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幾天以後, 韓佳音才知道鄺修河所說的抹花臉民俗是什麽。


    有兩種,一種是新人結婚時, 塗抹公婆,以示慶賀, 而另一種則起源於雲南黑彝族,在那裏抹花臉既是用來驅魔避邪,相互祝福,也是男女表達愛慕之情的一種獨特習俗。


    但是那時候她並不知道,所以,鄺修河那樣說她反倒覺得很奇怪,雖然他臉上隱約的笑意和格外深沉的目光讓她略略有些不安。


    之所以想起來, 是因為晚上加班, 看到一個關於麵具文化的企劃案,突然就想起那天鄺修河所說的民俗,這才上網查了查。


    卻沒想到,竟是他一種無聲的暗示。


    呆坐在辦公室裏, 很久都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麽。


    其實回城以後, 一切照舊,並沒有特別改變什麽,偶爾會接到他的電話,卻都是關於江河的。


    剛開始一些隱隱的不安慢慢就變淡了,也沒什麽吧?那些做夢一樣的話或者隻是他一時的心血來潮,他不再提,她也樂意忘記。


    那天六一, 陪江河一起去遊樂場玩,那些驚險刺激的遊戲,她一個都不敢。


    江河罵她膽小鬼。


    鄺修河看著她,低低地說:“韓佳音,你為什麽就不能勇敢些?”


    她還記得他深沉的目光,記得吃蛋糕時,江河許願:“讓我早點見到媽媽吧。”


    鄺修河微微一笑,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江河,男人要學會等待。”


    男人要學會等待。


    很多時候,再回想起這句話,韓佳音心頭仍如初聽一般震動莫名。


    她想自己就屬於那種駝鳥類型的人,因為太害怕,所以隻直覺地想要回避。


    她不是看不懂鄺修河眼裏隱藏的東西,那些感情灼熱得像是一鍋沸水,因為太滿眼看著就要冒出來。


    而她,就像那個怕燙的孩子,一邊被騰騰的水氣和嗚嗚的響聲攪得心神不寧,一邊又害怕,溢出來的沸水會傷到了自己。


    韓佳音,你為什麽不能再勇敢一些?


    這個問題,她也問過自己。


    白天的時候,突然接到沈放的電話,他輕描淡寫地說:“六一的時候你是不是去了兒童城?和你在一起的是方略的鄺修河吧?”


    沈放的話聽在她耳裏特別怪異:“佳音,也許你不喜歡聽,但我還是要告訴你,不要做第二個時方夏。”


    他這是幹什麽呢?離婚的前夫為她過濾再婚的對象?


    “我不想你再受到傷害。”多誠懇的語氣。韓佳音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這年頭狼扮得比羊都還仁慈。


    隻她向來溫和慣了,聞言也隻是冷冷地說:“謝謝了,我明白自己該走什麽路、愛什麽人。”


    隻是,她真的明白嗎?或者就是太明白,所以,不夠勇氣。


    電話突兀地響起來,嗡嗡的震動聲嚇了她一跳。


    拿起來,竟是鄺修河,手指一遍一遍撫過幽藍的屏幕上他的名字,隻是不接。


    世界回複平靜,他的名字慢慢暗淡。


    也就這樣了吧?


    很晚才離開公司,慢慢地在街上躑躅,城市斑斕的燈火早已黯淡,白日裏的喧鬧也被這夜色消融殆盡,隻偶爾在夜店的門口能看見幾個尋歡的身影。


    隱隱地似聽到一個人高聲在唱:“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望過去,竟是幾個醉酒的年青人,一路高聲談笑著從轉角處慢慢走來。


    看著他們忍不住就是微微一笑,似是看到自己年青的歲月,輕狂的一往無前的愛和被愛的時光,轉念卻隻剩下苦澀。


    人生得意須盡歡嗬,那種恣意的人生,已經不複再有。


    一步一步與他們走近,然後終於,擦肩而過。


    抬起頭卻忍不住微微一滯,轉角處,赫然站著鄺修河。


    他靜靜地立在那裏,目光溫和從容,帶著隱約的笑意。不禁意就想起以前小說裏看的句子,他站在那裏,溶於深深夜色,最是溫柔。


    “我猜你就是在加班……”


    “我餓了。”她輕柔地打斷他,“陪我去吃城西簡記的擔擔麵好嗎?。”


    鄺修河微微驚愕,但也隻是一瞬,隨即笑笑說:“好。”


    他沒有開車,兩個人打了輛的。簡記是老字號,舊時豪華茶樓的裝修,古色古香,因是二十四小時營業,永遠的燈火輝煌,此時隻少了白天的人聲鼎沸。


    但也仍有不少人,三三兩兩,照樣的熱鬧非常。


    “你好像很喜歡吃這家的麵,常來嗎?”坐定後,鄺修河問。


    韓佳音微微一笑:“今天是第一次。”看他訝然的樣子,忍不住莞爾,“因為很有名,所以常常想來,可是因為太遠,所以一直沒有來。”


    兩個人都輕輕笑了起來。


    “那麽以後,我請你常來。”


    韓佳音隻是笑笑,也不答話。


    “還記得那次在賓館嗎?你醒來,第一句話就是‘我餓了’。”


    怎麽不記得?那次成就的或許是她一輩子也想不到的頭條位置。那時候也就是因為簡記夠遠夠有名,混亂中她才想得到,把他騙開。


    “你記得的事情還真是不多。”鄺修河一副深有感觸的樣子,歎息著說。


    有一段時間,他常常出現在她麵前,他對她微笑,她視若不見;他和她一起排隊買單,為她出零錢;他故意在她麵前丟了錢包,她拾起來還給他,所有老套的能夠引人搭訕的主意,在她身上全不見效,下一次見麵仍對他一片茫然。


    絕望的時候就想,她是故意的吧?以這樣一種方式吸引別人對她的注意。


    他看著她早起晚歸,看著她迎合著那些客戶進出各種各樣光怪陸離的場所,時常喝得步履蹣跚地回家,不是不心痛,可是,他隻能遊離在她生活之外,以看客的身份。


    此時,她正安靜閑適地享受著聞名已久的簡記擔擔麵,生活疼痛的磨礪在此時的她身上看不到多少痕跡。


    吃到正酣,她突然抬頭問:“你為什麽會去信誠做助理?”


    猝不及防,鄺修河一愣,笑著說:“是采訪嗎?”


    “嗯,獨家發布。”


    “信誠也算是方略的子公司。”一句話簡單解釋。


    以為她還會再問,等了半天卻沒有下文,忍不住問:“咦,就這麽點信息也能發獨家?”


    “我是萬能型的記者,隻要一個問題就能找到所有資料。”韓佳音笑著回了一句。


    卻有絲勉強,他能感覺。


    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直到他送她回到小區他才明白,他送她到樓下,她按住電梯忽然回頭叫他:


    “鄺修河!”


    他還是第一次聽她這樣叫他,那種感覺很奇異也很驚喜,隻是這種感覺並沒有維持太久,因為她接著說:“以後,請不要再找我了,即使是為了江河。”


    “就到此為止吧。”


    她鬆開手,不再看他,轉身進了電梯,門慢慢瞌上,他立在原地,仍是一臉驚愕的樣子,仿佛全沒有聽懂她話裏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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