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菡心下想著,愈覺憂慮,將碗推到一邊,繼續歪在小床上睡了。


    連著一個多月,眾人見淩菡仍未出屋,以為她蛇毒發作,已經病入膏肓,深恐過上病氣,遂紛紛避開這間小屋,也不再讓柳葉去膳房拿飯,而是差了個宮女將食籃放在門外,那宮女根本不想幹這倒黴差事,送了幾日就拋到腦後了。


    還好之前和淩菡交好的幾個女官,悄悄送了些幹糧過來,讓柳葉自己做飯。但人言可畏,而且又將近年關,怕說她們有意惹禍,也不敢深管。


    “淩姐姐,你多少吃一點吧,不然病怎麽能好。”柳葉年輕姑娘一個,又不知道淩菡和楚瀛飛那天的陰差陽錯,哪會想到她是害喜,隻牢記楊太醫的話,讓她靜養,別引體內殘毒發作。


    “我沒事,已經吃了半碗了,你別愁成這樣呀。”淩菡淡笑道,這次害喜實在嚴重,她連喝水都想嘔,別說是吃飯了,而且心口還常常有種如焦如灼的感覺,或許真留下殘毒也未可知。上官蓉想必也是料到這一層,覺得不用她親自動手了吧,否則這份平靜自己還真是無福消受。


    “淩姐姐,你在想什麽?”


    看著柳葉擔心的模樣,淩菡不禁歎了口氣,不知她的恩公究竟是誰,怎能讓她如此堅定不移。


    “柳葉,你就那麽相信你的恩公?你不覺得跟著我之後,你的處境越來越糟糕了嗎?”


    “淩姐姐,我相信恩公,勝過自己的性命。”柳葉微仰著頭,目光徜徉著少女的華彩:“我隻願意聽他的話,隻願意相信他。”


    她不是相信,是深愛。淩菡黛眉緊攏,側頭望向窗外,透過泛黃的窗紙去看院中的雪光漫天。自己心間已是情愁百結,著實再分不出精力為柳葉的愛戀憂心了,不過她這種仰慕的心情,在紛繁冷漠的深宮裏,也是一份美好的安慰吧。


    “淩姐姐,恩公讓我好好照顧你,讓我聽你的話。”


    “替我謝謝他。”


    這時,遠處卻傳來了爆竹聲,淩菡不覺恍然:“這些時日倦得厲害,竟沒注意,年是不是已經過了?”


    “嗯,可能都快上元燈節了。”柳葉倒是沒什麽感慨,臉色甚至有些暗沉。


    淩菡下了床,打開一個放零碎物件的小竹篋,找出一張紅紙想給柳葉包壓歲錢,柳葉卻上前回絕:“淩姐姐,不用了,我不過年的。”


    “當初我家就是臨近過年被抄的,除夕那天,我爹娘就在牢裏、上路了……每次聽到爆竹聲就覺得難受,今年,算是最清靜的一年了。”


    淩菡輕撫柳葉的手背,一顆晶瑩滴落下來,柳葉倒是一愣:“淩姐姐,你是第一個為我落淚的人,這顆眼淚太珍貴了。”


    “恩公真好,讓我跟著你,我雖知道他不會把我安排給那些陰險的女人,但你真是出乎意料的好。”柳葉笑著緊了緊淩菡的手。


    淩菡也回了她一笑,心裏卻希冀那位神秘的“恩公”是真的有幾分善心待柳葉才好。


    “如今天這麽冷,還要在廊下做飯,凍壞了吧。現下我已經好多了,以後由我來做。”淩菡看見柳葉手上的凍瘡很是心疼想到她這程心情本就不好,還要盡心照料自己,十分過意不去。


    “沒事啦,我四歲就住過牢房,又在宮裏這些年,什麽苦沒受過。”


    “就別推讓了,我在屋裏悶了這麽久,也該出去透透氣啊。”淩菡把柳葉牽到床邊坐下,自己扯過一件外裳穿上,便開門出去了。


    門外果是一片素雪冰瑩的天地,又兼這小院子近日被眾人遺忘,那張燈結彩的氛圍便沒有染過來,靜謐的時光和著殘梅的淺香,有種歸隱世外的惝恍。


    淩菡聞著清冷的空氣,焦灼的心緒舒緩了不少,她先倚著廊柱看了一會雪景,才坐到風爐旁邊,準備做飯。


    淩菡雖不像柳葉那般對年關有陰影,但素來喜歡清靜,對過年也沒有太多的熱情。不過今年卻有些許不同,因為自己終於有親可思,也不知女兒這個除夕過得怎樣,定會在爆竹和煙花聲中想父母的懷抱吧,心裏實在惦念,可自己又開罪了楚瀛飛,這次他已然怒到極限了,自己再去書齋隻怕會被趕出來,那暗暗去女兒住的寧萱館呢?


    “好香啊,淩姐姐,你在做什麽?”柳葉開門問道。


    “哦、做了點紅豆羹,你快來喝吧。”淩菡回過神,看到柳葉的饞相,笑了一笑。


    淩菡自己仍沒什麽胃口,但看到柳葉連著喝了三碗很是高興,便想著要是能做些吃的給女兒送去就好了。對了,過幾日是上元燈節,宮裏肯定是要大辦宮宴的,自己趁機去麟陽宮不就好了。淩菡想著,忙起身翻找那天穿的棉袍,還好楚瀛飛忘了把令牌收回去。


    *


    元宵那夜,淩菡帶了些用麥芽糖做的糖塊,悄悄去了麟陽宮。


    碰巧阮公公帶的一個小太監晚上負責看守偏門,由於幫著跑腿,亡國公主的事他也知道不少,以為淩菡是得了楚瀛飛的默許,來探看女兒,便領著她進去了。


    “娘娘,那晚可是出了什麽事?蕊兒醒了之後一直說擔心你。可我們在這裏又不能出去,隻有送飯和打掃的太監,問了也自然搪塞說沒事。”宮女正帶著小姑娘在院子裏玩花燈,見到淩菡卻是一喜。


    “沒什麽事,就是不敢多過來,怕引麻煩。”淩菡抱起女兒親個不停,和她玩了一會兒後便跟宮女聊了起來。


    原來這宮女叫素秋,是穆皓軒乳娘的女兒,當初穆皓軒特意安排她一起照顧小公主。當年小公主大病了一場,啞了之後,又有兩個刺客來追殺,素秋扮成村婦,抱著小公主逃了幾十裏,最後混在一群難/民中才幸免於難。


    淩菡撫摸著女兒的頭發,心疼不已:“這幾年真是苦了你們。那幫人也太狠心了,還好是個女兒,倘若是皇子隻怕、”


    素秋聞言,神色變了一變:“娘娘,夜裏涼,我們還是進屋吧,別讓蕊兒受了風。”


    “娘娘不知道麽?”進屋後,素秋執了淩菡的手,在掌心寫道。


    “在這裏住的習慣嗎,有沒有被為難?”淩菡會意,嘴上問著話,指尖則暗暗在素秋掌中寫了——什麽事?


    “挺好的,除了不讓我們出去之外,其它都好,不過我們也不敢出去。”素秋繼續在淩菡掌心寫著——我們被追殺是因為皇上的密旨被泄露了,密旨說,倘若皇上出了意外,由公主繼位。


    淩菡愕然瞪大眼睛,素秋重重地點了點頭,示意她沒有弄錯。


    “這事有多少人知道?”淩菡驚愕之餘隻覺心驚膽戰,若是被召國的人知道,必定又會掀起一陣波瀾,更何況皇上之前特意召自己去龍吟殿問過此事,而穆皓軒還暗中派人回殷國找女兒!


    “召國應該沒人知道,那些追殺的人隻怕都是內鬼。”


    淩菡方才略鬆了口氣,但素秋卻執著她的手繼續寫下去——“我今日說出來,是希望娘娘別再誤會皇上了,他真的沒您想得那麽糟。”


    “我知道了。”淩菡淡笑著,這份震驚在她看到蕊兒身上的螭龍印記時,就已經體會到了。自己確實不懂穆皓軒,當然也不懂楚瀛飛,甚至、連彥哥哥都不完全懂得,否則當年怎會對他的決定那般駭異痛心。


    “阿淩,你天生是要做皇後的,彥哥哥沒有娶你的命。”


    “真是意外之喜,還以為太尉硬要送進宮的女兒會很難纏。”


    “我娶你。”


    淩菡抬頭望著陰藍的天,幾顆星辰悄悄閃爍,宛若心底深藏的往事,句句話語在耳畔回響,竟是楚瀛飛的幹脆和純粹最縈心。


    “誰呀,大晚上在院子裏做什麽,也不點個燈,嚇死人了!”一個宮女正執著燈籠引路,正好和淩菡撞了個滿懷。


    淩菡暗叫不好,緊趕慢趕,還是晚了一步,居然正碰上他們回宮。好在宮女不認識她,她趕忙小聲說了句“對不住”,低著頭退立一旁。


    “咦,這不是淩掌衣麽,怎麽有時間過來?”誰知水瑤還是透過樹蔭的暗影認出了她。


    這下所有人都看了過來,楚瀛飛、顧雲曦、薑梓月……麟陽宮的主人算是到齊了,連繈褓中的小郡君也在列。


    “奴婢見過三皇子、皇子妃、薑貴姬……”淩菡一邊行禮,一邊用不太夠用的腦子想了個理由:“奴婢順著禦花園的小路看花燈,見這處花燈最盛,不知不覺就、”


    “淩掌衣夜潛我們麟陽宮,怎麽連個理由都不好好編排一下?宮門都有侍從守著,你就是再不知不覺,還能闖進來嗎?”伊雪魅厲聲道。


    “……三皇子、皇子妃恕罪,奴婢確是趁侍從不備,悄悄溜進來的。”淩菡還是不願交出令牌,隻得跪地認罪。


    “好大的膽子,你溜進來做什麽!”侍從令怕擔失責之罪,連忙喝問。


    “上次來麟陽宮的時候,頭釵掉了,回來找、”


    “真是笑話,你知道闖皇子寢宮是什麽罪嗎?究竟是來找,還是來偷?”


    “姐姐,淩掌衣的秉性我們了解,再怎麽問她定是不會招的,還是讓管事女官來搜身好了。”水瑤瞥了淩菡一眼,走到楚瀛飛身旁:“殿下、皇子妃,覺得如何?”


    楚瀛飛不語,顧雲曦心傷未愈,本不想多事,但見幾個姬妾都是一副等著看好戲的神情,自己此時若放了淩菡,反會惹人疑心,遂點了點頭:“那就搜一下吧。”


    顧雲曦話音剛落,薑梓月和水瑤的女官便走到淩菡麵前,將她按在地上,四隻手一陣推搡。


    “嗯……”一隻手猛然按到小腹上,淩菡慌忙推開,小腹已是一陣疼痛:“三皇子恕罪,奴婢、奴婢這就招,是有人差我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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