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蘇令賓盈盈美目,趙道生不禁有些心慌,然而他早就已經想到了說辭,勉力笑道:“不瞞娘子,盡管道生不擅長詩賦,然而對曲詞卻非常精通,今夜娘子以曲調求詞,在下突然靈光一現,便想到了這首詞曲。”


    蘇令賓微笑頷首,言道:“原來如此,趙郎你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不知這首詞曲趙郎準備冠以何名?”


    趙道生沉吟了一番,目光不自覺地瞟了一下陸瑾,這才言道:“詞曲名字當彰顯曲調之意,以在下所見,不如就叫作《水調歌頭,金陵秦淮夜》吧。”


    蘇令賓自然將他那微不可覺的小動作看在了眼中,故作無意地看得陸瑾一眼,這才言道:“對了,這首曲調中有幾句話語令賓委實不解,還請趙郎君能夠賜教。”


    聞言,趙道生頓感頭皮發麻,《水調歌頭,金陵秦淮夜》乃是陸瑾剛才寫給他的,說實話他也不甚明白曲調之意,麵對蘇令賓的討教之言又不好拒絕,隻得無奈點頭道:“好,娘子但說便可。”


    蘇令賓點點頭,美目流淌著異樣的光彩:“《水調歌頭·金陵秦淮夜》可謂絕世佳作,將那六朝古都,南國風華展現得淋漓精致,不知趙郎君是何年到的江寧?”


    昔日趙道生倒是陪李賢去過江寧,如實回答道:“上元二年中秋之夜,在下與太子殿下應七宗五姓之邀,曾去江寧城遊玩一番。”


    “哦,原來如此,趙郎詞中有言‘台城遊冶’,莫非你也去過台城?”


    趙道生根本不知道台城為何物,點頭言道:“對,在下的確去過台城,還在其內遊玩甚久。”


    陸瑾登時神色一變,心內不由暗暗叫苦,這蘇令賓果然是一個狡猾狐狸,竟這般考校趙道生,立即就讓他露出了馬腳。


    台城是南朝六國尚書台和皇宮所在地,位於建康城內,昔日隋軍南下攻滅南陳,台城連同建康城已被隋文帝下令夷為平地,所剩的也隻是一片斷垣殘壁而已,大唐立國之後,在台城遺址上重建了江寧城,因此趙道生是絕無可能前往台城遊覽的。


    聞言,蘇令賓美目一閃,玉容依舊是笑容不減,言道:“還有這一句,‘舊時王謝、堂前雙燕過誰家’,不知是出至何等典故,期中又有何故事?”


    趙道生這才明白蘇令賓是對他起了懷疑之心,麵對這樣的問題,他自然是一頭霧水,求助的目光立即向著站在旁邊的陸瑾望去,其意不言而喻,央求他出手相助。


    麵對趙道生這樣的蠢人,陸瑾不由在心內沉沉一聲歎息,突然插言道:“蘇娘子,我家郎君曾作過一首詩,這句話便是依照那首詩而來。”


    對於陸瑾的突兀插言,蘇令賓絲毫不覺奇怪,反而笑吟吟地問道:“不知是何等詩句,還請陸郎君吟誦一聽。”


    陸瑾避無可避,隻得淡淡吟哦道:“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吟哦聲堪堪落點,蘇令賓一雙美目不由亮了起來,細細琢磨半響,突然想到作出《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的謝瑾,正是烏衣巷謝氏子弟,一時間不禁感歎中來,輕歎言道:“王謝世家六朝門閥貴胄,沒想到竟是泯滅如斯,可悲!可歎!”


    說完之後,蘇令賓嬌靨重展笑容,意味深長地看了陸瑾一眼,對著趙道生言道:“趙郎君果然是好詩。”


    趙道生卻沒有聽出蘇令賓的揶揄之意,欣然點頭道:“哈哈,蘇娘子實在過獎了。”


    蘇令賓見他臉皮忒厚,又想作弄他一番,開口道:“對了,最後那句‘商女篷窗罅,猶唱後庭花’不知又是出至何詩?”


    話音剛落,趙道生的笑容立即僵硬在了臉上,飛快瞄得陸瑾一眼,尷尬大笑道:“阿瑾,快給蘇娘子念念本郎君這首詩。”


    陸瑾明白蘇令賓早就已經看透了一切,此番完全是抱著戲耍趙道生的心態詢問,苦笑言道:“蘇娘子,這兩句出自我家郎君所作的《泊秦淮》,全文為: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陸瑾輕輕的聲音回蕩在蘇令賓的耳畔,一時間,她不禁有些癡了,心內湧出了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感覺,半響方才百般感歎地言道:“好一句‘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我蘇令賓自喻為文采斐然,時常沾沾自喜賓客如雲,現在想來,似乎也改變不了身為商女的事實,亡國之音不可唱,然身在青樓,卻是圖奈何也!”言罷,又是一聲沉重歎息,表情甚為落寞。


    陸瑾明白蘇令賓乃是感歎金陵秦淮河的青樓歌女忘記亡國之愁,依舊歌唱如昨,聯想她自己也為青樓歌女,不禁有些難過傷心,故此才這般落寞,思忖一番,終覺得有些不忍,言道:“娘子若是覺得此句乃是譏諷歌女,那就大錯特錯了。”


    蘇令賓聞言一怔,訝然問道:“不知陸郎君此話怎講?”


    陸瑾微笑言道:“那天我家郎君作詩之時,在下曾有幸聆聽郎君講解詩詞之意,郎君曾言‘商女不知亡國恨’乃是一種曲筆,真正“不知亡國恨”的是那在座欣賞歌舞的王公貴族。而那《後庭花》本是荒淫誤國的陳後主所製的樂曲,當年隋兵陳師江北,一江之隔的南朝危在旦夕,而陳後主依然沉湎聲色,郎君用“猶唱”二字,乃是感歎如今江寧城的人們早就已經忘卻了昔日之事,繼續聲色歌舞、紙醉金迷來填補他們腐朽而空虛的靈魂,實在絕妙之際,而並非是譏諷商女,郎君,不知在下說得對否?”


    一番話語聽得趙道生心花怒放,忙不迭地點頭道:“不錯不錯,當日本郎君的確就是這個意思。”


    蘇令賓本是詩詞大家,細細琢磨便明白了其中就裏,嗔怪地看了陸瑾一眼,這才對著趙道生言道:“趙郎君果然高才,就連你的家仆,也是滿腹經綸才華出眾。”


    趙道生笑語言道:“蘇娘子過獎了,道生本是雅人,所用家仆自然也須得身負才學。”


    蘇令賓輕輕頷首,笑道:“上巳節洛水雅集令賓原本計劃邀約五十人左右,目前算上趙郎,已是四十九人,尚缺一人,不知這位家仆郎君可有興趣與趙郎同來,參加詩詞雅集?”說罷,美目視線已是落在了陸瑾的身上,滿是期盼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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