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青年一個眼神,那雨意綿綿而來,帶著不可阻擋的氣勢,幾乎直接將寧凡壓服於地。


    寧凡骨骼咯吱直響,咬著牙,任內腑被氣勢震傷,亦不屈服。


    對黑衣青年的問話,更是不作任何回答。


    黑衣青年微微一怔,放下酒壇,收了氣勢,重新打量起寧凡。


    良久,吐出兩個字,“不錯!”


    此人雖散了氣勢,暴雨仍舊傾盆瀉下,未曾停歇。


    寧凡暗暗催動黑星之力,體內傷勢頃刻痊愈,不動聲色,落座在青年對麵,淡淡問道,“你,是誰?”


    “你說我是誰,我便是誰...浮生如雨,過客如雲,修路如虛,醉中如真...”


    黑衣青年獨自飲酒,再不看寧凡一眼。


    周遭的酒氣漸漸濃鬱,雨幕亦開始驟烈。


    黑衣青年放下半空的酒壇,拂袖朝天一招,漫天雨水忽然似有靈性一般,紛紛飛入酒壇之內。


    頃刻間,天地間雨水已停,所有雨水都被青年收走。而青年身前的酒壇之中,酒水幾乎沒有多出多少,仍是半空的模樣...


    “我喝的不是酒,而是雨。”青年自語,忽然再次抬頭,再次向寧凡考校道。


    “何為虛!”


    寧凡沒有照搬從前的答案,亦沒有急著回答青年的問題,甚至不再理會這個青年。


    他似乎明悟了什麽,又似乎有一層隔膜沒有看透。


    他的虛字感悟,已到了問虛境界,距離衝虛僅半步而已。


    問虛境界,看虛不是虛。


    衝虛境界,看虛還是虛。


    寧凡忽然抬手,如那黑衣青年一般,向酒肆之外一點,酒肆四周立刻降下雨幕來。


    “八品雨意麽...”黑衣青年不動聲色,依舊自飲。


    寧凡亦不與青年搭話,屈掌一招,雨水凝作一個晶瑩剔透的空酒壇。


    而後向天一指,漫天至於皆落入酒壇之中,雨再次停了。


    寧凡始終不發一言,捧起酒壇,與那黑衣青年對坐而飲。


    黑衣青年眼中露出一絲奇異之色,頃刻之後,讚許一笑,“不錯!”


    這是他第二次讚許寧凡,第一次讚的,是寧凡錚錚不屈的傲骨。第二次讚的,是寧凡的悟性。


    “隻是不知,你能再次坐多少日,喝多少雨。”


    寧凡心如止水,獨自捧著酒壇,飲著雨水。


    雨水淡而無味,但卻有一股綿綿不絕的雨意在其中。


    一日,兩日,三日...


    一年,兩年,三年...


    寧凡始終自飲自酌,如那黑衣青年一般行為。


    每一年過去,寧凡的雨意都會增漲一些。


    每一年過去,寧凡臉色都會蒼白一分,生機飛速流逝。


    ...


    幻境之中的一年,是外界的一日。


    寧凡在幻境中,一坐便是一甲子,外界才過去六十天而已。


    雨神殿中,所有煉虛修士都陷入震撼之中。


    天之關的幻境酒氣極重,便是衝虛修士也不可能呆在其中超過一日。


    便是太虛老怪,往往也隻能在其中滯留三日左右...


    “素衣侯竟在其中呆了六十日,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從雨界創界以來,便從無煉虛修士可在天關之內滯留六十日!”


    冥尊者露出凝重之色,他始終在等,等寧凡以皇氣護體,抗衡酒氣。


    隻是從始至終,寧凡沒有調動一絲一毫的皇氣,令他有些無所適從。


    “情況如何?”雨皇傳音問道。


    “天關之內,並無異象,隻是...”冥尊者欲言又止。


    “隻是什麽?”雨皇眼皮一挑。


    “隻是屬下看不透他,不知他究竟在天關之內做什麽。”


    外界無人明白,寧凡究竟在做什麽。


    能明白的,唯有那黑衣青年,以及獨飲雨水的寧凡。


    他在酒肆之中,一坐便是六十年。


    第十三年,他的八品雨意達到了七品威力,臉色卻越來越蒼白。


    第四十一年,他七品雨意晉入六品之階,氣息卻越來越微弱。


    第六十年,他的六品雨意幾乎要突破五品,卻始終有一個隔膜,無法突破。


    此刻的寧凡幾乎已是氣若遊絲的狀態,奄奄一息,仿佛隨時會死。


    “你已到了極限...”黑衣青年放下酒壇,惋惜道,“以你的修為,能在此滯留六十年,已著實令我驚訝,你可離去了。”


    言罷,黑衣青年抬手一指,在寧凡身後,立刻出現一個細雨之門。


    也許,那道門便是幻境出口...


    寧凡仿若沒聽到青年的話,仿若沒看到身旁的雨門,仿若忘了世間的一切。


    他的心中,隻有那一個小小酒壇,酒壇之中,包容了這個世界所有之雨。


    第六十一年,六十二年,六十三年...寧凡仍在酒肆獨飲。


    他身邊的幻境漸漸變淡,漸漸煙消,一個個醉酒的書生美人皆徐徐消失於幻境之中。


    竹海之城消失了,河川消失了,畫舫消失了,耳邊縈繞的笙簫聲也都消失了...


    天地之間,最終隻剩寧凡一人,懷抱酒壇,獨立獨飲。


    在他的身前,最終隻剩黑衣青年一人,第三次讚許道,“不錯!”


    這是幻境之中的第一百年!


    在這一年,寧凡的雨之意境隻差一絲便可突破五品!


    在這一年,除了眼前的黑衣青年,寧凡崩潰了整個天關!


    他飲下雨水,是為了模仿黑衣青年,提升雨意。


    他不言不語,是在領會衝虛道悟。


    衝虛境界,看虛還是虛...那是一種窺盡虛字所有奧妙之後,峰回路轉的領悟。


    他不與黑衣青年搭話,隻因在他的眼中,身旁一切皆是虛幻,唯有他是真實存在。


    他道悟越深,周遭的幻境便越是虛淡,百年道悟,最終令整個幻境雲散煙消!


    離開幻境的正確之門,不是任何的虛空之門...


    寧凡所要明悟的,便是令幻境成虛。


    若幻境成虛,則他從一開始便未入過幻境,既不曾來,何必離去?


    所以黑衣青年給他指路之時,寧凡沒有理會,那個門,不是正確的路...


    “了不起!自你之後,雨界再無天關,此關已毀!哈哈,想不到後世會有如此人物,實在是...後生可畏!”


    “吾從雨來,當隨雨去,此刻便助你突破五品雨意,再賜你一滴雨!”


    嘭!


    黑衣青年哈哈大笑間,身影忽然崩潰,化作一點點銀色雨點,沒入寧凡體內。


    一瞬間,天關崩!


    一瞬間,洞天崩潰,寧凡與楚長安同時出現在雨神殿之中!


    一瞬間,寧凡周身升起一股五品雨意的氣勢,橫掃雨殿!


    “天之關崩潰了!素衣侯究竟在其中做了什麽,竟毀了天關!”


    “天地四關是雨祖所留,雨祖遺言曾說,唯有真正堪破四關奧秘者,才可令關卡毀滅...難道素衣侯找到了破解天關的正確方法麽?”


    “五品雨意!素衣侯的雨意竟達到五品之階,真是太不可思議了!便是雨皇也不過四品雨意而已...若素衣侯雨意領悟再進一步,豈不是與雨皇同級了!”


    “雨祖呢?他有沒有在幻境中找到雨祖的留影!”


    所有人露出震撼之色,縱然是雨皇都深深一震。


    冥尊者更是露出震驚不已,他是唯一一個從始至終觀看寧凡破幻之人!


    他根本不明白寧凡在做什麽,無法明白,無法理解...


    他最最不能理解的是,雨祖的留影竟會為了寧凡突破神意瓶頸,自碎留影...


    “原來那個人,是雨祖...多謝了...”


    寧凡自語一聲,他雖百年未理會雨祖,但雨意能突破五品,多虧了雨祖幫助。


    八品的雨意,經過天關一關便提升至五品。


    按寧凡估計,若能將雨意修煉至一品境界,便可施展出雨祖之術——窺天之雨!


    “嗬嗬,恭喜素衣侯突破天關!”


    “素衣侯神通廣大,道悟高深,我等自愧弗如!”


    一道道恭維之聲在四周響起,寧凡隻是略略點頭,並無搭理這些人的意思。


    他一拍儲物袋,取出赤天殿主令。


    卻見殿主令光華一閃,其上標注的功德值,生生多出百億來!


    “百億功德!素衣侯突破天關,竟獲得了百億功德!”


    “雨殿之中,碎虛以下,無人功德超過素衣侯...”


    “快看,那白光是什麽!”


    “是天關的通關獎勵!”


    “那...那是...不可能!”


    卻見寧凡身前,忽然銀光大現,繼而浮現出一滴雨來。


    那僅僅是一滴雨,其中卻有著恐怖的血脈之力,透露出萬古滄桑的氣勢,令在場所有人血脈沸騰!


    在這滴雨水之前,便是雨皇都無法鎮定!


    “雨祖的本命血雨!為何...為何此子區區魔修,可得到如此饋贈...本皇不明白!”


    隻一瞬,那滴雨水便沒入寧凡體內,化開在寧凡的血脈中。


    寧凡內視己身,驟然目光一震。


    這是一滴雨,一滴雨祖的本命血雨!


    若有朝一日,寧凡能將雨之意境修至足夠境界,便可漸漸煉化這血雨,最終將此雨化作一滴祖神之血!


    那時候,寧凡的神血血脈便會一步登天,晉升為...祖血級!


    當然,若寧凡雨意不足,無法煉化此雨,則無法得到任何好處...


    “此子得雨祖的本命血雨,他人無法奪取...若此子有朝一日煉化賜予,便會擁有祖級神血...”


    “一介魔修,為何可以有祖級神血...這怎麽可能!”


    雨皇無法掩飾對寧凡的嫉妒,他的神血血脈也僅僅是真血級而已,連王血之神都不是...


    隻是再嫉妒寧凡,他也無可奈何,雨祖之賜奪不走,這是寧凡的機緣,不屬於他雨皇...


    顧慮著寧凡黑魔派的背景,雨皇幹咳幾聲,止住雨神殿的議論,勉強擠出幾分笑容道,


    “嗬嗬,素衣侯突破第一關,花費的一百天時間,稍微有些久了。雖說對我輩修士而言,百日不過一次打坐,但還是早早開始第二關考核吧!”


    雨皇剛剛言罷,四大碎虛中,雲道枯冷著臉邁步而出,他將為寧凡主持地關考驗。


    “據說道枯真人一手扶植的赤妖王被素衣侯所斬...不知今日道枯真人是否會為難素衣侯?”


    “道枯真人一向睚眥必報,說不得會在地關之中整治素衣侯...”


    一些老怪暗暗猜測,議論紛紛。


    雲道枯被諸人議論,不悅地冷哼一聲,碎虛氣勢一散,立刻,所有煉虛老怪都安生起來,不敢亂議。


    雲道枯麵色十分陰冷,他的眼神可怕到足以吃人,沒有煉虛敢招惹他。


    他冰冷的目光掃向寧凡,正對上寧凡大有深意的笑容。


    一瞬間,原本目光陰冷的雲道枯,竟擠出幾分笑容,掌開一道洞天光門,對寧凡嗬嗬賠笑,“咳咳咳...無盡海一別,素衣侯風采依舊。那個,那個...地之關由老夫主持,考驗的是修士的道心之堅,那個...還望素衣侯配合老夫考核,不要隨便動用大神通,太危險了...”


    不少了解雲道枯個性的老怪,簡直快要驚掉下巴。


    一向自視甚高的雲道枯,竟然對寧凡如此客氣,他不是和寧凡有私怨麽?


    雲道枯竟然還請寧凡不要動用大神通,說什麽危險...他在畏懼寧凡?為什麽?


    為什麽一個碎虛老怪,會懼怕一個問虛小輩?


    這些老怪不會明白,自從雲道枯被燃虛之術燒了一次後,有多麽懼怕寧凡。


    那種恐懼,唯有經曆過的才能明白。


    寧凡點點頭,隨雲道枯邁入光門,進入地之關的洞天空間。


    看起來,雲道枯已經學乖了,此次考核不會給他使絆子。


    與楚長安不同,雲道枯沒有話與寧凡說,甚至不敢和寧凡單獨相處太久。


    在進入洞天之後,雲道枯一麵幹笑,一麵立刻催動蜃雲,幻化出了第二關的幻境。


    眼前風景匆匆變幻,光華一閃,寧凡已出現在一座巨嶽山腳之下。


    這巨嶽不知有多高,根本看不到頂。


    通往山巔的隻有一條山路,路上鋪滿玉階。


    整個幻境禁空,這種禁空寧凡足以破去,但一旦破去,第二關考驗便會失敗。


    第二關的考驗,需要不惜一切代價,朝山巔登上去。


    無論沿途有多麽凶險,有多麽難以攀登,有多少誘惑,都不可退卻,亦不可借飛遁取巧。


    就算這巨嶽根本沒有山巔,就算這山路根本沒有盡頭,也不可停止腳步...


    有這種毅力之人,道心才可過關!


    若道心不堅,如何去追求飄渺如煙的大道?


    “此為雨祖自立的‘道山’,那玉階便是‘道梯’,每登一階,便會老去一些。沿途會有不少凶險,素衣侯千萬小心。”


    雲道枯竟然還傳音提點寧凡,是想緩和二人的關係麽?


    寧凡嘴角輕輕上揚,一步踏上道梯第一階,一瞬間,他的生機流逝了少許...


    少了一日壽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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