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舫緩緩地向前行駛,河麵漸漸變得寬廣起來,江水深遠浩渺,向前望去,天地亦變得開闊起來,雖然瀧江的波濤沒有大海的海浪那般波瀾壯闊,但是卻也小有波瀾,這也是狄薑為什麽要畫一艘大船的原因。如若不然,憑一葉扁舟在這滔滔江水之中,就算有擺渡人撐船,怕是撐不了多久也會傾覆,她可不想什麽時候在睡夢中變成了落湯雞。


    “你們從哪弄來這麽大一艘船?看著還挺眼熟。”


    “當然是……向這位船家租來的呀!”


    船艙外傳來武瑞安與問藥的對話,狄薑起先心中一緊,生怕問藥說出‘是掌櫃的變出來的’這種話來,但是事實證明她還不算太笨,於是這才舒了一口氣,放下了心。


    畫舫的船艙裏一共有四間房,左右各兩間,中間有一條可供兩人並排通行的走道。每一間房間裏都有紅木雕花大床,床/上皆有細鋪整潔的被褥和床單,就連枕頭都與太平府百花樓的畫舫一般模樣。


    武瑞安安撫好白馬之後便也回了船艙,挑了狄薑對麵的房間住下,隨即脫下鎧甲,換上了尋常的衣物,又重新將發冠梳理整齊後才走出了船艙。這時夜幕已經悄然降臨,船外是一片漆黑的境地,江麵一絲漁火都沒有,兩岸亦沒有人煙,蒼穹之上,就連圓月都深藏在了雲層之後。


    風平浪靜的夜晚,一切安靜得有些詭異。


    “這天有些不大對勁呐。”武瑞安一聲呢喃,恰好被問藥聽見了。


    “哪裏不對勁了?天黑了不都這樣麽?”問藥道。


    “江河之上,竟然沒有一絲風聲,就連水浪聲都沒有,你不覺得很奇怪麽?”


    “是有點怪……”問藥嘴上附和,可心裏卻不覺得有多奇怪。畢竟船是掌櫃的變來的,撐船人也是掌櫃的不知道從哪找來的,這些都不是凡人可以理解的範疇,那麽平靜的江麵在這一切麵前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問藥沒當回事,可狄薑聽見了卻也覺得有些不大對勁了。


    狄薑披上外衣走出船艙,徑直去了船尾找擺渡人。


    “可是有事?”狄薑在擺渡人身邊坐下,道。


    “無事。”


    “當真無事?”


    “無事。”擺渡人搖了搖頭,黝黑的眸子猶如漆黑的夜,沒有一絲光亮,整個人看上去就像一具行屍走肉。而他確實就是一具行屍走肉。在他蒼老的軀殼裏,沒有靈魂,沒有喜怒,隻有一顆不停跳動的心。


    這樣的擺渡人還有很多,發散幽碧光芒的便是他們的心燈。


    在三途河邊,往來的渡船,多達上萬艘,每一艘船上都有一個擺渡人,每一艘船的船尾都有一盞心燈。他們負責將魂魄接引進入忘川,接受十殿閻羅百名判官的審判,而後送入輪回。他們日日夜夜周而複始,從而鍛造了一顆處變不驚的心,能化解世上所有的波瀾。


    就因為他的氣定神閑和波瀾不驚的外表,讓狄薑更加覺得不對勁,因為不論事小事大,在他們看來都是無事。


    對他們來說什麽是大事?


    鬼門關傾覆,彼岸花枯竭,奈何橋倒塌,三途河水倒流,到了那時,他們的眉頭或許才會皺一皺罷。


    狄薑歎氣,隻道問擺渡人等於是白問,便隻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


    狄薑看著漆黑寧靜的水麵下,此時就連自己船上燭火的倒影都瞧不見了,知道自己這回應該是遇到大麻煩了。


    “你們在聊什麽呢?氣氛這樣壓抑?”這時,武瑞安和問藥也從前艙來到了船尾。他靠近了狄薑,雙手在她的麵前晃悠:“狄大夫?”


    許久之後,狄薑才回過神,搖頭道:“無事。”


    “當真?”


    “嗯。”狄薑說完,剛想要走,突然又似想起了什麽,回頭道:“王爺也快些回船艙吧,今晚天色有異,還是不要在船艙外走動的好。”


    “怎麽了?”武瑞安蹙眉。


    “出什麽事了?”問藥大驚失色,顯得很是激動。狄薑就怕問藥添亂,所以沒有多說,相比之下,倒是凡人的武瑞安更加沉穩。


    狄薑隻能搖頭,道:“我也不知道,隻是與你們提個醒,以防萬一罷了。”她話音剛落,一道閃電劃過天幕,劈開了黑幕重重的靛青色的天空,緊接著耳邊傳來滾滾悶雷聲。


    “嘶——”一聲淒厲的馬鳴聲響徹畫舫,將幾人著實嚇了一跳。不過他們沒有時間驚嚇,幾乎是與此同時,天上突然降下雷霆,伴隨著大雨傾盆而下。霎時間,天地間風起雲湧,大浪滔天滾滾而來,宛如被暴風雨席卷過後翻湧著巨浪的深不可測的海麵。


    船身開始劇烈的搖晃起來,問藥下意識抓住了船舷,才避免跌倒,而她身邊的狄薑卻因一時大意,一個踉蹌,跌在了船艙與船尾的一片空地上。狄薑手肘撞在木板上,便覺一陣麻痹,右手再使不上勁。


    “掌櫃的!”問藥大急,可她自身難保,隻能緊緊抓住船舷保持些許平衡。船上的人一個二個皆是滿臉大驚,隻有擺渡人巍然不動,就像長在了船上。


    狄薑從短暫的失神之後清醒過來,她剛想要站起身,卻因又一個大浪打來,船身一動,將她掀到了船的另一側。


    可這次她卻沒有再落在堅硬的木板上,而是落在了一個人的懷裏。


    武瑞安飛撲過來,將她穩穩的抱在了懷中。下一刻,又是“哐當”一聲巨響,二人一齊重重地跌在船的左側,二人的抽氣聲被淹沒在了滔天巨浪以及滾滾炸雷聲之中,他們渾身都在瓢潑大雨的澆灌下濕透了,顯得狼狽至極。


    “你沒事吧?”武瑞安一臉關切。


    狄薑搖搖頭:“沒事。”她暈呼呼的抬起頭,才發現武瑞安的額頭似乎有鮮血流下,但很快又被雨水衝刷掉了。


    “你流血了。”狄薑道。


    “小傷而已,你沒事就好。”


    畫舫還在波浪中起伏,前頭是昏暗不明的江麵,讓人根本看不清畫舫正在往什麽地方行駛。


    “抓緊了!”這時,麵無表情的擺渡人難得的睜大了雙眼,疾言厲色地對其餘三人發出了警告。


    問藥下意識抱緊了船舷,武瑞安則右手用力抱緊了狄薑,另一隻手則抓緊了船上的韁繩,在二人周身都捆綁了好幾圈。


    就在這時,一陣失重感傳來,天地開始天旋地轉,船身隨著暴風雨在劇烈顫動。


    “啊啊啊啊——!”問藥驚得花容失色。狄薑卻仍保持著清醒,她的頭埋在武瑞安的懷裏,可雙眼卻睜大了看著這突然驚變的世界。


    隻見一道巨大的瀑布從山頂飛流直下,他們便是從那山頂直挺挺地墜落下來。高山底穀差異懸殊,足有幾十丈高。畫舫似是一個自由下落的木盒子,從高處跌落,好一會才重又落在了水麵之上。


    畫舫乘風破浪,迎著風雨,穩穩地行駛在波濤之上。擺渡人平靜無波的麵上,沒有半分的猶豫。畫舫上的燭火斤數熄滅,隻剩下擺渡人的右手提著的那盞碧燈。隻見他的左手護在碧燈之旁,青碧幽暗的光芒是這滔滔江河之上唯一的星火。


    他們不知道自己在風雨中行了多久,直到天光漸漸泛起魚肚白,雷霆才將將歇息,絳紫的晨光漫溯在河麵,熏染著暴風雨後的天地。


    波如平鏡,無波無瀾。寒風在江麵颯颯,吹著船上幾人都是好一陣哆嗦。


    “沒事了沒事了,有本王在,不用害怕。”武瑞安更加抱緊了狄薑,隻是他沒有發現,自己說話的時候聲音都在發抖。


    而狄薑自始自終都是皺著眉頭,瞪大了眼睛看著他。


    武瑞安為什麽就這麽篤定自己需要他的照拂呢?


    這是狄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漸漸的,天地愈見明亮,直到最後一道金芒破出厚厚的雲層,陽光撒向大地,大雨傾盆也變成了小雨點,到最後風和日麗,再見不到半分落過大雨的影子。


    擺渡人揚起嘴角,重新將碧燈掛在了船尾,自己也尋了一處坐了下來。


    問藥見風雨停歇,立刻跑到狄薑身邊,替他們解開了身上的繩子,一臉關切道:“掌櫃的,您沒事吧?”


    “沒事……”狄薑的聲音有些虛弱,但是並沒有受傷。


    問藥見她被武瑞安護得極好,這才放下了心。


    武瑞安和狄薑抱在一起整晚,雙手已經沒有了知覺。武瑞安勉強勾起一抹笑意,跌跌撞撞地扶著狄薑站了起來。


    “沒事了就回船艙去休息吧,這裏有我看著,不會有事。”擺渡人朗聲道。經曆一整晚的風雨,幾人都疲累至極,聽了這話都表示讚同,於是互相檢查發現對方都沒有大礙之後便各自回房了。


    狄薑換了衣服往床/上一躺,沾了枕頭便陷入了沉睡。


    問藥與她差不多,不多時便陷入了沉眠。


    武瑞安則顯得小心翼翼得多,換好衣服又出來,在船艙內外仔細檢查過沒有破損之後,又給白馬喂了些糧食。


    直到做完這一切,他仍不打算去睡,而是走到擺渡人身邊坐下,道:“老船家一看就是經曆過大風大浪的,經曆起風浪來臉色都不曾變過幾分,在下佩服,多謝船家救命之恩。”說完,他弓起身子,拱手作揖。


    擺渡人沒有說話,而是揚起嘴角,給了武瑞安一個大大的微笑。


    他的笑容像是刻進了蒼老褶皺的麵上,笑的比哭還難看。


    武瑞安被嚇了一跳,總覺得他渾身上下都充滿了詭異,明明是個活人,卻比死人更嚇人。


    武瑞安坐不下去了。


    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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