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崔挹正在聽手下那位中年文士賈先生稟告洛陽城米價的情況。


    “五郎君,根據我們的安排部署,目前所有洛陽乃至三川之地的糧商盡皆囤糧不售,致使糧價飛漲鬥米四百錢,比起以往足足翻了二十倍,朝廷在洛陽的存糧本就不多,為了遠道而來的天皇天後鑾駕以及王公貴族的用糧,太府卿紀處訥已是動用府庫錢財求購糧食,然而能夠買到的也隻是些許,別說接濟關中了,隻怕連三川都無法確保,倘若這個時候吩咐糧商們售糧,我們必定可以賺的盆豐缽滿。”


    說到這裏,賈先生撚須一笑,神態說不出的從容淡定,有種翻手浮雲之間主宰眾生的謀臣風範。


    聞言,崔挹卻是沉默了許久,他搭在羅漢床扶手上的右手動了動,身子稍稍坐正些許,晃動著白玉酒杯中的葡萄酒汁冷哼道:“目前朝廷空有錢財而無存糧,已是強弩之末,不得已隻能依靠民間糧商供應,在朝廷這般狼狽的情況下,鬥米四百錢也不算太貴,畢竟一鬥米就可以保障一個人五天的口糧,而錢財即便擁有得再多,也是吃不下去,相信如此簡單的道理,朝廷也會懂得取舍的。”


    賈先生雙眼微微一閃,詢問道:“五郎君的意思莫非是再等等?”


    “對,眼下雖能賺取不少的錢財,但如果再等待數天,待到洛陽城官倉的糧食也消耗殆盡之後,我們應該還能賺取更多。”


    話音落點,賈先生卻是有些遲疑,言道:“此乃寒冷的冬天,無草根無樹皮,那些饑饉的百姓如何能夠果腹?倘若沒有糧食可食,長安和洛陽必定會餓死遍地。”


    崔挹冷冷一笑,言道:“即便如此又能如何?嚐言慈不經商,為求利益,自然要心狠手辣,不擇方法,能夠賺取一萬貫,為何為了心頭那些仁慈隻賺取五千貫,這不是傻子的作法麽?我相信七宗堂長老們也會是這個意思。”


    “可是……宗主那裏……似乎有些不好交代吧?”


    聽到賈先生提及李庭燁,崔挹臉上神色微微變了變,歎息言道:“姑父未及四十,然已隱隱失去了進取之心,特別是這次在西域無功而返,致使家族生意受到重創,七宗堂長老們一直對他頗有微辭,我作為侄兒,自當應該替姑父做些什麽,而非讓他這般仁慈下去,從而被七宗堂罷免,我的苦心還望賈先生能夠明白。”


    賈先生聽得倏然動容。


    他知道七宗堂宗主李庭燁乃是博陵崔氏的姑爺,也很清楚李庭燁那驚鴻絕豔的磐磐才華,否者當年他也不可能以弱冠之身成為七宗堂堂主。


    不過這些年來,李庭燁經商日趨保守,特別是在前不久七宗堂計議囤積糧食,賺取暴利的時候,身為宗主的李庭燁不僅沒有讚同,反倒還堅決反對,讓七宗堂的長老們不由大是失望。


    崔挹此番話聽似想要幫助李庭燁,然卻絲毫不避諱的說出了李庭燁的失誤之處,可見崔挹對李庭燁也並不是那麽服膺,甚至還有一絲不滿之情。


    從目前情況來看,宗主李庭燁似乎隱隱已經出現失勢的跡象,而崔挹躊躇滿誌的主導這一場糧食價格戰爭,未免沒有爭權奪勢之心,安知他就不會如昔日的李庭燁那般,成為第二個以弱冠之身變為宗主之人,這樣的可能性實在很大。


    想著想著,賈先生心內暗暗有了幾分糾結。


    說起來他也是為七宗堂效力多年的老人了,憑借出色的智謀和準確的謀劃,也頗得曆代宗長以及長老們的信任。


    他很明白長江後浪推前浪的道理,也明白人事更替乃是常情,看來憑借此件事情功績,崔挹必定能夠大肆賺取長老們的眼球,成為下任宗主有力的人選。


    而他賈先生也能憑借此份從龍之功,獲得崔挹的信任和重用,在七宗堂的地位水漲船高。


    心念及此,賈先生心頭一熱,點頭道:“在下自然明白五郎君滿腔心思都是在為七宗堂的未來著想,既然你認為目前並非售賣糧食的最佳時機,那麽屬下再給那些糧商們說說,讓他們不妨等一等,待糧價上漲到極致時再行動手。”


    “好,就這麽辦,一切有勞先生了。”崔挹一口飲幹了白玉杯中的血紅酒汁,哈哈大笑了起來。


    便在這個時候,一通有力的腳步聲咚咚而來砸入正堂,正是那黑麵昆侖奴來了。


    他行至堂內也未拱手,就這麽從懷中掏出一個泥土封口的銅管,雙手遞給崔挹言道:“五郎君,隴右道送來的急報。”


    崔挹一看銅管上所攜刻的青鸞圖紋,便知道此乃七宗堂最是緊急的青鸞傳書,心內不禁一緊。


    蓋因這青鸞傳書非大事急事不能動用,而且即便要動用,也須由每道掌事批準才行。


    如今隴右道突兀送來加急情報,不用問一定是出現了大事。


    容不得多想,崔挹肅然坐直了身子,接過銅管撥開泥封倒出裏麵的宣紙細讀,剛看得沒幾眼,臉上神情頓時變得鐵青無比。


    坐在一旁的賈先生一直在觀察著崔挹的臉色,見到他如此模樣,止不住皺眉詢問道:“五郎君,信內說的什麽?莫非是什麽壞消息?”


    崔挹額頭青筋亂跳,眼角猛然抽搐了數下,沉著臉抓起擱在案頭的白玉酒盞,狠狠擲在地下摔得粉碎,兀自怒罵道:“黑齒常之這百濟****,竟敢壞本郎君的好事,實在太可惡了,氣煞我也!”


    賈先生神色一變,急忙拿起崔挹丟在案頭的信紙展開一看,看罷之後,臉色也是變得難看無比了。


    “五郎君,這……為何會這樣?黑齒常之他哪裏來的這麽多糧食?”賈先生嗓音止不住有些顫抖了起來。


    “我怎麽知道!”崔挹重重一拳砸在了長案上麵,發出“咚”的一聲大響,無比憤恨又很是痛惜的言道:“如此完美的一條計策,就等著朝廷用巨資購糧,沒想到卻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來!足足一百萬石糧食運向長安,必定可以極大緩解糧食短缺,可惜!可惡啊!”


    賈先生倒抽了一口涼氣,沉吟半響斷然出言道:“五郎君,若是如此,我們須得立即拋售洛陽城的糧食,否者待到黑齒常之所運之糧一到,糧價必定會猛跌。”


    “好,你即刻去辦!”崔挹立即重重點頭,吩咐道,“現在能賺多少是多少,將糧食全部賣出去!”


    賈先生肅然領命,霍然起身急匆匆的去了。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崔挹滿腔怒氣無從發泄,起身揚起一腳猛然踹翻了長案,發出了憤怒至極的大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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