回該你倒黴啦!”說著,她揮舞著手術刀上下翻飛,刀刀都刺向姚長青的要害處。


    姚長青左躲右閃十分被動。這時黃秋實已經被另外兩名日本護士打昏。朝山由美子看了一眼,一邊與姚長青打鬥一邊說:“先不要殺死他,留著有用!”


    就在兩名騰出手來的日本女人想過來幫忙的時候,高岩向這邊跑過來,大喊一聲:“姚長官,我來了!”高岩是拉著小雪的手一起跑來的,他萬沒想到醫院裏竟出這麽大的事。當他遠遠地看見姚長青同兩個渾身是血的女護士打成一團時,便一把將小雪推進一間雜物室裏,並大聲說:“進去,我不叫你,千萬別出來!”然後他把房門反鎖,向這邊跑來。


    高岩衝過來,一腳將那個護士踹出一丈多遠,並踹中了要害部位,那護士倒在地上便不動了。然後他又淩空一腳踢中了河野波雄的腰部,河野波雄後退了好幾步,險些摔倒。高岩對姚長青說:“那個交給你了,我來對付這隻母老虎!”


    說話間,高岩足尖點地,身子如鷹隼般突然騰起,在空中向朝山由美子打出兩掌。朝山由美子見機行事,大殺腰,緊挪步,以掌對掌。然而,高岩使的卻是虛招,眼看身到近前,他收掌抬足,狠狠地踹中朝山由美子當胸一腳,朝山由美子隻覺得渾身像雷擊一樣,手術刀掉在地上。然後高岩化掌為拳,打得很有章法,幾個回合之後就完全占了上風。朝山由美子知道自己受了內傷,繼續打下去非死在高岩之手,於是向對方緊發幾拳,然後奪路而逃。高岩豈容她逃走,一步躥上去。就在這時,又有兩名渾身是血的女護士從旁邊的一個房間裏跳出來,擋住高岩,放過朝山由美子。


    姚長青與河野波雄打過幾個回合後,借假裝摔倒之際,從地上撿起一把手術刀,然後一揚手甩了出去,正打中河野波雄,河野波雄“吭哧”一聲,倒地而亡,他從河野波雄的腰間拔出一支手槍,然後對著高岩連開兩槍。“砰,砰”兩顆子彈擦著高岩的耳朵飛過去了。高岩怔住了,接著聽見身後有人摔倒的聲音。回頭一看,原來是兩名手持手術刀的日本護士從後麵撲來,死在姚長青的槍下。高岩正想轉身繼續與那兩名護士打鬥時,槍聲又響了,這兩名日本護士也應聲倒下。


    接著,整個臨河醫院槍聲大作。是高鐵林率領警衛排的戰士趕到。不一會兒,憤怒的聯軍戰士將參與殺害傷病員的日本護士全部擊斃。醫院病房、走廊都是屍體和鮮血。


    罪魁禍首朝山由美子逃出醫院後,沿著小路朝樹林裏奮力奔跑。厚厚的落葉使她費盡全力但行動不快。最後隻有雙手撐著膝蓋,彎下腰大口大口地喘氣。忽然,她用眼睛餘光看到,一個身影出現在她的麵前。她沒有動,也沒有出聲,而是判斷著來者是誰,想幹什麽,同時也做好了迎擊的準備。


    “你好,朝山由美子。”


    “園田早苗?”


    “我早該想到你是青山重夫的人。一切都結束了,還有你的生命!”園田早苗一字一板地說。


    朝山由美子直起腰說:“聽著,園田醫生,無論你為誰服務,隻要你放過我,就會得到意想不到的好處。”


    園田早苗說:“什麽好處……除非你告訴我青山重夫在哪裏。”


    朝山由美子得意地大笑:“現在告訴你又能如何……什麽都晚了,我們劫持人質,殺死了傷病員。再過幾分鍾,關押在戰俘營裏的關東軍士兵就將全部暴動,偉大的‘櫻花1號’即將獲得成功!”


    “告訴我……青山重夫在哪兒……否則你死定了!”


    “告訴你……他就在難民營裏……我想現在死定的應該是你!”說著,朝山由美子從腰際拔出手槍。但與此同時,她的膀子被園田早苗重重劈了一掌!膀子掉了,槍也掉了。朝山由美子知道在劫難逃,便把一粒間諜專門用於自殺的藥扔進嘴裏。然後說:“我的使命已經完成,剩下的一切由青山將軍控製。他……他將是帝國了不起的英……”她的話沒有說完,便倒地身亡。


    樹林裏一下靜下來,半天工夫,園田早苗很失落地離開這裏。


    高岩把小雪推進去的那個雜物室裏,竟綁著許多中國護士,嘴裏塞著布團,小雪急忙幫著那幾個中國護士解開繩索,她們戰戰兢兢地聚在一起,聽著外麵的槍聲。直到槍聲息了,高岩把門打開,她們才“呼啦”一下全湧出來。知道那麽多傷病員被人殺死,她們都痛哭不止。


    小雪沒有哭泣,但她的眼睛告訴高岩,她受了驚嚇,受了傷,似乎與自己經曆了一番生離死別。那久違的眼神告訴他,她害怕這樣的事實,更接受不了這樣的事實。她需要安慰,需要保護。


    這場暗殺行動一共有153名傷病員被殺害,這些年輕人沒有死在戰場上,卻不明不白地死在這裏。看著這153具屍體,高鐵林和姚長青痛心疾首。所有的聯軍戰士都紅了眼,他們的心裏燃燒著複仇的火焰。他們都摘下帽子,為這些死難的戰友默哀。高鐵林抑製不住自己,流出了眼淚。但理智告訴他,現在不是痛哭的時候,更大的麻煩還在後邊。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小字條,揣摩著。然後他抬起頭來,把眼睛盯在高岩身上,說:“高岩醫生,你是怎麽知道這裏發生了危險的?”


    高岩一愣,看著高鐵林手裏的字條,他也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字條,說:“這張字條上寫著,‘醫院有危險,速往!”


    高鐵林一聽,大驚失色,道:“我這張字條上寫著,‘今晚醫院有危險,速派兵救援’!”


    “能是誰呢?”他們異口同聲地說。


    高鐵林伸出手,高岩會意,便把自己的字條遞過去。高鐵林接過字條便與自己的字條對比著看,端詳了好一會兒,他說:“看筆跡不像出自一個人之手……他們會是誰呢?為什麽要幫我們?”說著,他又把兩張字條交給了高岩。


    高岩接過來一看,便斷定這兩張字條盡管筆跡不盡相同,但一定出自一個人之手。而這個人如此掩人耳目,目的何在呢?但他沒有說出自己的看法,把屬於高鐵林的那張字條又還給了他。


    這時,園田早苗氣喘籲籲地跑來,站住腳便說:“我來晚了……沒想到這裏發生這麽大的事情!”


    高岩似有所悟,他深邃地看著園田早苗說:“你來得並不晚……甚至比任何人都要早。”


    園田早苗躲閃開他的目光。而其他人都不知高岩所雲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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