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公公無法,隻好擦著老淚,轉入內殿,拿出一個玉盒。楚帝拿了玉璽蓋上。皇後死死盯著他的一舉一動,麵上現出狂喜來。楚帝吃力地蓋完,看也不看,將那卷錦帛擲在地上,薄薄的錦帛像失去生命的蝴蝶,飄然落地。皇後一把搶上前去,如珍寶一般拾在懷裏。一抬頭,她麵上得意的笑已然變得無比尷尬與莫名的羞愧。隻見楚帝與一旁的孫公公都用無比可憐她的眼神看著她。那眼神,分明就是看一個無用可憐的乞丐,正從地上揀起別人不吃的饅頭。


    她張了張口,想說什麽,卻發現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我隻問你一句話,賢妃還在麽?”楚帝問道。一雙老眼盯著她的麵。


    皇後麵上的戾氣一閃而過,忍了半晌才道:“她在靜國庵裏為皇上祈福呢。皇上果然還是最看重她。連這時候還惦念著她。”


    楚帝卻淡淡道:“若今日逼朕的人是她,朕也會一樣這般問的。你與她鬥了十幾年,最後朕希望你能手下留情。”


    楚帝說完,三人又陷入了沉默,對視了許久,皇後最後冷哼一聲:“好,好,皇上早些歇息吧。臣妾告退。”長長華貴的長袖一揮,她又如來時一般驕傲地走了出去。


    沉重的殿門又緩緩閉上。楚帝如失去支撐骨一般跌在龍床。


    孫公公跪在旁邊,泣道:“是老奴沒用,不能為皇上鋤奸,整治後宮那些沒長眼的奴才。以至於今日讓皇上受製於皇後一介婦人之手。老奴真的是沒用…”他的哭聲蒼老而悲傷。


    “沒用的不是你,是朕…朕不是做皇帝的那塊料,什麽仁政愛民,什麽寬厚親善說到底便是朕太過心軟,太過猶豫不決,楚國百年基業傳到朕手中算是錯了。咳咳…其實當年先帝想傳的就是…”


    楚帝似陷入了往事的回憶中,神情越來越恍惚。長夜寂靜,他終於陷入了沉沉的睡夢中,而楚京,甚至楚國都將開始不平靜了…


    重重的宮門隔開兩邊的世界,楚京的西北門邊,燈火通明,刀劍之聲不絕於耳。蘇顏青立在馬車上,一手一鞭,一手長劍,前來的護城兵士都被隔了一丈有餘。火把搖曳,照出人影憧憧,更不知這護城的兵士到底有多少。


    歐陽箬在車內抱緊霖湘,身邊的林氏一個勁的靠過來,抖嗦地道:“歐陽…歐陽妹妹,該不會是走不了吧?侯爺…侯爺怎麽不來救我們…”


    歐陽箬被她的哭聲煩得頭大如鬥,卻隻能忍耐道:“快了快了,蘇將軍不就是侯爺派來的麽?”


    蘇顏青在前麵邊對敵邊喝道:“此是侯府家眷,侯爺特命末將送出城去,若有阻攔,侯爺有命,殺無赦!”他雖如此說道,但是對麵城牆上卻傳來怒喝:“皇上有令,任何人不得出城,也不得放任何人進城,蘇將軍難道想抗旨麽?”


    蘇顏青不語,回過頭對車內的歐陽箬道:“夫人且先忍一忍,屬下的兵卒很快就趕到了。屬下命他們引開侯府前的京畿護衛軍後邊趕緊過來此門匯合。”


    車內頓時沒了聲響,過了一會,傳出歐陽箬堅決的聲音:“就辛苦蘇將軍在前麵為我等開路了。妾身不才,卻也請將軍不要顧忌我們,若形勢危急,請將軍棄車保命!”


    棄車保命?!蘇顏青心中一震,有些通紅充血的眼睛望向那低垂的車簾,似想看到她那絕美而堅定無比的臉龐。


    “夫人放心,蘇顏青誓死保護夫人!”他道。清朗如月的嗓音已帶上嗜血的沙啞。


    他堂堂七尺男兒,沙場刀頭舔血如何能比一介弱女子還懦弱?他長嘯一聲,手中長鞭揮舞如龍,右手劍光閃閃,挽出一朵又一朵劍花,城門之上呼喝聲聲,城下兵士開始湧上前去。歐陽箬坐在車內,心若擂鼓,卻強自鎮定。蘇顏青不忍棄她們不顧,她們也不能為他多添一份麻煩。


    林氏已哭得雙目紅腫,正待再號哭。歐陽箬猛喝道:“林夫人莫要再哭了。再哭隻會將兵士引到我們這邊。林夫人肚子裏還懷著侯爺的骨肉,將來有一天,林夫人的孩子出世,他想必不願意知道他的娘親如此懦弱!”


    林氏被她一喝,眼淚頓時都嚇了回去。隻好勉強坐好了,不再哭泣。


    宛蕙麵色如土,聽著外邊的喊殺聲,半天才輕身問道:“夫人,你說蘇將軍的兵士趕得來嗎?”


    歐陽箬側耳傾聽一會,大著膽子掀開簾子一角,向東南邊望去,隻見那邊隱約有火光,她心中鬆了口氣:“趕得及吧,隻要蘇將軍能撐得一時半刻,我們便是得救了。再不濟,也是被拿了,並無性命危險。”


    正說著,忽然車側的車窗一撩,一個護城的兵士探進頭來,一車子的人都嚇的蒙了,那兵士忽然裂嘴一笑道“哈哈,大爺我這次可立了一大功了!”說著就要爬進來。


    歐陽箬的腦中一陣空白,林氏已嚇得忘記尖叫了,宛蕙也蒙了,抱著霖湘一動不動。歐陽箬見他半個身子已經探了進來,猛地一哆嗦,待反應過來,她已一把將他推了出去,同時手一揮,從頭上拔下劍形簪子,不管不顧地向他戳去。那兵士猛的一號叫,手捂著肩膀,如殺豬一般叫著跌出馬車。甜膩而濃重的腥味頓時在車廂內蔓延,中人欲嘔。


    蘇顏青猛地一回頭,大驚失色,他凝神護在馬車前,卻漏防了車後。那兵士跌出去,一旁蠢蠢欲動的士兵也不敢再輕易靠前,不知道馬車裏是不是藏了什麽厲害人物。一時間僵持之勢又出現了。歐陽箬捏著手中染了血的簪子,點點血跡,滴在車上,滴在她的衣裳上…她有些呆愣,在侯府出來之時,她隻換掉了身上繁複的宮裝,頭上的飾物卻沒來的及換下來。那頭上四枝鑲貓眼綠劍形長簪也未除去,如今沒想到派上這般用場。


    歐陽箬緊緊捏著手中的長簪,捏得骨節發白。宛蕙第一個回過神來,抱著有些昏睡的霖湘輕聲道:“夫人,夫人…放下,放下來…”


    歐陽箬猛地醒悟,手一抖,鏗鏘一聲,那染了血的簪子跌落在車廂上,在明滅的火光下,閃著貓眼綠的慘光。


    蘇顏青見圍攻的士兵越來越多,心中焦慮,更不知馬車內情形如何。長喝一聲,從懷中掏出響彈紛紛彈上半空,啪啪作響。城上的護軍見他發出訊號,趕忙又加派人手上前。一時間,兵刃交接之聲不絕,蘇顏青殺得雙臂酸麻,為了留得無辜士兵的性命,他下的都不是殺招,眼見得人越來越多,他也再顧不得手下留情。長劍上虹光一吐,衝在前麵的三個士兵頓時無聲無息地失了性命,軟軟地跌在地上。刺鼻的血腥味刺激著周圍持劍的士兵,他們紛紛呼喝著再次向前。


    蘇顏青大喝一聲,手中的長鞭漫卷而起,劍芒大吐,寒光陣陣,四周的哀號之聲更響。眼見得周圍的人越倒越多,他的心卻越來越焦急。他催動功力以期最後一博,也不知道能否支撐到最後一刻。五髒如焚,他眼角的餘光瞄向身後小小的馬車,心中一酸,那個女子…怕他不能再護著她了吧。


    他心神微分之時,手上一陣劇痛,原來旁邊的士兵乘隙襲來,砍上了他的胳膊。頓時鮮血長流。他麵無表情地看著那個士兵猙獰的臉,手上的劍側砍,一蓬鮮血噴灑出來,那個士兵麵露詫異之色,慢慢的倒了下去。身邊的士兵越湧越多,蘇顏青擋在前麵,還要注意車後,心神不能凝聚,身上又陸續受了不少傷。喊殺聲,刀劍聲,他立在車前,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手起劍落,他已不知道砍了傷了第幾人,長鞭飛舞,幾個企圖再次靠近馬車的人被卷了出去。身上的傷越來越多,雙臂已經抬不起來了,他望向那漆黑無動靜的東南角,絕望像潮水一般湧了上來。麵前的人影越來越模糊,迎麵而來的士兵獰笑著向他砍去,正當他要舉起手中的劍之時,手臂一麻,竟是脫力了。


    蘇顏青眼睜睜地看著飛速砍來的劍,平靜地閉上了眼睛。“休”一聲,慘叫聲頓起,可是卻不是從自己的身體發出。蘇顏青詫異地看向前麵。一枝普通的長羽箭分毫不差地插在那士兵的心口。他詫異地看向四周,不見射箭的那人。周圍的士兵麵麵相覷,又有人想上前,“休”一聲,箭似長了眼睛一般又釘在那人心口。想要湧上前去的士兵都被鎮住了,蘇顏青心中一喜,提起長劍,靠在馬車前喘息不已。那射箭之人似懂得他的心思,猶豫不決的士兵一靠前,又是幾枝致命的長箭射來,頓時一幹人都唬得不敢妄動。箭的角度刁專又時時變換,城門前的士兵竟弄不清楚這一枝枝致命的冷箭是從何而來。


    過了小半刻,東南角終於傳來喊殺之聲,蘇顏青立起身來,對馬車內道:“夫人,我們得救了…”說完飛快跳上馬背,拍馬向前衝去。長劍閃閃,那隱在暗處射箭的人也連發不絕,堪堪衝到城門邊,那趕來的侯府士兵便立刻與城門的護衛軍混戰在一起。一千人的人馬因常年征戰,殺意凜然,手起刀落,解決了不少擋在前麵的護衛軍,很快就衝到馬車邊。


    “打開城門!西北大營匯合!”蘇顏青喝道。便有侯府士兵飛快放下城門鐵栓,沉重的城門幾人合力打開。蘇顏青長喝一聲,揮鞭拍馬,馬兒吃痛,長嘶鳴叫,全力向前跑去。


    夜風列列吹拂而過,蘇顏青隻覺得胸中熱血滾滾,長長的束發早已淩亂,被風吹向腦後,風刮處,傷口在熱辣辣地痛,但卻吹不熄心中的焦急。沉重的城門被遠遠地拋在馬車後。他們終於逃離了楚京。


    馬車顛簸,車內的人俱是沉默,隻有時不時霖湘一兩聲哭泣,間或刻意壓低的安撫之聲。蘇顏青緊抿著嘴唇,手機械地抽打著馬車,到了一處林中,馬再也跑不動了,他才緩緩停了下來。


    “夫人,下馬歇息一會,他們追不上了。”蘇顏青吃力地下了馬轅,對車內說道。過了一會,歐陽箬才扶著林氏出了馬車,宛蕙亦是抱著霖湘出來。


    “夫人,你們受驚了。”蘇顏青想行禮,渾身的傷口卻猛的一陣牽動,他不由地軟倒在地。


    “蘇將軍!”歐陽箬與林氏俱大驚。


    蘇顏青隻覺得身上火辣辣地痛,正待說什麽,忽然一陣細微不可察覺的聲音傳來,已然要昏沉的神誌猛地清醒。


    他怒喝道:“什麽人!給本將軍出來!”


    歐陽箬與林氏都嚇了一跳,正緊張地四望。忽然馬車頂上傳來一聲慵懶的笑:“名震楚國的蘇將軍果然不同凡響。”他說完,一道黑影飄然而落。


    他甫落地,蘇顏青便立刻抓起身邊的長劍,想凝聚身上不多的內力。那人嘿嘿笑道:“別緊張,我不是來害你們的。若是,方才也不會幫你們。”


    蘇顏青緊盯著那人影,忽然冷笑道:“閣下一手好箭法,如果蘇某沒認錯,你便是在我們離開華地在山穀之時,射中我一箭的那人吧。”


    “是的,正是在下。”那人笑道,“蘇將軍好眼神,在下就是你說的那人,不過此次,真的是借蘇將軍的一臂之力,趁亂離開楚京。我幫了你,你幫了我,兩不相欠。”


    原來他放箭助自己是想乘機離開楚京,想來京中到處捉拿亂黨,對他們來說已經是一塊危地了。蘇顏青心頭一鬆,凝聚的內力又開始散去,眼前漸漸模糊,卻尤自強撐著道:“好,如今你我各有所需,你走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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