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宮,溫室殿,天子看著李廣、程不識和韓安國三人,欲言又止。


    李廣三人莫名其妙,不知道天子究竟想說什麽。李廣轉過頭,看看站在一旁的李當戶。李當戶垂下了眼皮,避開了李廣的目光。李廣很不高興,臉色有些難看。


    殿中氣氛緊張。


    天子沉吟了很久,擺了擺手。“北疆的事,就托付三位將軍了。”


    “唯!”李廣三人躬身施禮,退出大殿。在殿外,他們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糊塗。


    北疆有警,天子召他們三人分別擔任上郡、上穀和右北平太守,這沒什麽好奇怪。他們三人是這個時代最著名的將軍,特別是李廣和程不識,戍邊多年,對邊疆的情況最為了解,在匈奴人有異動的情況下,安排他們回邊境加強戒備再正常不過了。


    可是天子的神情不同尋常,他仿佛有話想說,但最後還是沒有說。在天子來說,這是從未有過的情況。這位天子雖然年輕,甚至還未真正掌握大權,但他一向極有城府,很少將自己的情緒如此展露在大臣的麵前。


    程不識撫著頜下的短須,不緊不慢的說道:“李兄,匈奴人有點怪啊。這時候擾邊,是不是去年的雪災損失太大,難以為繼了?”


    李廣皺著眉,沒有回答。他知道程不識的意思。他是未央宮衛尉,比程不識這個永樂未尉更接近天子,他的長子李當戶又在天子身邊為郎,知道的消息要多,現在搞不清狀況,程不識自然要向他打聽打聽。


    李廣很樂意為程不識答疑解惑,可問題是他對此同樣一無所知。他和程不識、韓安國一樣雲裏霧裏。搞不清天子的真實用意。麵對程不識的探聽,他很沒麵子,更加惱火。


    韓安國李廣窘迫。連忙扯了扯程不識,示意他別再問了。程不識歎了一口氣。和李廣拱拱手,轉身走了。韓安國也行了一禮,匆匆而去。看著他們的背影,李廣鬱悶不已。


    “李將軍留步。”郭舍人趕了出來,叫住了李廣。“天子有事要問將軍。”


    李廣不敢怠慢,連忙轉身回到殿中,天子見他回來,示意他坐下。然後將一副帛書地圖推到了他的麵前。李廣低頭一看,不由得大喜。這是一副雁門以北的地圖。他在雁門駐守多年,一看就知道。不過,這副地圖描繪得很詳細,比他自己了解到的內容還要多,甚至標出了匈奴人的王庭龍城的位置。


    有了這副地圖,行軍作戰有把握多了。


    不過,李廣隨即看出了問題。他是去上郡,而且詔書是拒敵於境外,並沒有越境追敵的旨意。這副地圖給他也沒什麽用啊。


    “陛下?”


    “李將軍,如果攜帶輜重,最多能堅持多久。能走多遠?”


    李廣不假思索,脫口而出。“一人戰鬥,三人負糧,最多可以堅持一個月,以日行四十裏計,可以走一千兩百裏。來回各半,可深入六百裏。”


    “若不恤士卒體力,全速前進呢?”


    李廣猶豫了片刻。“日行百裏。”


    天子苦笑。“這麽說,就算有去無回。也隻能走三千裏?”


    “不,最多兩千裏。”李廣道:“如此急行軍。士卒傷亡會很大,難以持久。再者。體力消耗過大,至而不能戰,戰而不能勝,又有何用?”


    天子點點頭。“我知道了。”


    李廣更加莫名其妙,他試探著問了一句:“陛下,如果有機會,臣是否應該深入草原?”


    天子看了他一眼,沉吟了片刻,搖搖頭。“李將軍,我知道你敢戰,但你是統兵的將軍,不可一意深入。”


    李廣臉色一黯,點了點頭,躬身退下。


    天子盯著李廣的背影,眼神閃爍。他想了很久,長歎一聲:“太遠了,實在太遠了。”


    “是啊,實在是太遠了。就算陛下願意傾力相救,也鞭長莫及。”韓嫣惋惜地撓了撓頭。“這麽好的機會,就這樣錯過了,實在是可惜。若是遲上兩年,趁著匈奴人西行之際,三將深入草原,必可大有斬獲。”


    天子苦笑,長歎一聲:“奈何,這是老天要折我的蒼鷹啊。”他想了想,轉身又對李當戶說道:“當戶,你去茂陵,為我看看他的家人。聽東方朔說,他那個胡姬生了一個女兒,你幫我去看看。可惜,要是個兒子多好。有桓遠那樣的名師從小指點,說不定能成就另一個梁嘯。”


    李當戶點了點頭,沉默不語。韓嫣見了,悄悄地轉過頭,歪了歪嘴。


    ——


    梁嘯回到了貴山城,眼前看到的一切讓他非常意外,不禁有些懷疑那個信使是假傳消息。


    貴山裏一片安詳,與往日無異。街道上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隨處可見牽著駱駝的商人、騎著駿馬的閑人,歡聲笑語,不絕於耳,哪裏有一絲大敵將至的模樣。


    梁嘯趕到副王府,走進大門,庭院中人來人往,熱鬧非凡,一個瘦削的中年人正在指揮著奴仆們擺設桌椅,擺放餐具,看起來像是要舉辦一場豐盛的宴會。昧蔡如今是大宛最炙手可熱的權貴,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門庭若市,家裏經常舉辦宴會,並不稀奇。看到這個場景,梁嘯更加懷疑消息的準確性。


    不會是昧蔡拿我開玩笑吧?


    就在梁嘯疑惑不已的時候,一個仆人走了出來。“貴使,副王在浴室等你。”


    梁嘯無語。你們是有多愛洗澡啊,這太陽還沒落山,你就又鑽進浴室裏了?


    梁嘯示意其他人退下,隻帶著荼牛兒來到浴室。昧蔡正泡在溫泉裏發呆,神情有些憔悴。聽到腳步聲,他轉過頭,赤條條的走了過來,一把拉著梁嘯的手。“唉呀,梁君,你可算是來了。來了好,來了好,你來了,我就心安了。”


    梁嘯苦笑道:“副王,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昧蔡不說話,先擺手示意一旁服侍的侍女出去,又吩咐道:“沒有我的允許,不準備任何人進來。我要和使者商量晚宴的細節。”


    衛士們應了一聲,關上了大門。門一關上,昧蔡就歎了一口氣。“梁君,你知道我現在有多難麽?匈奴人大兵壓境,我卻連一個字都不敢說,還得強顏歡笑,陪他們飲酒作樂。每喝一口酒,我都覺得可能是我這一生中的最後一口。”


    梁嘯嚇了一跳。“副王,消息準確?究竟有多少匈奴人?”


    “究竟有多少匈奴人,目前還不能確定。不過,匈奴人要來,這是確鑿無疑的。煎靡派人去收集戰利品的時候,遇到了一些匈奴斥候和商人,都說匈奴單於發出命令,要集結西部諸王會於龍城。”


    “匈奴人五月會於龍城,這沒什麽好奇怪的啊。這是他們的習俗而已……”


    “是的,但他們從來沒有在春季馬瘦之際集結人馬的,而且西部的幾個大部落都在轉場,向西前進。就算他們沒有大舉犯邊的計劃,要奪回烏孫地也是必然的。”


    梁嘯眉梢一動。忽然有點明白了。


    昧蔡打了勝仗,權勢如日中天,阿爾泰山就在他的掌握之下,金子也都進了他的腰包,其他人不得染指。匈奴人西侵,那裏肯定是第一戰場。對昧蔡來說,為了那些金子,他可以不惜一切代價,但是對別人來說,這片土地原本就是烏孫人的土地,大宛有必要不遠千裏的去那裏征戰嗎?


    反正他們又撈不到好處。


    梁嘯又好氣又好笑。


    “梁君,那可是我們並肩作戰的地方啊。”昧蔡有些心虛,又道:“如果匈奴占了山口,我們再想奪回來,那可就不容易啦。如果他們繼續西進,我們靠什麽擋住他們?”


    梁嘯微微頜首。昧蔡雖說有私心,但這個可能也不能說沒有。


    “守城不行嗎?匈奴人不擅攻城。”


    “如果短時間圍城,那問題不大,可若是匈奴人圍城不去,必欲破城,那怎麽辦?別的不說,隻要斷了城中的水源,用不了幾日,城中必亂。”


    梁嘯皺起了眉頭。昧蔡說的水源的確是個問題。大宛的城市都在河邊,靠引進河水供應城中的各種用水,一旦匈奴人切斷水源,用不了半個月,城中的儲水用盡,人心必亂。但這不是問題,梁嘯可以找人幫他們打井。梁嘯擔心的是另外的問題。


    如果匈奴人是以徹底攻占大宛為目的,那大宛的好馬豈不是都被匈奴人收入囊中了?


    梁嘯心頭一動。匈奴人會不會就是為了馬來的?他隨即又搖搖頭。匈奴人又不是大漢,馬對他們來說應該沒有這麽大的吸引力。


    梁嘯考慮了很久。“不管怎麽說,有備無患,還是要先做好準備。副王,大宛總共有多少兵?”


    “兵有五六萬,但是不可能征召,能夠調用的人馬最多三萬。”昧蔡長歎一聲:“這點人馬,怎麽對付匈奴人啊。”


    “就像去年一樣,再與月氏聯盟呢?”


    “我擔心月氏人也沒有足夠的實力。我聽阿奢那說,上次派了五千人,已經是極限了。五千人,能有什麽用?”昧蔡眉心緊皺。“再者,月氏人也不是什麽好人,五千人入境,已經讓人很擔心了,如果來更多的人,誰能保證他們不會和匈奴人一樣,成為禍害?”


    梁嘯很撓頭。這可怎麽辦?


    -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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