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望華選擇的第一站是環縣。


    慶陽府地方不是很大,轄一州四縣,包含有寧州、慶城縣、環縣、合水縣和正寧縣,其中慶城縣為慶陽府知府衙門所在地,寧州為散州。


    地方越小越是好治理,不過因為連年的災荒,慶陽府各地早就陷入到不平靜之中,加之這裏頗有些山大人稀的味道,治理起來難度自然就大一些了。若是換做尋常的年份,慶陽府這樣的地方,是絕不會引發朝廷注意的,畢竟地方太小,也不是什麽戰略要地,從這個角度來分析,戶科給事中陳堯言出任慶陽府知府,的確是很稀奇的事情。


    從延綏鎮到環縣,九百九十裏地,徐望華足足用了五天時間才抵達。


    陪著徐望華的五名親兵,早就牢記了鄭勳睿的囑托,一路上要照顧徐望華的安全,同時也要適應徐望華的節奏。


    環縣縣衙,停止放告的牌子立在大門上麵,榜廊裏麵也張貼出來了告示,停止放告的理由就是衙門必須要征收賦稅,停止放告的時間是一個月。


    徐望華冷冷看著告示,按照告示上麵的要求,環縣征收賦稅的事情已經開始,持續了四天的時間了,難怪他們一行過了清平關之後,感覺村鎮都有些亂哄哄的樣子。


    在縣城是無法掌握征收賦稅的具體情況的,必須要到村鎮之中去。


    徐望華想到了,既然環縣都開始征收賦稅,其他地方就更不用說了,從距離上麵來說,環縣距離慶陽府城接近五百裏地,而其餘州縣距離府城最多不到三百裏地,政令的傳達速度自然是快很多的。


    僅僅歇息了一夜,翌日一大早,徐望華就帶著兩名親兵離開了縣城,到村鎮去察看情況了,其餘的三名親兵留在縣城,畢竟到村鎮去,六人的規模,足以引起下麵的注意了,兩到三人扮作趕路人的樣子,不會引起懷疑。


    曲子鎮距離縣城最近。


    鬧哄哄的聲音傳來的時候,徐望華下馬了,他看上去風塵仆仆的樣子,與趕路人沒有什麽區別,牽著馬慢慢走進鎮子,第一眼就看到了圍在一堆的很多人,這些人穿著簡單樸素,透露出茫然和淳樸的氣息,但不少人眼睛都是紅的,他們中間的幾個女人,已經在失聲痛哭。


    徐望華走近之後,拉著年紀稍大的一個中年人開口了。


    “這位兄台,我是趕路人,路過這裏,討一口水喝。”


    在環縣討水喝可不是隨便說出來的事情,這樣的事情在其他地方不算什麽,但在遭遇了長時間幹旱的環縣,可是真正找麻煩的事情。


    這個淳樸的中年人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帶著徐望華等人往自家走去。


    “這位兄台,剛剛看見這麽多人集中在一起,是不是遇見什麽事情了。”


    中年人請徐望華等人坐下,招呼婆娘燒水,聽見徐望華開口詢問,搖著頭開口了。


    “官府收取賦稅,這幾年總是遭遇災荒,去年好不容易有了一些存糧,勉強能夠吃飯,想不到今年要征收賦稅,官府還說了,以前欠下的賦稅,全部都交上去,要是不主動交的,官府就要到家裏去催繳了。”


    “哦,這樣的情況,為什麽不能夠給官府解釋一下。”


    中年人看了看徐望華。


    “您是讀書人吧,我們這些人,不敢和官府這樣說。”


    徐望華自嘲的笑了笑,接著開口了。


    “環縣今年也遭遇災荒了,要是繳納了賦稅,家裏沒有存糧了,今後的日子可怎麽過。”


    徐望華的這句話,引發了中年人的共鳴。


    “您說的是,今年要是上交了賦稅,家裏肯定是什麽都沒有了,官府到家家戶戶去催繳,說是用糧食來抵交賦稅,縣城糧食買的都是六兩銀子的價格,可官府隻是按照四兩銀子的價格抵交,大夥兒想著買了糧食上交,可偏偏這個時候,縣城糧食的價格也變化了,變成了三兩五錢銀子,這樣的價格好多年都沒有出現,好多人家都沒有辦法了。。。”


    徐望華的神色變得嚴峻起來,大災之年征收賦稅,這本來就是違背常理的做法,可官府居然和商賈勾結起來坑害百姓。


    徐望華記得鄭勳睿專門評價過東林黨,直指東林黨和商賈之間的勾結,一切都是為商賈的利益考慮,以此得到商賈和士大夫的支持,置百姓的死活於不顧,他本來還不是特別的相信,畢竟多年在京城,沒有見到實際的情況,可來到環縣,第一站到曲子鎮,就切切實實的感受到這樣的情況了。


    環縣糧食的價格,遠不是六兩銀子,而且八兩銀子,畢竟是大災之年,昨日到環縣縣城,徐望華就到店鋪去詢問了價格,可是官府征收賦稅的時候,按照四兩銀子的價格來抵交,這就等於是*裸的搶奪,最為可恨的是,商賈一麵買著八兩銀子一石的糧食,一麵收購三兩五錢銀子一石的糧食,難道說這樣的情況官府不知道。


    “那糧食都抵交上去了,接下來怎麽辦啊。”


    中年人看了看徐望華,神色有些茫然,好一會才開口。


    “不知道,沒有想過。”


    “這些日子官府收取賦稅,有沒有已經斷糧的人家啊。”


    “有,鎮子西頭有好幾戶人家了,蘇蠻子家裏早就揭不開鍋了。”


    “蘇蠻子是什麽情況啊。”


    “孤兒寡母的,實在可憐,蘇蠻子的父親五年前餓死了,也是因為缺糧,家裏就剩下了母子倆,要不是鎮子裏相互扶持,全家怕都是要餓死的,後來官府救濟,總算是活下來了,可這一次上繳賦稅,他們家裏的糧食全部都被征收了,有些糧食還是官府給的。”


    “哦,這位兄台可否帶我到蘇蠻子家裏去看看。”


    “這沒有問題,還是等水燒好了再去。”


    “不用,我們還是先去看看。”


    中年人站起身來,他一點都沒有懷疑,按說一般人怎麽可能詢問這樣的情況,而且要到最為困難的家庭去看看的。


    蘇蠻子的家在鎮子的最西麵,孤零零的兩間土牆屋。


    推開門,一股生冷的氣息傳來。


    徐望華還以為家裏沒有人,這裏看上去也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樣子,屋子裏黑乎乎的,大白天走進去都感覺到不適應,等到眼睛適應之後,他才看見一個雙眼無神、頭發花白、臉色慘白的女人睡在炕上,身上蓋著的是破爛的棉絮,要不是這個女人的眼睛還能夠動彈,沒有誰相信這個女人是活的。


    中年人一時間不知道如何介紹,索性也就沒有介紹。


    “這個是蘇蠻子的娘,身體一直都不好,家裏全部都是靠著蘇蠻子,您不知道,蘇蠻子的娘才三十五歲的年紀。”


    徐望華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他看見這個女人的時候,以為是花甲之年了。


    “以前就是這樣的情況嗎。”


    “不是,也不知道是哪個坑人的出的主意,說是蘇蠻子家裏是最困難的,要是蘇蠻子家裏的賦稅都上交了,其餘的還有什麽話說,三天前來征收賦稅的時候,他們首先就是到這裏來的,家裏有用的東西全部搬走了,就連棉絮都折價了,蘇蠻子當時就和軍士鬧起來,結果被關到縣衙去了,蘇蠻子的娘就變成這幅模樣,要不是街坊鄰居送一些吃的,早就餓死了。”


    徐望華的眼睛有些紅,額頭上的青筋也隱隱的冒出來了。


    曲子鎮距離縣城是最近的,這裏都出現這樣的情況,其他的地方是不用說了,這不是典型的官逼民反嗎,要是任由這樣的情形持續下去,恐怕不要一個月的時間,怒火就可能淹沒整個的慶陽府。


    好不容易冷靜下來,徐望華對著身邊的連個親兵開口了。


    “你們想想辦法,幫一下這個苦命的女人,總不能夠眼睜睜看著她餓死。”


    縣衙裏麵,已經關了好些人,這些都是和征收賦稅的衙役或者是軍士發生爭執的,其實也不算是什麽爭執,徐望華已經了解過情況,無非是嘴上說了幾句話,或者是要求官府留下一些東西,絕大部分被關押的青壯,已經是奄奄一息。


    徐望華腦子裏迸出了很多的想法,幾乎都是憤怒,可是他必須控製自身的情緒,這麽多的問題,依靠他一個人是沒有辦法解決的,而且他是秘密的下來調查,必須將最為真實的情況,稟報給鄭勳睿,可是看著眼前這些情景,徐望華實在難以憋住。


    他離開曲子鎮的第二天,蘇蠻子的娘因為遭受了太多的刺激,加上唯一的兒子被官府抓去了,沒有能夠挺過來,最終辭世。


    聽到這個消息,徐望華一拳打翻了客房裏麵的桌子,他很清楚,遭遇這樣的變故,蘇蠻子一定會投靠流寇,而且會成為堅定的造反者。


    徐望華離開環縣的時候,帶走了蘇蠻子。


    當然蘇蠻子離開環縣之前,回到家裏去拜祭了母親。


    感受到了事態的嚴重,徐望華覺得,有些策略可能要發生變化了,他吩咐身邊的親兵,調查的過程之中,秘密搜集下麵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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