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與莒,你忘了楊璉真伽麽?”


    “不曾忘!”


    “趙與莒,你忘了崖山了麽?”


    “不曾忘!”


    “趙與莒,你忘了東亞病夫了麽?”


    “不曾忘!”


    每日裏,在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趙與莒都會如此自問自答。他早就不要丫環侍候,因此不必擔心有誰會聽到這話語――即便是有人聽到,也隻會當作孩童的夢囈。


    這般寒冷的冬天,即使是如此提醒自己,趙與莒也不願意從溫暖的被窩裏爬出來。


    “辛苦了這麽些日子,解決了這麽多麻煩,今日多睡一會半會,應當無妨吧?”他在心中問自己。


    然後,他聽到龍十二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大郎,當起來了!”


    這個時候,趙與莒再也無法在床上賴下去,他翻身爬起,將衣衫一件件套在身上。


    推開門,一股寒意迎麵撲來,趙與莒瑟縮了一下,然後看到龍十二凍得紅撲撲的臉。


    是他單獨吩咐龍十二,每日起床之後便來喚醒他。龍十二這人憨實忠誠,隻要他吩咐的事情,便會一心一意去做,絕對不會打折扣。而且,別人來叫,趙與莒未必會聽,唯有龍十二來叫時,他便會想起冬至那日自己對孩童們說的話來。


    “苦心人,天不負,天若負,我不負!”


    若是賴在床上不起來,他如何能不負這些孩童們,如何能逆轉國運?


    “預備――跑!”


    稍稍洗漱之後,趙與莒便來到孩童們中間,這些人在十年二十年後將是實現他計劃的骨幹,他必須讓他們習慣於他的命令,因此所有喊口令之類的事情,都是他自己做的。隨著他一聲令下,孩童們分作兩行,左行為男,右行為女,開始齊步前跑。


    繞山一周,若是按後世的長度來算,也有三公裏。最初的時候,這些孩童們隻能走完這段距離,不過如今已經習慣了,便是最幼的女童耿婉,也可以慢慢跑回來。


    除卻買來的二十一個男孩、十四個女孩之外,還有趙子曰、歐八馬和趙與莒,一共是三十八個人。這近四十個人跑起來,那腳步者便隆隆作響,加之趙與莒有令,要眾人步履統一,故此這聲音極為整齊。


    早起拾肥的老漢停下手中的活,注視著這隊伍越跑越近,超過他,又向前跑去。老漢吸了吸被寒風凍得通紅的鼻子,捏著自己的胡須,不解地搖了搖頭。


    隊伍很快便繞山轉了一周,這條路原本是崎嶇不平的土路,他們最初跑步時沒少扭著腳。後來趙與莒領著這幫孩童,利用下午的功夫,挑來碎石將路鋪平。雖然這路寬不過三尺,僅夠兩人並肩而行,卻是他們揮汗費力鋪出來的。


    這恐怕是趙與莒領著這些孩童們完成的第一件建設。


    一路奔跑,除去隨著趙與莒喊左右左之外,這些孩童們都是肅靜無聲,偶爾有早起的樵夫或者鄉民見了,他們都是高傲地昂起頭來,仿佛不如此,便不能證明自己與眾不同似的。


    這也是趙與莒對他們的要求,雖然現在他們還不怎麽明白。


    孟希聲跑在隊伍的最前頭,吸著清冷的氣,他覺得自己渾身都充滿了力量。


    如今的生活,是半年前他被賣時想都不敢想的。與其餘孩童不同,他出身是金國官宦人家,因為祖父獲罪而破家,他隻有十一歲,不曾被斬首,而是發賣為奴。


    當時他以為自己從此萬劫不複了,被石抹家買走運往大宋的途中,他數次想跳水輕身,因為看守得緊才未得逞。他一直記得最初見到大郎時的情景,大郎那句“凡是我說的便都是對的,凡是我交待的便要堅決去做”,當時曾讓他暗暗好笑,對於這個七歲的小主人,他並不如何服氣,但如今卻完全不同了。


    不僅是大郎對他們這些僮仆極寬厚,更是因為他所知所學。奇怪的數字、水輪磨坊、繅車,雖然說穿了都不稀奇,但為何唯有大郎才會這些,別人都想不到?


    “不過,大郎他買了我們,又教了這許多的本領,究竟是何用意?”在歡喜的同時,孟希聲也有疑慮,他出身官宦,又遭逢大變,自然有些早熟,擔憂的事情比之其餘孩童也要多。


    在他想明白這個問題之前,他們今日的晨跑便結束了。鬱樟山莊的大門就在前邊,趙與莒喝了聲“立定”,所有孩童都收步站住。


    山莊門前又站著幾個人,趙與莒皺了皺眉,當看到這幾個人當中有霍重城時,他的眉頭才放開。


    “進莊,齊步走!”他下令道。


    孩童們昂首挺胸邁步前行,趙與莒向趙子曰揮了揮手,趙子曰明白,立刻出列跑向霍重城,趙與莒自己則隨著孩童們一起進入了莊子。


    霍重城笑嘻嘻地看著這一幕,心中卻驚疑參半。這位鬱樟山莊的神童,他早就見識過,也曾聽人說起鬱樟山莊的種種怪異之處――這早晨帶著僮仆丫環跑步便是其中之一,隻不過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當霍重城真正親眼見到了,心中的感受極為複雜。


    “這位趙大郎是極有見識的,目光長遠,目光長遠啊。”他身旁的男子撚須道:“阿城,你既與這趙大郎結交,便要多多來往才是。”


    “爹爹這話說得,不過是晨跑罷了,與目光長遠有何關係?”


    “讓你讀書你不讀,整日就知遊手好閑。”霍重城的父親霍佐予板起了臉:“回去請教授將任文公、陶侃(注2)之事說與你聽,你便知道了!”


    正這時,趙子曰迎了過來,霍佐予微笑相對,乘著父親不注意,霍重城撇了撇嘴,對著趙與莒做了個鬼臉。趙與莒卻象沒看到一般,神情平靜地進了莊門,留下霍重城捏著自己的臉。


    “尊客可是霍學究?(注3)”趙子曰身為仆人,自然是做了個深揖。


    “正是霍四。”霍佐予笑道,倒沒有瞧不起趙子曰,雖然他被尊一聲學究,自家卻明白身份,那訟師算不得德高望重。


    “小主人請學究和霍大郎入內一敘。”趙子曰側身相讓:“請。”


    (話說某日大郎問完那三大問之後,總覺得心中頗有失落,似乎尚忘了什麽,思前想後,又翻了翻自己書桌上寫滿字跡的白紙,他才終於恍然:“列位看官,可曾忘了推薦票麽?”話音剛落,便聽得一片“不曾忘”之聲,大郎心中喜極,再去看推薦票數,不由黯然長歎:原來除了作者會跳票,列位看官大大也會跳票,若不然,為何不見推薦票數漲呢?)


    注2:任文公為西漢末人,知天下將有變,令家人每日負重繞屋奔跑,後果遇戰亂,別家人或被亂兵所殺,或因饑寒而死,唯有他家,兵至時負糧奔逃如飛,得以幸免,傳在《後漢書-方士列傳》。陶侃則有名得多,在廣州時每天早上將百塊磚搬到家外,晚上又搬回屋內,以防止自己因為過於悠閑而懈怠,後果都督荊襄位極人臣,傳在《晉書-陶侃傳》。


    注3:宋時稱讀書人或有學問的人為學究――讀者戰鬥的刑天提供,在此再次拜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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