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說,這是天山南北最富饒的一塊河穀,也是烏孫能夠成為天山一帶最強大國的根基所在。這片河穀有個特點:開口向西,東側全是山。由東而來的人沿著山的北麓西行,直抵山口,根本不知道一山之隔就有一片豐饒的綠洲。


    可是從西來,卻很容易發現這片河穀。隻不過沿著這河穀東行,他們必然會進入烏孫。如果烏孫人不讓他們通過,他們就隻有重新翻越大山,或者幹脆就是死路一條。對於商人來說,這當然不是什麽好的選擇,久而久之,他們就會淡忘這片河穀,不願徒勞無功。


    幾百裏的路畢竟不是幾十裏的路。


    人都有惰性,發現了一條路之後,探險的欲望就會大大削弱,不會再用心去探尋新路,也就可能對近在眼前的路視而不見。如果有人故意隱瞞、阻撓,那就更不想去探個究竟了。他當年西行是這麽走的,聶壹、郭禹等人也是這麽走的,他們來往於這條絲路幾十年,同樣沒有意識到這片河穀的存在。


    梁嘯興奮不已,決定立刻出發。


    煎靡又興奮又擔心。“君侯剛剛到此,不休息幾天嗎?如果遇到烏孫人,發生戰事,會不會遇到危險?”


    梁嘯哈哈大笑,伸手一指阿奢那和多羅斯。“你問問他們,是願意在這兒多休息幾天,還是願意和烏孫人戰鬥。”


    阿奢那聳聳肩。“煎靡將軍,你的熱情我們已經感受到了。不過嘛,這兒的夥食和監氏城、貴山城比起來可差遠了,就連素葉城的條件都比這兒好。我想,你也不容易,我們還是去吃獵驕靡吧。”


    多羅斯說道:“沒錯,我大夏甲騎剛剛換了裝備,正打算實戰體驗一下,這兒閑著,我怕他們會發胖,到時候騎不得馬,哈哈哈……”


    煎靡也笑了。“既然如此,那我就不留你們了。君侯,帶上我吧,這幾年,我一直等著你回西域,好有個機會與你一起作戰。”


    “我怎麽會忘記你。”梁嘯拍拍煎靡的肩膀。“大宛是我的第二故鄉,你就是我的好兄弟。這些年,你幫我照顧老安德魯他們,我感激不盡。這次攻擊烏孫,你也將是我的左膀右臂。”


    煎靡大喜,躬身施禮。


    見梁嘯隻言片語之間就將以驕傲著稱的少壯派將領煎靡說得熱血沸騰,洛緒麗興奮不已,她掐著梁羽的小臉蛋,輕輕地搖著。“我的小漢尼拔啊,你快看看你父親的威風,長大以後,你要像他一樣才行。”


    小梁羽仿佛聽懂了,握著粉嘟嘟的小拳頭,嗷嗷地叫了起來。


    ——


    梁嘯將大宛步卒留給老安德魯,讓他駐守山口,自己則帶著大宛、月氏、大夏三國騎兵,總共八千餘騎,急速西行。他本可以翻越大山,但是考慮到地形不熟悉,騎兵也不擅長爬山,他選擇了迂回前進。


    五天後,梁嘯和多羅斯出現在河穀地。


    看著眼前這一片綠油油的山穀,看著如雲朵般點綴在草原上的羊群,看著那些一臉驚訝的烏孫人,聽著那嗚嗚報警的號角聲,梁嘯心情大好。


    烏孫人沒有預料到他的到來,東方朔功不可沒。


    讓這樣的人做蘇秦太浪費了。蘇秦就是一個說客,他哪裏有東方朔這種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本事。能將獵驕靡這樣的梟雄玩弄於鼓掌之上,蘇秦做不到,隻有東方朔能做得到。


    梁嘯二話不說,下令月氏人出擊。


    阿奢那接到命令,吹響號角,兩千月氏騎兵跳上戰馬,從戰陣兩側飛馳而出。經過梁嘯身側的時候,他們踩著馬鐙站了起來,舞動手中的戰刀、長矛,發出興奮的呼嗬聲,與急促的馬蹄聲混在一起,奏響了衝鋒的號角。


    多羅斯有些遺憾。“首戰打的是氣勢,應該用我們大夏重騎。”


    梁嘯笑笑。“殺雞焉用牛刀。大夏重甲騎是殺手鐧,我要留著宰獵驕靡這頭蠢牛。”


    “那我們可說定了。”多羅斯立刻咬住。“與獵驕靡對陣的時候,可一定要用我大夏甲騎。”


    “沒問題。”梁嘯瞅瞅多羅斯。“不過,你要保證全身而退。我可不希望看到莫蘇耶耶的時候,她恨我害死了她的長兄。你自己可能不清楚,你現在就是一隻孔雀,顯眼得很啊。”


    “放心,絕對不會。”多羅斯用力拍著胸口。“有了大宛戰馬,有了這新式武器和甲胄,我覺得甲騎的戰力提高了一倍不止。不論遇到多強的對手,我都有信心擊敗他。”


    “戰馬和甲胄、武器當然很重要,但意誌更重要。畢竟你們不動則已,一動則需要麵對數倍甚至數十倍的對手。如果沒有強大的必勝信念,你們很難發揮自己的戰力。”


    多羅斯點點頭。“我知道,我會抓緊訓練的。”


    梁嘯沒有再說。他之所以這麽囉嗦是有原因的。大夏甲騎曾經輝煌過,但是輝煌屬於過來,現在已經沒落了。在心理上,他們並不具備優勢,別說亞曆山大等人,就算是他征發的南山雜胡騎也要比他們強一些。如果不加強訓練,用嚴厲的軍紀約束他們,一旦遇到強勁的對手,他們很容易崩潰,那他的投資就全扔水裏了。


    說話間,月氏騎兵已經與烏孫人接戰。月氏人雖然遠道而來,但烏孫人根本沒有防備,突然看到這麽多敵人,特別是看到月氏人的戰旗,還沒接戰就已經心慌了。


    戰鬥迅速分出了勝負,月氏人乘勝追擊,斬首數百。


    阿奢那很興奮,提議全速追擊。


    梁嘯拒絕了,他反而放慢了速度,以一種緩慢而堅決的速度向前推進,每天行程不超過五十裏。對於全部配備雙馬甚至三馬的騎兵來說,這簡直是龜速。


    可是,梁嘯的斥候卻派出很遠。他讓大宛輕騎做斥候,最遠的一直到河穀的最東端。


    阿奢那等人不理解。可是兩天後,還在河穀一帶勘察的馬戎接到消息,趕到梁嘯的大營,拿出了地圖,他們都明白了。


    河穀很長,但是通往烏孫的道路卻不遠。通往赤穀城的山路出口在河穀中部偏西,也正因為如此,烏孫人才能完全掌握這片河穀,因為河穀的東部是大山,隻需要少量的兵力就可以掌控。梁嘯從西而來,僅僅兩天時間就扼住了獵驕靡的七寸,堵住了他進出河穀的通道。


    梁嘯在伊犁河畔的一片草原上立下大營,等待獵驕靡前來交戰,然後派出大宛騎兵四處掃蕩,清剿河穀內的烏孫殘兵,並征發糧草、牛羊備用。麵對煎靡率領的大宛騎兵,那些零散的烏孫人根本不是對手,被打得落花流水。


    不過幾日功夫,伊犁河穀就落入梁嘯之手。


    ——


    獵驕靡背著手,俯視著燦若雲霞的赤色山穀,看著堅固的城牆和險峻的山道,又看看身邊的東方朔。“東方朔先生,你覺得赤穀城的防務怎麽樣?”


    東方朔哈哈一笑。“你知道我們漢人有句話嗎?”


    “什麽話?”


    “畫地為牢。”


    “什麽意思?”


    “畫地為牢,坐守孤城,看似堅不可摧,其實窮途末路。昆莫,其實你自己也清楚不是梁嘯對手,根本不敢麵對他,所以一心加強防備,用了整整一年時間來修整赤穀城,對不對?”


    獵驕靡笑而不語。東方朔今天的語氣與以往不同,正說明他已經沒有自信了。細細想來,這段時間真被東方朔嚇得不輕。正如東方朔所說,他這一年多的時間一直在加強赤穀城的防務,幾乎沒有一天能睡得安穩。


    “未戰先怯,就算赤穀城再堅固十倍,你也擋不住梁嘯的。”東方朔笑著擺擺手。“好啦,再過個把月又要封山了,我也要出山了。你有什麽話要我帶給梁嘯嗎?”


    “先生要走了?”獵驕靡眉毛微挑,帶著幾分戲謔。“我其實也沒什麽話要對梁嘯說,不過既然先生開了口,那就請先生轉告他,我會在赤穀城等他。隻要他能擊敗我,我就向你們漢朝稱臣納貢。”


    “好,我一定帶到。”東方朔轉身正準備走,一個衛士奔了上來,氣喘籲籲,汗流滿麵。東方朔目光一閃,停住了腳步。獵驕靡心裏咯噔一下,有一種不祥的感覺。


    衛士走到獵驕靡麵前,低聲說道:“昆莫,梁嘯出現在伊犁河穀。”


    “什麽?”獵驕靡的腦子像是被人猛敲了一記,眼前直冒金星。“你再說一遍。”


    “梁嘯出現在伊犁河穀。除了他之外,還有大宛人、月氏人,另外……”衛士咽了口唾沫。“還有大夏的騎兵。”


    獵驕靡覺得胸口一陣刺痛,渾身的力氣都被人抽空了。他向後退了兩步,靠在欄杆上。如果不是欄杆夠高,他險些一頭翻過去。他把目光轉向東方朔,咬牙切齒。


    “你……你們……”


    東方朔早就聽得清楚,心中狂喜。梁嘯終於回來了,不僅帶來了大宛人、月氏人,還帶來了大夏人,可見他這一路非常順利。至於兵力多少已經不重要了。如果沒有一定的把握,梁嘯不會輕易來挑釁獵驕靡。


    更重要的是,梁嘯一擊命中,戳中了獵驕靡的軟肋,也搶到了主動權。獵驕靡一年多的準備落空了,他要麽主動出擊,與梁嘯正麵對決,要麽困守孤城,坐以待斃。


    等了幾個月,終於達成了預先的計劃,現在坐等收網了。


    “我們怎麽了?”


    獵驕靡暴怒起來。“你們怎麽能搶我的糧倉!”


    “什麽糧倉?”東方朔一臉懵然。“烏孫國不就是赤穀城嗎,難道還有其他的地方?”


    獵驕靡瞪著東方朔,說不出話來,也不想說了。他又不笨,豈能不知東方朔的險惡用心。什麽梁嘯攻無不克,什麽梁嘯能雪地行軍,都是嚇唬人的話,目的就是讓他把注意力集中在赤穀城,無暇顧及其他。


    讓他不解的是,漢人怎麽會知道伊犁河穀?這片河穀被烏孫人完全控製至少有三十年了,除了烏孫人之外,幾乎沒有人能夠進入這片河穀。梁嘯是怎麽知道的?


    對獵驕靡的震驚,東方朔表示理解,但更多的是得意。獵驕靡以為那片河穀很隱蔽,一直藏得好好的,提都不提一句,現在突然被梁嘯占據,震驚是情理之中的事。事實上,如果不是梁嘯一直強調要情報先行,派人測繪地形,繪製地圖,他也不可能找到這片河穀。


    李當戶在交河城住了這麽久,他本人還從伊犁河穀東緣經過,都沒有想過要派人調查那片河穀。距離遠是一方麵,烏孫人的刻意隱瞞是一方麵,意識上的疏忽和懶惰才是根本原因。在這一點上,即使是他,也沒有梁嘯那樣強烈的意識。


    看似出人意料,實則是無數辛苦積累而成。


    東方朔背靠欄杆,麵對獵驕靡,晃著腿,輕鬆自如。


    梁銘不動聲色地靠了過來,隻要獵驕靡有任何不良企圖,他就搶先出手,先解決了獵驕靡再說。


    獵驕靡兩眼噴火,麵色鐵青,恨不得把東方朔推下去摔死。可是他又不敢。他的七寸被梁嘯扼住,在擊敗梁嘯之前,對東方朔下手隻會激怒梁嘯。而看到梁銘的戒備,他也沒什麽把握。


    獵驕靡深吸兩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先生,那片河穀是我烏孫的牧場,你們不能就這樣進來。”


    “他已經來了,你能怎麽樣?”


    獵驕靡一口氣噎住。他瞪著東方朔,不知道怎麽說才好。東方朔給他的印象就是能說會道,巧舌如簧,所以他也準備了一堆道理,萬萬沒想到東方朔卻換了一副無賴麵孔。


    我就占了,你能怎麽樣?


    見獵驕靡啞口無言,東方朔笑了,上前摟著獵驕靡的肩膀,親熱的說道:“這樣吧,我給你出個主意。要麽,你派人求和,把他騙到赤穀城來,然後哢嚓一刀,把他幹掉。要麽,你帶領大軍出穀,與他決一死戰。他從那麽遠來,兵力應該有限。烏孫少了不能少,至少有五萬大軍吧,你還怕他?”


    獵驕靡心頭一動,突然想起一件事。他剛才一聽梁嘯的名字就慌了,卻忘了問一聲他有多少人馬。


    我真是被梁嘯嚇破了膽啊。獵驕靡麵紅耳赤,無地自容。


    -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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