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白刃短兵不敢接


    丁宮艾一夥海賊的據點,便在流求島最北端,後世所謂富貴角者。此處原本也有個平埔人小部落,卻與丁宮艾爭鬥不過,不得不內遷,丁宮艾便占了他們的屋子。


    若不是平埔人實在窮困,丁宮艾都懶得去大宋沿海擄掠,便在這些平埔人部落中稱王稱霸了。


    上次懸島失利之後,他如今有若驚弓之鳥,縮在流求老巢中數月也不敢外出,雖說在此處食物無憂,但對於這些遊手慣了的海賊而言,這種如同囚禁般的日子極為難熬。這幾日來,已經打了十餘起架,雖說還未曾動上刀子,可誰也不敢保證下次便不會用了。


    丁宮艾知道必須出去打劫,一則振奮一下士氣,二則也讓這些憋悶壞了的海賊有所渲瀉。隻是這些日子他總覺得心神不靈,右眼皮跳個不停,仿佛有什麽壞事要發生一般,故此丁宮艾始終下不了決心。


    懸島之戰,他折損了一半人手,如今還跟在他身邊的,就隻有四十餘號人了。


    他有些想自土人中抓些來當手下,隻是這些土人在河裏劃劃小船還行,卻死活不敢入海。這日他依舊在為是否去做上一票而犯愁,直到同伴驚惶失措地跑來喚他:“大哥,大哥,船,大船!”


    “叫……叫什麽!”丁宮艾罵了一句,心中猛然一喜,若是艘失了航線的船流落至此,豈不是送上門的買賣!


    “召集……召集好人、人手,做、做上一大票!”丁宮艾吩咐道。


    海賊們被聚攏起來,聽說有買賣上門,一個個都興奮得嗷嗷直叫。他們飛快跑上那兩艘海船,升帆起錨劃槳,衝著遠處之船便攔了過來。


    待那船近了些後,丁宮艾發覺不對了,這船帆與他此前見過的船帆都不一樣,便是那些大食人,也沒有這般古怪的海船。


    倒是有些象數月之前在懸島見著的那小帆船。


    想到那小帆船,丁宮艾便覺得頭皮發麻,心裏那種不祥之感更為強烈,他咽了口口水,果斷地道:“停、停槳,且、且、且再看看!”


    那帆船船速極快,初看時還隻是海天之際的一個影子,不過一柱香的功夫,便能看得清全貌,再過了片刻,丁宮艾便看清了那船頭挺出的撞角與船兩側樹起的拍杆,這可不是毫無還手之力的商船,而是實打實的戰船!


    “跑……快跑!”丁宮艾大喊道。


    隻是另一艘船與他相隔較遠,他這船已經開始調頭,另一艘船上的海賊才反應過來。他們正手忙腳亂地轉向調帆,那帆船上已經傳來一聲轟響,一個大陶罐子模樣的東西被拋了過來,雖說這玩意扔得不準,落到距海賊船足有二十丈外的地方,可還是將海賊們嚇了一跳。


    這可是大宋禁軍水戰利器霹靂炮,這艘大船,難道說便是大宋水軍戰艦?


    不待丁宮艾想明白,那船上又是一聲轟響,第二個陶罐發了過來,接著是第三、第四個,等到第五個時,這由固定在船首處的小型拋石機拋出的陶罐總算砸中了目標。丁宮艾眼睜眼看著那艘被砸中的海賊船上騰起一團白灰,緊接著火蛇狂舞,濃煙也升了起來。


    那些海賊一麵要閉著眼躲石灰,另一麵要澆水滅火,忙成一團糟。丁宮艾情知無可挽回了,也不顧它,隻是對著自己這艘船上的海賊大叫:“快劃,快劃,快走!”


    別人是越急越口吃,他倒是越急說得越利索,被他催促著,這艘海賊船終於完成轉向升帆加速,因值著順風,船上又空蕩蕩的沒有什麽載重,故此船速極快,瞬間便遠揚而去。


    站在船尾,丁宮艾麵色蒼白地看著大船一頭紮在後麵那艘海賊船上,鋒利的撞角幾乎將那艘被拋下的海賊船粉碎,不待海賊們抹去眼前的石灰粉末,弓弦聲大作,十餘枝箭居高臨下射了出來,將另一艘船上的海賊紛紛釘死。


    海賊們甚至連象樣的逃遁都沒來得及,便在傾刻間成了屍體。


    “快,快劃!”


    若不是那艘大船與海賊船糾纏在一起,丁宮艾可以肯定,他用不了多久便會追上來。現在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乞求上天來得風力更大些,讓他好在對方擺脫之前脫離對方的視線。幸好這是大海,對方無法循跡追蹤,否則以那艘船的速度,丁宮艾毫不懷疑,自己就是先出出兩三個時辰,對方也能追得上來。


    他的乞求似乎靈驗了,一陣疾風呼嘯而來,夾雜著零星的雨點。丁宮艾大喜,雖說看天色可能會有風暴,可是他在風暴中未必送命,若是被那大船追上,卻是必定會丟了性命。


    這種喜悅,甚至令他忘了還扔在老巢裏的財物,這是數年來他積攢下的財貨,原本是備著今後回到倭國大用的。


    “致遠號”上的水手畢竟是新近操縱這等型號的海船,駛馭之時還不能做到得心應手,進退尚不自如,故此會與海賊船糾纏在一起,好半晌才擺脫開來。見另一艘海賊船已是逃之夭夭,水軍都是頓足捶胸:這等輕易的廝殺,無須冒著性命之險,那些逃走的海賊,可不是會走路的銅錢麽!


    “那些屋子就是海賊巢穴,他們逃得匆忙,打劫來的財貨定然還在。我家主人說了,凡有繳獲,一半歸諸位,一半歸上回死傷的弟兄。”此時正是收攬人心之時,趙子曰不失時機地道:“我家主人最是豪爽仁義的,諸位若是不願在軍中呆了,我家主人願重金相迎!”


    聽得他當著自家麵挖起沿海製置使的牆腳來,林夕唯有苦笑,如今大宋濫發交鈔,禁軍日子也是難過,象他們沿海製置使,若不自家尋些路子,就連家中衣食也難以周全。那些水軍士卒聽了趙子曰的話都是大聲應諾,心裏盤算著如何才能去了軍籍,懸島上的生意眾人都見著,若能真的投到江南製造局去,比如今當個窮軍漢可要強上數十倍!


    船靠岸之後,在鄧肯指引下,眾人於那些高腳木屋中大肆抽索,倒也尋出不少財物,僅是金銀銅錢,便值六千餘貫,再加上些綢緞絹帛與珠寶首飾,足共約值萬貫。計算出數目後,船上水軍更是歡聲雷動,趙子曰方才應承過其中一半歸他們的,他們八十人分五千貫,每人能得六十貫以上,這可是實打實的金銀銅錢,而不是不值錢的交子!


    “這些海賊也是窮的,不過萬貫……”趙子曰卻在心裏嘀咕了句,然後看著鄧肯:“他們還有巢穴麽?”


    “丁宮艾出手大方,這幾年他做得謹慎,因此沒落下多少錢財。”鄧肯結結巴巴地說道。


    “那便燒了,免得此處又成了海賊巢穴!”趙子曰下令道。


    清剿完丁宮艾一夥,雖然首惡再次逃走,不過眾人滿載而歸,也不覺得失望。回到被趙子曰稱為“淡水”的地方,眾人歇息了兩日,在淡水河北岸也建起了三座高腳木屋,留下十餘人看守後啟程回懸山。


    回程逆風,沒有來時那般迅速,花了足足十一日,才到了懸島。當燈塔上了望的李鄴見著這船時,高興得幾乎要從燈塔上跳下來。他飛奔而下,跑進寨子中間的屋子,這本是趙子曰的住處,如今趙與莒正呆在其中。


    當李鄴進來時,趙與莒仍如他常見的那般,撐著下巴靠著書桌,仿佛是在想什麽心事。在旁邊,楊妙真嘟著嘴,一雙妙目瞄來瞄去,見著李鄴進來,立刻一亮:“可是有什麽事情?”


    李鄴不喜歡這個女子,雖然在楊妙真手下吃過兩回虧後,他對楊妙真的身手極是欽佩,但總覺得她跟在趙與莒身邊,性子過於毛躁,與趙與莒的沉穩冷靜格格不入。


    他沒有理睬楊妙真,而是向趙一莒施禮道:“大郎,致遠號回來了!”


    趙與莒正陷入前所未有的頭痛之中,那種頭痛欲裂的痛苦,近來極為頻繁的出現,讓他簡直懷疑自己是否得了腦瘤。這個時代,可沒有後世的醫療手段,若真是腦瘤的話,幾乎是無藥可治了。


    因此,李鄴說話時他覺得很恍惚,過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李鄴說的是什麽。由衷的喜悅自心底湧了出來,讓他覺得頭痛減輕了,他騰地站了起來,快步來到李鄴麵前:“致遠號真的回來了?”


    “回來了!我在燈塔上望著,一切如常!”李鄴用力點頭道。


    趙與莒一路小跑地出了門,將李鄴與楊妙真都扔在了身後,二人對望了一眼,李鄴在心裏哼了聲,覺得這女子滿臉驚詫的神情讓他反感,楊妙真卻是直脾氣,心裏想了什麽便問了出來:“你家主人一向是不動聲色的,和我們山裏的老道人一般模樣,怎麽聽得那致遠號的消息會如此失態?”


    李鄴仍未理睬她,轉身跟在趙與莒的身後。楊妙真跺了跺腳,憤憤地念叨道:“主仆都是一個德性!”


    趙與莒奔了足有五十丈,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不由得啞然一笑,接近青春期了,身體各方麵都開始起反應,就連自己的性子,也比以往要衝動些,那些激素對人的影響,果然是大呢。


    他收住步子,不一會兒,李鄴趕了上來,見著小主人臉上又恢複了平靜,心中也有些嘀咕。他見著趙與莒激動的次數也是不多,象上次海賊來襲,雖說熟悉趙與莒的義學少年們都能體會到他的憤怒,可那時還沒有怎麽表露出來,今天致遠號歸來,趙與莒卻激動得近乎失控了。


    “大郎為何會如此高興,雖說趙子曰、李一撾他們平安歸來,是值得高興的事情,可高興成這般模樣……”


    李鄴此時尚不知致遠號平安歸來對趙與莒意味著什麽,故此才會有這種疑問,多年之後再想起此事,他就不覺得奇怪了。


    “致遠號”靠岸,前來觀看的人不少,除了那些在作坊中抽不開身的外,船場的船匠、碼頭的肩夫、寨子的護衛,幾乎都聚攏了過來。第一個下船的是林夕,他今年也已經三十,雖說不曾娶親,但比起幾年前要沉穩得多了。在他之後是趙子曰,他臉上掛著笑,老遠看到自家小主人,悄悄行了禮,做了一個萬事順利的手式。


    這個手式讓趙與莒心中最後的擔心也放了下來,一絲淺笑浮現在他唇際,雖然時間很短,恰好被趕上來的楊妙真看到了。楊妙真極是好奇,在她心中,這位高深莫測、自稱能為她兄長數萬部下安排生路的少年,一向不會笑的。


    回到屋中之後,趙子曰將流求島上事情一一稟過,然後對趙與莒道:“我瞧那淡水河邊的土地,都是極肥沃的,若能開墾出來,不知可以養活多少人。那地方又有河有港,正適合大郎所需,如今我們有了新船,往來不過半月功夫,也算是便利。”


    他說到這裏就停住了,這些年跟著趙與莒,早讓他明白自己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比起有時倚老賣老而多嘴的趙喜,更要合趙與莒心意。


    “那裏氣候也是很好的,幾乎沒有冬天,種上水稻一年兩熟輕而易舉,瀕海可以捕魚,除了最初一年外,此後的食物都不須自外運入。”趙與莒自己補充道。


    他說這話時,看的是楊妙真,楊妙真先是發愣,然後終於明白,瞪大了一雙妙目:“你、你、你是說……”


    “我要將你兄長的部曲盡數運到那去,那裏叫淡水,他們日後在那裏生息。”趙與莒抿了一下嘴:“四娘子,明日就請你與你舅父北上,聯絡你兄長舊部,我想辦法將他們接下船,先送來懸島,再從此處轉送淡水。”


    “你方才那般高興,竟然是為了我?”


    讓趙與莒想不明白的是,楊妙真此時完全沒把他的計劃聽進去,脫口問出的竟是這樣一句話。趙與莒、趙子曰與李鄴都是呆了,當趙與莒回過神來時,趙子曰偏過臉去裝作什麽也沒聽到,李鄴卻覺得嗓子癢癢的想要咳嗽。


    “不是為了你,是為了你兄長數萬部曲。”趙與莒平靜地說道。


    女孩的心思是最怪異的,趙與莒越是否認,楊妙真卻越覺得他是為了自己。如果不是為了她,那數千人與趙與莒又無親無故,他何必要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去救援,還專門尋了個大島安置他們!


    她心中極為感動,以往她隻是覺得,象她兄長那樣勇武過人慷慨豪邁才是英雄人物,所以見著李全就有些欽佩,現在想來,跟眼前這少年比起,她兄長和李全都隻能算是一勇之夫了。


    “金國水軍……”趙子曰有些擔憂:“大宋水軍那裏也不好過……”


    “大宋水軍無防,沿海製置使上下,我都讓九哥去打點了。”趙與莒笑了笑:“若是順利,到時他們隨我們北上,接著人後護送南下。有他們在,金國水軍那兩三隻破船,想必是不敢跟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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