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嘯進未央宮的時候,遇到了幾個相識的舊日同僚,被他們攔住了。


    “哈哈,梁嘯!”一個郎官張開雙臂,攔住梁嘯。“好小子,又黑又壯,這西域的牛羊肉真的養人啊。”


    “嘿,好馬,好馬。”另一個郎官撫著明珠的鬃毛,愛不釋手。“阿嘯,西域是不是到處都是好馬,你這馬可真是好啊,比上次李舒昀帶回來的馬還要高大,一看就是真正的千裏馬。”


    韓嫣走上前,笑嘻嘻的用手中的馬鞭趕開郎官們。“都讓開,陛下等著萬裏歸來的梁都尉回話呢,你們這幫閑人湊什麽熱鬧,都給我讓開。”


    郎官們這才知道梁嘯已經不是和他們一樣的未央郎,而是騎都尉了。連忙退到一旁,訕訕地笑著,氣氛有些尷尬,多了幾分客套,少了幾分親熱。


    梁嘯見了,眼神一閃,哈哈一笑,拱拱手。“諸位兄弟,某君命在身,不能耽擱,等交了差,再來與諸位兄弟暢談。有一個算一個,地兒隨你們挑,咱們喝酒比箭,看看諸位這兩年有沒有偷懶,如何?”


    “哈哈,如此甚好。”見梁嘯不以身份自傲,還是和以前一樣爽快,這才鬆了一口氣,重新露出了笑容。


    辭別了郎官,梁嘯跟著枚皋、韓嫣來到溫室殿,天子站在殿門口,大行令王恢站在一旁,笑臉相迎。梁嘯趕上兩步,躬身拜倒。


    “西域使者,騎都尉,臣嘯拜見陛下。”


    “快來,快來。”天子滿心歡喜,降了一階,伸手撫起梁嘯。上下打量了一番,滿意地點點頭。“嗯,黑了。壯了,也更加沉穩了。看來這一趟西域之行。你收獲不少。”


    梁嘯尷尬的笑笑。“臣雖然建有微功,可是年少無知,犯的錯也不少,還請陛下降罪。”


    “降罪?”天子眼神一閃,大感意外。“你犯了什麽錯,居然要請罪?說來聽聽。”


    “臣罪太多,盡南山之竹,難書一二。陛下還是容臣入殿詳細匯報吧。天氣寒冷。若是凍著陛下,臣可就又多了一條罪狀了。”


    天子見梁嘯說得誇張,禁不住笑出聲來,取笑道:“是你自己怕冷吧,偏偏說得這麽好聽。”


    梁嘯越發沉懇。“陛下,臣連萬年不化的雪山都爬過了,哪裏還會怕這長安的冷?臣真是為陛下著想。”


    天子哈哈大笑,轉身向殿中走去。“你進來,將你的罪狀一一說與朕聽,朕倒要看看這南山之竹夠不夠用。”


    “唯!”梁嘯躬身應喏。同時向枚皋擠了擠眼睛。枚皋無聲苦笑,伸手示意梁嘯趕緊進去。他有些搞不懂,梁嘯既然如此知情識趣。一見麵就向天子請罪,又為何吝惜一匹馬,非要得罪韓嫣。


    難道他要與韓嫣爭寵不成?這個難度可不小呢。他雖然有才,頗得天子器重,可韓嫣卻是天子從小的玩伴,兩人之間的感情絕非普通人能夠相比的——若非天子偏愛,以韓嫣的囂張,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梁嘯入殿,天子已經在案前坐下。王恢坐在一旁。在王恢對麵,天子命人設了一張錦席。梁嘯上前。在席上坐好,屁股卻沒碰腳後跟。看起來不像是坐,而是跪。


    天子咧嘴一樂。“不用這麽拘謹,等我聽完你的罪過,你再請罪不遲。”


    “陛下,臣……”梁嘯有些為難地咧了咧嘴。“臣坐不下去。”


    “坐不下去?”天子一怔,看了王恢一眼。“坐不下去是什麽意思?”


    王恢眼珠一轉,立刻明白了,躬身施禮,輕聲笑道:“陛下有所不知,西域胡人粗鄙無禮,他們不像我們漢人席地而坐,而是垂足而坐。梁嘯去西域兩年有餘,與胡人並肩作戰,自然要入鄉隨俗。再者,他這兩年一直在戰鬥,恐怕和匈奴人一樣,這雙腿更適合馬背,不適合坐席了。”


    天子恍然大悟。“梁嘯,可是如此?”


    梁嘯連忙說道:“陛下聖明,大行令見多識廣,一語中的。臣原本就沒什麽學問,現在更像一個蠻夷,這……實在失禮。”


    天子點了點頭,很大度的說道:“這不怪你。沙場征戰,生死隻在一線之間,的確顧不得太多。不過,現在你已經回來了,該注意的還是要注意。要不然,侍禦史上書,我也護不住你。”


    梁嘯連忙致謝,規規矩矩地坐好,說起了出使西域的經過。他事無巨細,幾乎把所有的經過都一一道來,就連大宛公主洛緒麗的事也和盤托出,隻差神廟裏的事沒說。


    他說得如此詳細,以至於天子都倍感詫異。臣子複命,從來沒有像梁嘯這麽詳細的。不過,一來梁嘯說得有趣,二來他也知道梁嘯讀書少,禮節粗疏,不知道君臣之間應該應該如何應對,倒也沒有怪罪。


    兩個多時辰之後,梁嘯說完,順勢伏在地上,磕頭請罪,讓自己的小腿放鬆一下。在這半天時間裏,他已經多次變換姿勢了。“臣狂悖無知,有失臣體,還請陛下降罪。”


    天子轉向王恢。“大行令,依你看,梁嘯都有什麽罪?”


    王恢也聽得心驚肉跳。梁嘯不僅得了一匹上等大宛良駒,還把大宛公主弄到了手,這膽子夠大的啊,更別說他不經天子允許,就答應為那些商人謀利。真要論起來,哪一條都夠他受的。


    “陛下,梁嘯所犯之罪至少有三:一則收受胡人重金;二則擅用上等良駒;三則與藩國交通。”


    天子收回目光,打量著梁嘯,歪了歪嘴。“你可認罪?”


    梁嘯伏地不起,心裏很憋屈,嘴上卻不得不服軟。“臣覺得大行令有長者之心,待臣已是寬大之極,豈敢不認。”


    天子嘴角一挑,嘿嘿笑道:“你這意思,是不是說朕如果再問你其他的罪責。便不夠仁厚了?”


    “臣不敢。”


    “算你還知道輕重。”天子微微頜首。“起來吧。雖然毛病不少,不過事急從權,不如此。焉能有今天的局麵,豈能讓月氏、大宛先後臣服於我大漢?說起來。你還是有功的。”


    枚皋暗自鬆了一口氣。梁嘯這一番裝瘋賣傻居然得到了天子的認可,過了一關。他偷偷地看了韓嫣一眼,卻見韓嫣不動聲色,臉色如常,剛剛放下來的心不禁又提了起來。


    梁嘯起身重新坐好。屁股一碰腳後跟,梁嘯突然“唉喲”一聲,歪倒在地,手撫小腿。麵露痛苦之色。


    天子吃了一驚:“怎麽了?”


    梁嘯的臉扭曲著。“陛下恕罪,臣久不跪坐,小腿失去知覺了。”


    天子剛要說話,王恢也說道:“陛下,他說得太久,臣這腿也有些禁不住了。”天子聽了,這才意識到梁嘯說得太久,他自己的兩條腿也有些受不了了。


    “哈哈。來來來,靠著案坐,舒服一點。”天子說著。先靠著禦案,歪著身子,將兩條腿釋放出來。梁嘯和王恢互相看了一眼。也有樣學樣,靠著禦案歪坐。王恢頗有些得意,能在天子麵前用這麽隨意的姿勢坐著,說明天子現在的心情大好,他這個推薦梁嘯出使的人也是有功之臣。


    枚皋再次鬆了一口氣。韓嫣卻抽了一下眼角,露出幾分不安。


    天子將手肘撐在案上,若有所思。“這麽說,本來隨你來長安的使者不僅僅是大宛的。”


    “陛下所言甚是。臣遇到李舒昀、李當戶時,聽說陛下轉李將軍為隴西太守。便自作聰明,以為河西可破。所以糾集了天山南麓諸國,讓他們派出使者和質子。一起趕往長安。趕到河西,遇到小月氏人,才知道河西還在匈奴人手中。迫不得已,隻好將他們遣返。臣舉止失措,有辱國威,請陛下責罰。”


    “這不是你的錯。”天子欲言又止,眼中後悔之色逾濃。“李將軍……的確是出兵河西了,可是朝中老臣以為他私募騎士,有違朝廷律令,又擅自挑起戰事,破壞和親,過大於功,所以……”


    梁嘯一聲不吭。現在已經不用他再說什麽了。


    他之所以把經過說得這麽詳細,一是要顯得真誠,不讓別人有中傷他的機會。二是要為李廣鳴不平。他在西域的戰功能不能算數,現在還不好說,李廣征討休屠部的戰功卻是實實在在的。如果李廣不能得到平反,那他要想封侯也是千難萬難——名將李廣的功勞都可以隨意抹殺,他梁嘯又算得了什麽?


    而且,他身為李廣曾經的部下,如果不替李廣說話,將來必然被同僚鄙視。宮裏宮外的郎官有不少是李廣的粉絲,他現在說的每一句話,以後都有可能傳到未央郎們的耳中。


    於公於私,梁嘯都不能坐視不理。


    但是,為李廣鳴不平,又不能太直接。天子是個好麵子的人,如果讓他覺得有逼迫之嫌,就算這次成功了,以後也會留下芥蒂。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天子自己來品味其中的利害,主動改正錯誤。


    天子現在最渴望的是什麽?當然是聯合西域,斬斷匈奴右臂。西域多國使者來朝,已經走到半路上,卻因為朝廷的決定不得不折回去,萬國來朝成了一國來朝,天子不知道有多後悔呢。


    天子果然沒有再說,話鋒一轉,提到了懸而未決的和親之事。


    “梁嘯,你對和親有什麽看法?”


    梁嘯沉默了片刻。“陛下,臣想說說烏孫閼氏阿瑞堪的故事。”


    天子眉頭微挑,有些意外。王恢咳嗽了一聲:“梁嘯,陛下垂詢,你直接回答就是,何必顧左右而言他。”


    梁嘯躬身一拜。“大行令,所謂他山之石,可能攻玉。臣說的阿瑞堪,其實也是一次和親。不過,匈奴人的和親和我朝的和親,卻有著細微的區別。”


    天子擺擺手,打斷了王恢。“說來聽聽,我們也看看這匈奴人是怎麽和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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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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