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回靜思省吾身,義診生是非。


    當時青羊肆的天嵐道人見秦英的第一眼,就看出她不是塊修行的好材料。


    他直白地道秦英的天分不足,可讓秦英氣結了好一陣。


    不過現在,她隻能默默讚同天嵐道人對自己的評價了。


    ...試問哪個妖在花費幾百年時間鑽研一樣東西後,還停滯在最初的境界?


    想來除了她自己外,再無第二個了。


    思緒漫無目的地遊走著,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地敲打著她的腦殼。


    也許是心神不在雙腿的感觸上,秦英漸漸感受不到痛意了。


    下肢逐步地輕盈,猶如針刺的酸麻感被一絲絲地抽走。


    察覺到了這樣的變化,再回想剛才她都做了什麽,秦英忽然睜開了微合的眼。


    她似乎知道,寧封子教自己的靜坐訣竅要怎麽用了。


    關於靜坐訣竅,寧封子隻說了兩個字——調息。


    調息是指修行呼吸之法。


    以前秦英總認為,靜坐之時調整呼吸是好笑的,調整了呼吸就能讓兩腿不痛嗎?


    不過現在她發現,靜坐之時靜止呼吸是有用的,調整了呼吸就能緩解下肢之痛。


    因為她剛才腦子走神,竟然都忘記了最基本的呼吸。


    可憐她有徒幾百年的靜坐經驗,直到現在才摸到了一點點門路。


    秦英穩了穩心情,漸漸地止了呼吸,卻又找不到那種輕飄飄軟綿綿的感覺了。


    原來方才隻是瞎貓碰上了死耗子啊。真是白高興一場了。


    以為摸到了門路,她便會一路順風地走進去。誰知道還是徘徊於靜坐的邊緣,不得其門而入。


    維那師繞著整個大殿走了兩圈,看爐上的高香燃了兩分,終於歇了腳。


    他站在豎掛著的法磬旁,替首座和尚鳴器。


    “...已過兩刻鍾。”他輕聲向在座的諸位報時道。


    秦英趁著維那師不注意她這邊的時候,悄悄地瞟了一下如七。


    身邊的這個人緊緊地蹙著眉頭,像是在極力忍耐著什麽。


    她猜如七也是腿痛地不行,臉上才會有這幅表情。


    如七的靜坐情形卻和她估計地不太一樣。


    起初身體是發熱的。口舌很幹燥,心跳如鼓雷,頭兩側的太陽穴也在突突地跳動著。


    等後背盜出汗,不知其所起的火降下來,後背就開始發冷【注】。


    如七接觸靜坐有兩年的時間了,不過冷熱交替還從未遇到過。


    為他授比丘戒的是玄中寺的道綽師。


    道綽師大力地弘揚淨土,他相信精進念佛便可以成就佛果。


    他的弟子信眾皆是淨土一宗的。如七自然不例外。


    所以那時的如七根本無暇理會別的修法。


    ——直到授戒兩年的他向師傅提出雲遊的念頭。


    是時有人從長安到玄中寺,專程拜訪道綽師。


    道綽師知道如七去意已決,便讓他隨長安的車隊走了。


    等離開了道綽師,如七才知道世上的佛法居然是如此豐富的。


    那廂的如七牙齒都不禁打戰了,這廂的秦英還在好奇他是哪裏痛。


    最後是維那師看到如七麵色不好,便喚他散了腿稍作休息。


    秦英心裏念叨著維那師偏心,待餘光觸及了他的側臉,秦英嚇得差點仰麵摔下墊子。


    ——都這麽難受了還強撐什麽勁啊。


    剩下的時間,秦英是默默數落著如七度過的。


    身體盤坐在一處,心則飛到不知名的地方。靜坐對她而言似乎也不算太難熬。


    一條腿被壓地發麻發脹,她就把它換到上麵。過一刻鍾再換下次序。


    畢竟秦英又不是如七那種隻知道受痛的死腦筋。


    半個時辰過後,維那師已經讓五六位僧人稍作休息了,卻沒有用戒尺喚秦英。


    她不知道維那師是故意為之,還是真的相信自己定力非凡。


    “定力非凡”的秦英決定把假象繼續裝下去。


    別的不為,就是為了爭口氣。


    大殿靜悄悄的,落下一根繡花針還都能聽到輕響兒。


    維那師踱步巡視著眾人的情況,給身體不適的僧人一些指導或者意見。


    此時,一道灰色的瘦削影子漸漸地投在殿門處的薄紗上。


    道宣師摘下了遮陽鬥笠,透過荼白的紗向裏望了望,就曉得寺中僧眾是在共修了。


    他本想著處理好草堂寺的所有雜務,再到龍田寺來。


    無奈昨夜秦英落腳於龍田寺,首座和尚就差遣了兩個小沙彌上山給他報口信。


    草堂寺和龍田寺相隔不遠,打個來回的功夫用不到一個時辰。


    今天一大早,道宣師收拾了兩身換洗衣服就急忙過來了。


    ...這道士秦英是他請到龍田寺的。


    若秦英在此犯了禍事,道宣師也有旁貸的。所以他必須趕過來看好秦英。


    按理說,道宣師是草堂寺的主事者。他請秦英吃素宴,也應把素宴擺在草堂寺。


    不過考慮到,龍田寺是依當今聖上的旨意修建的,屬於半個皇家寺廟。


    龍田寺比草堂寺光鮮氣派許多,引道士秦英前來,並不會給佛家丟什麽麵兒。


    可是話又說回來了,道宣師在打賭時隻是那麽隨口一念。


    他不曾想過秦英真的能贏了賭約。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更不要提出家人要守口戒。


    他自己說的賭約,當然要認真履行了。即使對方是個尚且總角的小孩子。


    道宣師掐算了下時間,覺得離共修散堂還有些空閑,便先到後院放衣服去了。


    他和龍田寺的寺主法琳師關係甚好。


    經常來串門的他,卻還未把用具暫存在此。


    在廂房之中靜坐了片刻,他悠悠然地轉到了大雄寶殿門口等著。


    不多時大殿的門開了,開門的秦英見到了久違的道宣師,仰頭對他僵硬地笑了笑。


    兩者互相作禮寒暄了幾句,秦英就退到門的一邊等如七出殿。


    她左等右等,而如七遲遲不來,秦英就旁觀起了道宣師和別人的對答。


    “...您可算來了。”維那師看道宣師站在殿口,笑容洋溢在了眉眼間。


    “都是相識已久的熟人,不必恪持禮節。”道宣師虛扶起維那師的雙臂,阻止他的下拜動作。


    維那師卻堅持躬身作禮,末了他合手笑道:“您的輩分在擺著呢,何況小僧得麻煩您一件事。”


    龍田寺之中,數法琳師、維那師和道宣師最相熟了。


    而維那師作為領頭誦經念咒的人,比研究戒律的道宣師還要教條,也是件奇事了。


    “何事?”道宣師問道。


    “方才眾人皆出現了或輕或重的靜坐之症,小僧有些擔憂。還望道宣師幫忙診一診他們的身體情況。”維那師恭敬地垂著眸子道。


    道宣師淺笑道:“若不嫌棄我這赤腳醫生的水平,貧僧當然樂意效犬馬之勞。”


    【注】這是禪病,即靜坐時可能會出現的症狀之一。不是如七身嬌體柔易推倒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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