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阿瑪去宮裏給皇瑪法請安,我則來到福家,傳達皇瑪法的意思。


    福家門前,一派清冷,大門緊閉。記得阿瑪小燕子他們剛來京時,門庭若市,冠蓋如雲,與現在自不是一般光景。門房傳報後,福爾康親自迎了出來。


    以前的福爾康,雖近中年,體型略顯發福,但由於經年習武,保養得當,也算得上玉樹臨風,循循儒雅,不然,怎麽能夠引得紫薇和采荷一片癡心。而現在的他,若是貿然站在大街上,我幾乎認不出來了。身形陡然消瘦了一大圈,往年的衣服穿在身上,竟顯得有些空蕩蕩的。平日裏幹淨爽利,現在胡子邋遢,神色頹廢,不複往常的意氣風發。尤其是駐了個拐杖,行走蹣跚。不到四十的年紀,看起來竟如同年過半百。


    爾康看到我,自嘲道:“綿憶,你居然能來看我們。現在,記得我們的人已經不多了···”便引我進門。


    我客氣道:“姑父,你隨便派個下人引我進去就可以了,怎麽還親自接出來?”


    “好容易有人來了,何況,還是自家親戚。”


    自家人?你現在還在給我拉關係?我暗自嗤笑。姑父,對不起,我可從來沒把你當自家人。阿瑪以前和你稱兄道弟,現在已是敬而遠之,心有芥蒂。而我,你現在這個樣子好像與我也脫不了關係。


    來了客人,爾康好像精神了不少,準備將我引到正廳,我忙道:“姑姑在哪裏?其實我今天來,一是看望一下你和姑姑,二也是代為傳達皇瑪法的關心。”


    “皇上還記得我們?”爾康人蹭地挺立了不少,黯淡的雙眼從25瓦小燈泡一下子換成100瓦日光燈,“綿憶,你是說皇上還記得我們?”若不是他行走不便,說不定又要上前猛搖我的肩膀。


    我看了他這副驚喜的樣子居然有些心酸,為了皇瑪法虛無縹緲的恩寵,值得這樣失去自我嗎?整個人的喜怒哀樂似乎全係在別人身上。“姑父,其實再怎麽說你們也是皇瑪法的女兒女婿,不關心自家人,還能關心誰呢?”


    “說的是啊,皇上怎麽會忘了紫薇,忘記我們的過去呢?”爾康重新燃起了希望,饒是拄著拐杖,步伐也輕快了不少,一溜把我帶到小佛堂。


    “紫薇,你看誰來了?”


    屋內燃著淡淡的檀木香,紫薇正端坐案前,麵前放著一遝厚厚的佛經,一筆一畫抄得很是恬淡安詳。聽到聲音,抬頭看了一眼,淡淡道:“綿憶,你來了。”又低下頭自顧自的抄寫。


    與你年輕時的美麗相比,我更愛你現在飽經風霜的容顏。


    我突然想起這句話。以前的紫薇,端莊有之,秀雅有之,嬌美有之,天真有之,如同一個不喑世事的少婦,對未來對家庭充滿美好的憧憬和幻想,良善又不切實際。現在的她,則經曆了家庭巨變,世事變遷,親人背叛,心境大變,一點一點收入眼中,刻在不複年輕嬌嫩的臉龐,仿佛一夜之間長大了10歲。整個人脫去了年輕的幼稚和憧憬,隻剩下希望泯滅後的萬籟俱寂。


    爾康怕我受到冷落,又補道:“紫薇,綿憶是代皇上來看你了!”


    紫薇終於抬起頭來,眼珠微動,淚水慢慢盈出:“皇阿瑪···”這時候的她,愛情友情的背叛,隻剩下這一絲親情溫潤她幹涸的心。


    “姑姑,皇瑪法一直記掛著你。既然已經過去這麽久了,你也不要太傷心。你們畢竟也是幾十年的夫妻,日子還是要過下去,這樣下去也不是長久之法,讓他老人家看了也是心疼的很。”我不會安慰人,隻能把皇瑪法的話照樣說過來。


    “對啊,紫薇,你就聽皇上的吧。”爾康一激動,要趕上前,被紫薇清冷的眼神止住了。


    “綿憶,”紫薇慢慢開口,含淚強笑道:“你回去告訴皇阿瑪:女兒不孝,一直以來隻顧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之中,沒有侍奉他左右,倒讓他憂心。女兒已經盡力想忘記這一段慘痛的回憶,可實在辦不到。即使女兒逼迫自己與爾康能做到表麵的相敬如賓,可女兒管不住自己的心。一看到爾康,就想起另一個女人,唯有在這青燈古佛下才能找到一點點心安。皇阿瑪對女兒的關心,女兒記在心裏,隻願天天在這裏為皇阿瑪祈福,女兒能做到的也隻有這些了。”


    看著她痛心到極點又強自忍住淚水的模樣,倔強又楚楚可憐,相信若是皇瑪法在這裏,必定要心疼地上前摟住,抱頭安慰。可惜這裏隻有一個不頂用的爾康,想上前又諾諾嗦嗦的樣子,紫薇看也不看他一眼。


    “姑姑,你打算就這樣過下去嗎?”


    “我以前以為,能和心愛的人一起看星星,看月亮,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是最幸福的一生。現在才發現,隻有這一卷卷佛經才是人的心安之地。從此,我不願再看星星,看月亮,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隻想在這裏讓自己的心一點一點遺忘那星星,那月亮,那詩詞歌賦和人生哲學,忘記過去所有的痛楚和美好。”紫薇含淚說完,又低下頭蘸墨抄寫,淚水一滴一滴點在紙上。


    “紫薇···”爾康又一激動,鼻孔張大神情凝視著他的紫薇花,可惜他的秋波被紫薇麵前無形的漠然化得無影無蹤。


    皇瑪法的意思既已傳到,我也無話可說,待轉身時,想了一想:“姑姑,燕姨在半年前被皇瑪法送到內務府管教,如今已是失蹤已久,找不到人影,她沒有來你家嗎?”


    紫薇的筆一頓,一滴墨汁落在紙上:“沒有。”撕下這一張紙,扔掉,又新換一張繼續抄寫。


    對於紫薇來說,小燕子是背叛她的姐妹,是僅次於爾康帶給她最大傷痛的人。爾康她都能放棄,姐妹之情又有什麽不能斷掉的?


    爾康長籲短歎地送我出門:“綿憶,以後常來我家看看你姑姑吧。她這個樣子,隻有你們能讓她稍微安慰一點。”


    看到福家其他的表弟表妹們閃爍黯淡的眼神和一派死氣沉沉的福家,突然覺得紫薇真是一個很自私的人。她即使不為自己考慮,也得想想她的孩子吧。不是每個人都像桃花眼那樣已經長大,心裏素質彪悍。這樣的家庭環境,想讓她的悲情感染到下一代嗎?


    ※※※※※※


    從福家出來,天色尚早,讓隨從們先行回去,隻帶了兩個貼身侍從初一和徐明上街溜達。


    福家估計以後也就這樣了,紫薇心已死,整日裏持經念佛,爾康永不加爵,其他幾個表弟表妹也未見得有多好的前景,隻剩下桃花眼,最近借著當值的機會,頻繁出入後宮,與樂瑤私相幽會。若是他能抓住湖廣總督的關係,想必還可以有進一步的未來。隻要他們不再扯上我與阿瑪,以後就與我無關了。


    像我這種閑王,事情攬得多了,必定被皇上疑忌;做得少了,又被皇上說懶散不知進取。好吧,我還是願意做一個懶散的人。


    我悠悠地在街上閑逛,冷不丁斜刺裏衝過一個人,撞在我身上,向後一個趔趄,初一忙扶住。我突然想起什麽,這一幕好經典,好狗血,站穩看時,身上永琰送我的玉佩已是不見。


    “快抓住那個人!”一邊向初一和徐明喝道,一邊急著追去。


    初一已是先衝了過去,緊緊盯著那小偷。誰知他在人群裏左拐右竄,旋即消失不見。


    怎麽把永琰給的東西弄丟了?我不由沮喪,耷拉著腦袋,今天真應該早早回家,別在街上晃悠,看我們的穿著,又隻帶了兩個人,儼然告訴他們我很有錢,快來偷吧,快來偷吧!


    “這東西是你的嗎?”天籟之音響起,聲音又清又脆。


    我抬起頭,一枚玉佩在我眼前晃蕩。再後麵,一方嬌顏笑靨如花。“多謝小姐,確是我的。”


    伸手拿時,玉手已將玉佩收回:“你怎麽知道我是女扮男裝?”驚訝道。


    我莞爾笑了。她身著寶藍綢衫,輕握玉佩,掩不住一副雍容華貴之氣。相貌俊美異常,雙目黑白分明,炯炯有神,手中玉佩為照,握著玉佩的手,白得竟無分別。一雙漆黑溜圓的眼珠轉了兩轉:“你若不告訴我,我便不還你了。”


    “小姐你的耳洞···”其實我是想說她臉帶微笑,其時夕陽如血,斜映雙頰,豔麗不可方物,怎麽看怎麽是一個西貝貨。隻是這話說出來,有調戲之嫌。


    “哦,原來是這樣!”她俏目一轉、星眸回斜:“你又如何證明這東西是你的呢?”


    “小姐若仔細看看,這玉佩上麵刻著一個回憶的‘憶’字。”


    “哦?想必是你心上人送你的吧,讓你這麽緊張。”她笑吟吟道:“好了,還你吧。”她將玉佩塞到我手裏,轉身離開。手觸處,柔嫩滑膩。


    “多謝小姐。”我拱手笑道,看她的樣子,有些麵熟,又不好貿然開口。但見她背影婀娜苗條,後頸中肌膚瑩白勝玉,如此佳人,確實好像在哪裏見過,又一時想不起來。


    “爺,你若喜歡那小姑娘,讓奴才幫你打聽一下?” 徐明小聲笑道。


    “得了吧,看她的身份,必定不一般,若是想見,還怕以後見不到?”我瞅了他一眼,笑道:“別管那些閑事了,隻是偶然碰到,想那麽多做什麽?”


    徐明撇了撇嘴,依舊笑嘻嘻的,他們常跟我出門,說話也隨意了許多。


    我搖搖頭,欣賞歸欣賞,恐怕我這輩子是不會喜歡上什麽女孩兒了。縱使以後真的要娶親,我也會盡我所能對我稱之為妻子的人好一點,給她一個安穩的家,別的,我什麽也保證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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